“自然是有!”

    提到武学,曲晨自负地笑道:“我教你一套‘踏风七步’的身法,以你的资质三两天便可成了,虽不见得能应对武学高手,对付那些江湖杂鱼是绰绰有余的。”

    柳轻听到“踏风七步”眸光一深,知道曲晨是煞费了一番心思的,而并非随意信口:

    这“踏风七步”虽只七步,但步步相生巧变无穷,是柳自如所创,原为他们两个修习高阶身法入门而用,七步之间涵盖了锦曦岛身法的精要,诸般高阶身法可说是万变不离其宗,故而上手虽容易,即使武功全无的小儿只要勤奋也能习得小乘,可欲臻大乘却是难比登天,如柳轻曲晨这般的资质悟性再加柳自如的亲授,贯通所有高阶身法之后,方能返璞归真领会这七步的奥义。

    江染霞一时之间自然无法练至化境,但以她的悟性,加之曲晨的点拨,旬日之内有所小成不是难事,如此一来纵不能临敌制胜,在寻常江湖人前求个脱身自保是毫无问题了。

    江染霞虽不太相信,但曲晨心心热热地要教,终于被拽着进了花厅去。

    铫水已寒,泥炉已冷。

    柳轻犹豫了一下,起身缓缓向船尾走去——花厅里时时传来的笑闹声令他暖心,也令他落寞。

    他的心原本是极静的,便是闹市烹茶也能心远神逸不受干扰,但最近不知怎的,曲晨和江染霞的笑闹嬉语总能声声入耳,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失神。

    船尾,一江无垠,雪白的浪花在起伏的波涛中画出一道长痕,但,再多的翻腾终究会被江涛抹去,无法永驻江心,真正能在江心掀起风浪的,只有这大江自己。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曲晨的声音将怅然怔望的人自神游中拉了回来。

    柳轻转过身,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走近前来。

    “怎么不陪着霞儿练功?”

    他答非所问地道。

    “她怕我笑话她笨,非要自己练!”

    曲晨略带不满地道。

    柳轻无奈地扬唇道:“你比她大几岁,也该常让着她些、哄着她些,别总惹她着恼。”

    曲晨满脸委屈地道:“我还不够哄她啊?!”

    停了一下,他忽然挠头道:“对哦,还不知道她几岁呢!”

    柳轻忙叮嘱道:“问问年纪也罢了,但有些话不要乱问。”

    他微微蹙眉道:“霞儿的身世或许并不简单。”

    识叠篆、通文墨、谙茶道,别的不谈,单就她在茶道上的见识已经远超过了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孩儿,说不定家中非达即显,这样的门第恐怕难与江湖中人结缘。

    曲晨大大咧咧地道:“简不简单送她到家便知,她就是个公主我也要娶她回来。”

    “胡说!”

    柳轻变色低喝,斥道:“婚姻大事自当由你父亲和师父做主,岂容你擅自相许!”

    曲晨也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孟浪,忙讷讷地道:“我知道……自然是要禀明师父和爹的。”

    柳轻依旧冷着脸道:“你与霞儿行事说话最好时刻记得分寸。若再和上次一般轻浮荒谬,我可绝不帮你!”

    曲晨脸一红,忙道:“我知道,知道了……”

    觑着柳轻余怒未消,他赶快转移话题道:“你刚在这做什么呢?”

    柳轻见他一脸理亏的样子,知已服软,遂不再斥责,撇过头去看着江面道:“这几日路经的江段支流较少水流较疾,想必没有人会选择在此动手,待入了荆江,南四北五,九水汇入,兼之水流平缓九曲回肠,这才是他们最好的时机,咱们不可疏忽,抓紧这几天检测所有机括以备迎敌。”

    他回过头来郑重地看着曲晨道:“万不可令锦曦岛的声名因你我而受损。”

    曲晨一脸兴奋地道:“放心吧!这船入水以来也不知道排演了多少次,船工仆役都是熟手,我倒希望能来几条猛鱼,也让它能松松筋骨!”

    他又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爹不在,他要是能亲眼目睹肯定高兴得要命!”

    柳轻正色道:“实战怎可与排演相提并论?况且,现在敌手未明,但肯定不会是一两股势力,一船的性命、一岛的名誉,全都交待在你我手中,万不可有轻敌之心!”

    “我自然不会托大,你也不必太担心,你对我爹的手艺还信不过么?什么牵机阁?只会做点小孩子玩具!”

    曲晨拍了拍船栏,傲笑道:“这才是正经家伙!咱们好好给那帮杂鱼抻抻筋,也让江湖上知道咱们锦曦岛虽与世无争,可不是无力相争!”

    柳轻含笑觑着他道:“你呀,只会跟我贫嘴,怎么见了霞儿就哑了?”

