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闻言一怔,继而掩口笑出声道:“只因人人都这么说,我倒真没想过,公子这一问,我忽然想起师姐教内功时所说:内家之力贵在于勤,累日之勤,分毫进益,累月之勤,尺寸进益,累年之勤,方可称功。依我看,这内力想来原是人身本有,所谓练功不过是学习将散于体内各处的气如何调动自如为我所用的方法,所以才要靠勤练,练得越多能调用的气就越多。这气既然本就在人自己身上而非外力所赐,吃一棵草药如何能变多呢?而这行气之法也不可能因为吃了什么药就熟练起来呀。”

    柳轻笑而不语,只听半空中曲晨笑道:“你才练了几年功?已有这般悟性!那些个练功练老了的一派掌门倒连这点见识都没有,我们不知道放了多少消息出去弹压谣言,还都挤破了头地往这里趟浑水。”

    他说着,已经飘然落到院中。

    江染霞歪头一想,笑道:“依我说他们也未必相信,只不过出来跑一趟和练上一百年相比,自然是跑一趟轻松些,反正,若是红雪莲无效就当出门散心咯,倘或真能加上百年功力,轻轻松松就天下第一了,这一把岂非赌得有赚无赔?”

    曲晨惊喜道:“诶?小野猫,你还会赌博啊?”

    江染霞却忽然收了笑,撇过脸去不看他。

    “咦?小野猫,”曲晨疾走两步转到她面前,觑着她的脸色道:“你怎么不笑啦?”

    江染霞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

    曲晨一头雾水忙跟上前去拽道:“喂,你别走啊,刚才还聊得好好的……”

    江染霞甩了两下没甩开他的手,微愠回身道:“什么野猫野猫的?人家有名字的!公子,别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作践我!”

    言罢,她气呼呼地转身又走。

    曲晨这才明白她缘何生气,忙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

    他一个箭步挡到江染霞前面陪笑道:“那我以后不叫你小野猫,我叫你……霞儿,你也别叫我什么公子,叫我无星,可好?”

    江染霞原也并非真的生气,只是不想曲晨总将这个难听的诨号挂在嘴边,此刻见他认错,便道:“那你以后可不许再起诨号作践人。”

    “是是是!”

    曲晨好脾气地道:“我保证以后再不敢给霞儿起诨号了。”

    江染霞这才收了嗔色,一旁的柳轻忍俊不住笑出声来,牵动了内伤,一阵猛咳,边咳边又忍不住笑——整个锦曦岛上能让曲晨如此服帖的只有柳自如,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会被这丫头治得死死的!

    曲晨悻悻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去帮他顺气,一脸“你活该”的表情,转身去灶边摆弄药罐。

    江染霞见状忙去灶上舀了半碗温水端给柳轻。

    柳轻嗽声方停,轻喘着接过水碗低声道:“多谢江姑娘。”

    江染霞笑道:“江姑娘三个字怪饶舌的,公子也唤我霞儿吧。”

    柳轻点头道:“好,霞儿。”

    “嗯,”江染霞应了一声,道:“那我去帮无星熬药了。”

    言罢,她微微欠了欠身,方才转身向灶棚走去。

    柳轻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温热的水。

    他没许她唤自己听云:他们之间是该多一点生分才好。

    泉水叮咚,也似欢歌;

    飞鸟啁啾,也似笑语。

    在这些悦耳细碎的声音里,传来曲晨和江染霞的声音:

    “霞儿,你到底练了多久内功啊?”

    “两三年吧。”

    “啊?那太可惜了,你悟性那么好,若是早些练内功,武功就不会这么弱了。”

    “那你练了多久呀?”

    “十几年。”

    “胡说!你一共才十几岁?”

    “我马上就二十岁啦。”

    “对呀,你还没到二十岁就练了十几年内功?”

    “是啊,我三岁就开始练啦。”

    “……”

    “怎么样?厉害吧?要不你拜我为师,我来教你,保证用不了……”

    柳轻眸色一凛,起身呵斥道:“胡说!你自己还没出师就妄想收徒弟了?”

    曲晨愕然抬眸,见他蹙着眉正悄悄对自己摇头,猛然醒悟——自己只顾一时嘴快,却忘了若真收了江染霞为徒,那他们今生只能永远隔着师徒这道深不可越的鸿沟了!

    悄悄一吐舌头,曲晨忙低声改口道:“我虽不能收你为徒,但可以教你一套内功心法,以你的悟性,勤加练习,内功进步可以比别人快很多。”

    “哦?”

