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正像个扭股糖一般在曲晨怀里挣扎,但哪里逃得过那双手臂?终究是在他落地松手之后方才一把推开他,发丝微乱地远远站住,红着脸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谁说没事!”

    曲晨急道:“刚才你还说是肚子疼……”

    “无星!”

    柳轻皱眉呵斥道:“霞儿终究是女孩子家,男女有别,你怎可如此唐突!”

    曲晨忙解释道:“不……你不知道,她刚才一下子脸都白了,人都站不直了,你快看看她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他说着,要去拽江染霞过来。

    她边红着脸往后躲边连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无星!”

    柳轻喝止了曲晨,转首看了看江染霞,心下已是猜到七分,遂放缓了语声和颜道:“霞儿,你容我诊个脉,若真没事,无星也就放心了。”

    江染霞素来肯听柳轻的话,此刻虽不甘愿,但瞥了一眼旁边的曲晨,也知若不就范他必不干休,只得垂首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放在桌上,低声哀求道:“公子,我真的没事!”

    柳轻不答,替她整理好衣袖,方才隔衣取脉,双脉诊罢看了舌相,已知果如自己所料乃寒凝血瘀所致经血不调而痛,柔声问道:“你是常作此痛还是只这一次?”

    江染霞听他这般问,心知已被看破端倪,不觉窘得双颊飞火,垂首声如蚊嘤地道:“偶尔。”

    柳轻点头,知道必因她前些日子跳进映月池所累,沉吟着该怎样与曲晨分说。

    这里曲晨见他缄口不言,只道是不好,立时又紧张起来,道:“听云,你跟我实说,她究竟怎样?”

    “我没事啊!”

    江染霞虽是对着曲晨说的,却悄悄递了个哀求的眼神给柳轻。

    “谁说没事?”

    柳轻不去看江染霞满是哀恳的双眸,转向曲晨道:“霞儿前几日跳进冷水里去捞红雪莲,身受寒邪侵袭,虽退了烧,但寒凝血瘀郁于五脏,血不能行,所以有此症状。”

    “那,那怎么办?”

    曲晨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偷梁换柱,但听他讲得有板有眼自然信服,道:“要不我给她行功驱寒?”

    柳轻摇头道:“倒也不必如此费事,你现在取三片生姜切丝,配红枣三颗红糖一勺,三碗水熬成一碗,连服七日当可痊愈。”

    “就这么点东西?”

    曲晨不解道。

    “药不在多而在对症,你快去吧,午时之前要给霞儿服下方应天时。”柳轻催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

    曲晨笃信他的医术,自然不疑,遂应声跑出去忙起来。

    江染霞原以为柳轻是要和盘托出,早已羞窘得无地自容,后来听他并未明说,方才松了口气。

    看曲晨跑远了,她才感激地道:“多谢公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双颊绯红的羞涩模样竟这般惹人怜爱。

    柳轻疼惜一笑,随即郑重道:“女子属阴,以血为用,最忌寒凉,以后万不可再入冷水。”

    “是……”

    江染霞垂首小声应着,双手在桌下纠扭在一处。

    柳轻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屋歇息,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江染霞怯怯地抬起头,脸儿红红的,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站起来欠了欠身,扭头逃也似的跑回屋去了。

    一时,曲晨熬好了姜枣汤巴巴地捧去那屋看着江染霞喝了,还待嘘寒问暖,只听柳轻在院里唤他道:“无星,你且让霞儿歇着,我有话跟你说。”

    曲晨虽然不愿,但也只得退出屋子。

    柳轻待他掩好门,一把拽着他飞步回到二人房内。

    曲晨见他一脸严肃立时又生了疑心,忙小心翼翼地道:“不会是霞儿有什么不妥吧?”

    方才一阵走得急了,柳轻气息浮动,止不住又咳了起来,曲晨虽然心焦,也只得耐下性子替他顺气。

    柳轻咳完了,调息几番,方才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大为不妥。”

    曲晨听言只觉心头一凉:他知道柳轻处事素来淡定,说话也是极留分寸的,他既能说“大为不妥”,只怕已是不治之症!一时间只觉心如刀割,竟疼得说不出话来。

    柳轻原是要急他一急才好说后面的话,见这下真的急狠了,忙接着道:“她虽性命无碍,但毕竟是个女儿家,自然爱干净的,你看她从来到现在连件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她自然不好开口跟我们两个大男人直说,怎么你日日与她一处竟是瞎的不成?”

    曲晨听柳轻说“性命无碍”一颗心方才落地,又听他提到替换衣服,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粗心,顿时满心歉疚,虽被骂了却无恼意,只讪讪地笑道:“你骂得对,我可不是瞎了么!”

    柳轻见他服气,知其已生亏欠之心,接着数落道:“你既于她有意,怎么又不肯多花心思在她身上?她需要什么?喜欢什么?你若一概不知,将来凭什么能守护她?又怎么能给她幸福?”