    曲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骄阳渐炽,夏意悄浓。

    江碧山青,波兴浪涌。

    这一天,江染霞除了吃饭,便是专心在花厅练“踏风七步”。

    柳轻和曲晨则忙着巡查校准各处机关。

    江船逐浪,昼夜东归。

    夜短昼长,云锁江天。

    柳轻独坐在船亭内,泥炉火旺,他却迟迟没有放上银铫。

    欢快的脚步声响起时,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你今天起得再早也无日出可看。”

    柳轻头也不回地笑着说道,却已提起银铫放在炉上。

    “公子!”

    江染霞快步走进亭中坐下,双眸亮亮的,笑得仿佛一只看到鱼的猫儿,道:“公子起得真早。”

    “也不早了,今日阴天。”

    柳轻淡淡地道,故意忽略那双在桌面上跳动十指引他注意的小手。

    发现暗示没用,江染霞只得讨好地笑着道:“公子,我手上的纱布是不是能拆了?”

    说着话,那双缠着纱带的小手儿便从桌子上“爬”到了柳轻面前。

    “昨日可有什么感觉?”

    柳轻未动手,先问话。

    “下午有一阵两只手痒得要命,我可一点都没敢挠。”

    江染霞一脸懂事地表功道。

    柳轻这才拿出一块帕子,垫在自己手掌,接过一只小手在帕上道:“我且拆开看看,若有不好……”

    “若有不好还包起来。”

    江染霞忙截口笑道。

    柳轻唇角一扬,轻解纱结,一圈圈小心松开纱带,只见满手伤口皆已平复,只留下浅浅的疤痕,点头道:“如此,再用五日祛痕霜便可。”

    “那可以沾水了么?”

    江染霞满脸急切地问道。

    就知道她最想问的是这句!

    柳轻耐心地道:“用过祛痕霜两刻之内不可沾水,不可触物,其余时间不用避水,但也要小心别再受伤。”

    江染霞欢喜展颜,频频点头,又将另一只小手递上来。

    柳轻仍隔着帕子接了,为她拆开纱带。

    江染霞瞧了瞧帕子,又觑了一眼柳轻——先时他垫着纱布扶手拭药只道是为怕沾了他自己的手,如今方明白他是为避男女之嫌,又想起之前每每诊脉,虽不垫帕子,但他也都是隔袖搭脉,从未有肌肤之触,不觉嘀咕道:“不是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

    柳轻一边小心地拆解纱带一边道:“江湖儿女自可不拘小节,但身为医者若不克己复礼,反恃能而废礼,岂非比趁人之危的小人更可恶?”

    沉默片刻,江染霞轻声道:“我曾听人说‘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不可为医’,那时我还不信,如今才知世上竟真有如公子这般德才兼具的良医,想来这世道便还有救。”

    柳轻已拆完了纱带,见这一只手也是好了,方才含笑抬眸,四目相接,却见江染霞容色肃然目光虔诚,丝毫没有他以为的调皮讨好,不由一怔,竟忘了避开目光,努力想从那双澄澈的眸中找出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公子,水快要老了。”

    江染霞小声道。

    柳轻醒神,骤觉失礼,忙扭过脸去取下银铫,口不由心地道:“霞儿跟无星一起待久了,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喂喂喂!油嘴滑舌我可比不过她!”

    曲晨满脸冤枉地走进亭中。

    “我是真心称赞公子的!”

    江染霞也是一脸委屈。

    柳轻不接话,只抬眸问她道:“还喝雀舌么?”

    “喝!”

    江染霞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立刻又是笑靥如花,拿过茶盏推到他桌前等茶。

    曲晨倒不急着喝茶,走到船头张望了一晌,道:“前面就快到秭归地界了,水流如此快只怕一两日就要进峡州了。”

    “秭归?”

    江染霞好奇道:“难道是屈子故里?”

    曲晨转回来盯着江染霞啧啧道:“霞儿的才学真是非同一般啊,连屈子都知道?”

    江染霞白了她一眼道:“怎么?只有你们男子才配通书知史吗?”

    她晃着脑袋诵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吟罢,摇了摇头,撇嘴道:“只可惜如此才情卓著、能力超凡之人,死得着实配不上‘鬼雄’二字。”

    她说着,端起柳轻斟好的茶盏吹了吹,神情大是不以为然。

    曲晨笑道:“说得极是!这些读书人惯爱自诩清高,一不如意便要寻死觅活,楚国之亡,亡于君主,秦国之胜,胜在秦王,我要是他,早就弃暗投明了!”

    柳轻摇头道:“这片国土生他养他,这国百姓信他敬他,他若弃之不顾,甚或投身效敌,那与国贼何异?”

    江染霞伸出刚刚恢复自由手指虚点着曲晨笑骂:“卖国贼!”

    “喂!”

    曲晨气结道:“你还真是墙头草啊!刚还说他的不是,现在又顺着听云的话。”

    “我哪有说他不是?我只说他死得配不上鬼雄二字。”

    江染霞辩道。

    曲晨还要找茬,柳轻已问道:“自古艰难惟一死,屈大夫以死殉国如何配不上鬼雄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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