    江染霞懵然抬头时,柳轻已经转身向自己房中走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从江染霞醒了之后,曲晨就觉得这沉闷无聊的小院充满了欢乐:他们一起泡药熬药、一起生火热饭,偶尔拌拌嘴,当然,他绝对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但即使被噎得哑口无言他也快乐无比。

    美好的时光总让人感觉短暂:吃了晚饭、服了晚药、收拾了院子,曲晨再也找不出什么借口可以粘着江染霞,他本想厚着脸皮拉她坐在院子里聊天,但见她神情渐渐委顿,知她元气未复亟需将养,纵然不舍,终是心疼,只得恋恋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

    是夜,柳轻和曲晨只得挤在一张床上,曲晨累了这几日,按说应该乏得很,可却偏偏睡不着,他翻过来翻过去满脑子全是江染霞的俏语娇音,但觉她的话句句都好、字字皆妙,只需想想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不知辗转了多久,他忽然“哧”地一声笑出声来,忍不住小声道:“你猜霞儿怎么评洛霜?”

    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他转过身,只见柳轻阖眸而卧容色宁和,似是已入梦乡。

    他知道柳轻此次元气大伤,不忍相扰,只得悄悄又转回身去,一时又想起江染霞,忍不住偷笑……

    就这样,想一时,笑一时,不知过了几时,曲晨方才入梦,睡梦中也满是甜甜的笑意。

    夜不静,远处时常会响起一些不知名的鸟兽诡谲的叫声,近处潺潺不息的泉声中间或会掺杂进夜禽振翅声、夜兽潜行声、夜虫交鸣声……

    曲晨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绵长时,柳轻忽然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自己身前的背影。

    许久,他慢慢地无声地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笑意未歇,一阵气息不稳,柳轻虽极力隐忍,终究还是轻咳出声,他只有用力捂住嘴,生怕自己惊醒那个沉浸在甜美梦乡的人。

    幸好,曲晨睡得很沉,一点也没有被咳声影响,反倒轻轻打起鼾来。

    再长的夜也会过去。

    时间是公平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是欢乐还是痛苦,它从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所有的增减只是在人心里罢了。

    “吱呀”一声轻响,江染霞的屋门在微凉的晨风中缓缓开启,她瞪了一眼可恶的门轴——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抵不过它不省事!

    侧耳听了听,邻屋没动静,她轻巧地侧身从门缝中滑出来,习惯地随手带上门——又是“吱呀”一声,在安静的晨曦中格外突兀。

    她气得直咬牙,却不敢再碰那门一下,只得深吸了口气,权且原谅了它,转身蹑手蹑脚地向灶棚走去。

    又是“吱呀”一声。

    “霞儿,你这么早就起来啦?”

    曲晨边打招呼边系着袍带走出来。

    “嘘——”

    江染霞又急又气,忙将食指竖在唇边制止他再发声,三步并作两步蹑足过来一把将他拽离门边,直走了两丈来远方才放开,悄声道:“公子昨晚断断续续咳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好些,肯定没睡好,你别把他吵醒了,让他多睡一会。”

    曲晨的心却只停留在她的手抓住他手腕的瞬间:那么小小的微凉的一只手,连他的腕子都握不过来。

    这世上能抓住无星公子手腕的人本就不多,更遑论将他拖出两丈多远,但在刚才的一瞬间,他连一丝躲避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纵然她将自己抓到天涯海角也是心甘情愿的。

    “哦……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曲晨魂不守舍地道。

    “嘘——”

    江染霞听他丝毫不知道压低语声,不觉气急败坏地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素眉微蹙,淡淡的双唇嘟起在小小的食指边,这样的娇嗔模样不知比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搔首弄姿要动人多少。

    江染霞放下手指气馁地看着犹自魂不守舍的曲晨,只道他还没睡醒所以脑子犯浑,转身气呼呼地朝灶棚走去。

    见她负气离去,曲晨这才还了魂,忙跟上前去也悄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屋内榻上,柳轻看着门缝外远离的人影感动地一笑:他确实咳了一夜,所以睡得不安稳。

    其实之前的几夜柳轻咳得更狠,但因为曲晨陪在隔壁的屋子,他无所顾忌,所以倒能断续睡熟几次。

    昨晚他却因怕扰了曲晨,每有咳意都极力隐忍,结果生生熬了一宿,到天亮之所以不怎么咳,是因为他已经彻底醒了。

    所以,他在邻屋的门响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曲晨是在门响第二声的时候才惊醒起身。

    以柳轻的功力,门外的低语声自然不会听不见,他原也待起身,但感念江染霞的一番用意,心头生暖,不忍拂了她,因此便又转身阖眸想小睡一会再起。

    一会,一般很短,但有时候也会很长。

    柳轻睡着的这一会虽没有长得离谱,但也绝对不短——他再度醒转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日过三杆。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柴禾香和肉香,泉声泠泠中有莺啼婉转,也有窃窃私语。

    他忙披衣起身——他素习自律,除非真的伤到起不了身,否则从不会睡到如此之晚。

    柳轻推开房门,只见江染霞正坐在石墩上,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几根雉鸡翎羽,素眉微蹙若有所思,曲晨侧身坐在一旁,正附在她耳畔悄声说着什么。

    如此耳鬓厮磨的一幕令他不觉一窘,尴尬地移开目光,不自然地轻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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