    曲晨缓缓垂下头,半晌,才讷讷地道:“你说得对,我只顾着天天和她一处便觉开心,从来没有替她想过……”

    他抬起头悄觑着柳轻的神色试探道:“那我现在下山给她买些替换衣服?”

    “胡闹!”

    柳轻皱眉斥道:“这种时候你怎可下山现身?”

    “那……那怎么……”

    曲晨不觉挠头。

    柳轻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又好怜又好笑,无奈地道:“如今也只能麻烦宋老前辈了。”

    “可是,那老头子不就知道有霞儿在此了吗?”

    曲晨也不是没想到去找宋以淳。

    “就说买几身衣服带回去给绯儿。”柳轻道。

    “啊?”

    曲晨狐疑道:“这人家能信吗?”

    柳轻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话不过是拿来遮脸,原不承望谁信,想来宋以淳的身份为人自然也不会深究。

    他道:“你只管去便是了。”

    “哦……”

    曲晨刚要提步,柳轻忽又叫住他,仿佛随意地道:“你顺便再帮我多讨些干净的素布零料。”

    “你要那个做什么用?”

    曲晨奇道。

    “我自有我的用处。”

    柳轻不待他追问接着催道:“霞儿等着,你还不快去快回?”

    想到江染霞,曲晨愧意又生,也不再多问,忙飞身而去。

    柳轻缓缓舒了口气——总算蒙混过去了,就是怕他这什么都问到底的性子。

    山也幽幽,树也静静,今天的小院格外冷清。

    柳轻支着额,透过窗子看着阳光下摇曳的枝条,翠绿的叶子油亮油亮的,在风中熠熠发光。

    忽然,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传入他耳畔,凝神倾听——是诵经声!

    江染霞的屋子想必也开着窗,所以诵念之声虽很轻,却能源源传来,这一次她诵的是梵文。

    柳轻不懂梵文,只觉得声声空明字字清灵,这些他完全不明其意的音节仿佛一缕淡淡的阳光跃入心头,他不禁缓缓阖眸——他已不需要眼前的这些光,因为他的心里已有了一束光:明亮而不耀眼,温暖而不灼人。

    他只觉自己的心仿佛一下空了:压抑在心底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悲伤和孤独,那些不可言说的心事和委屈,那些长久禁锢着他的沉重枷锁,骤然消散了!

    诵经声虽轻,但周遭的泉声、鸟声、风声、叶声一切杂音却在梵音中渐渐杳然,天地间只余这一缕轻诵响彻心田,令他浑忘了今夕何夕此身何处。

    每一个敲击在心扉的音节,都仿佛空山雨后的第一口新鲜空气般,柳轻贪婪地呼吸这久违的清畅。

    上一次如此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呼吸是何年?

    他不记得了,也不想去追究,他只贪恋当下的清宁与喜悦。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诵经声停了。

    柳轻仍旧阖眸而坐舍不得睁眼,但觉心中的光亮和温暖渐渐暗淡、消失,泉流潺潺声、鸟鸣啾啾声、树摇沙沙声又回到耳畔,他原已舒展开的眉头又慢慢蹙起来。

    “吱呀”一声,江染霞的房门开了,接着,脚步声向灶棚而去,少顷,各种琐碎的杂音传来。

    柳轻心头长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窗外风中轻摇着的叶片闪闪发亮绿得晃眼,他怅然若失怔怔看着——终究,他还要回来这尘世间。

    不知失神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公子。”

    江染霞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柳轻回过神,应声道:“进来吧。”

    房门轻启,江染霞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进来,笑道:“我包了馄饨,公子尝尝可还吃得。”说着,已将碗端过来放在桌子上。

    “有劳了。”

    柳轻低声道。

    江染霞含笑欠了欠身,扭头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停下脚步,回身笑道:“外面倒比屋里暖和,公子把门开着透透气吧。”

    “好。”

    柳轻应着——门外阳光明媚却不如门里的这人儿笑靥温朗。

    江染霞盈盈离去,他拿起汤勺舀起一只馄饨,不禁失神一笑:每日都是他们三个围着灶棚边的小桌吃饭,今日若二人对坐而食未免有些尴尬,他本在踌躇找个什么借口不出去吃,她却已包了馄饨端过来——是知心解意还是无心巧合?

    馄饨皮匀馅满大小适中,没有惊艳的滋味,却足以暖心。

    曲晨拎着大包小包进院的时候,日已偏西。

    “霞儿,霞儿。”

    他脚没沾地,名字已经唤了两三遍。

    江染霞应声开门,曲晨抬腿就进,将手里的东西堆到桌上。

    “这么多都是什么呀?”

    江染霞有些意外。

    柳轻也闻声出来,走到门外,犹豫了一下,只在门边站定。

    “换洗衣服呀。”

    曲晨笑道:“说起来还巧,老头子的孙女儿跟你差不多高,昨天刚置办回当季的新衣服,我就挑了几身给你,里里外外都有了,你快看看合不合身。”

    他说着,拿起一包推到江染霞怀里,却不料带落了一个粗布包袱掉在地上滚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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