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低着头沉默半响,才涩然道:“因为掌门从一开始就是想要独吞红雪莲,而不是什么阻止它落入宵小之手。”

    柳轻意外地一扬眉——她竟然早就明白?

    隔了片刻,他才轻叹一声道:“那姑娘还因何伤心呢?”

    江染霞也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一心修佛求道,如今却被赶出佛门……”

    “姑娘所修之佛、所求之道,难不成只在峨嵋?”

    柳轻地无声一勾唇角接着道:“还是……只在寺庙?”

    江染霞倏然抬首,怔怔地望着他。

    柳轻也不回避,含笑与她对视。

    只见江染霞的双眸仿佛又有了阳光渐渐明亮起来……

    她忽然咯咯一笑,一骨碌从床上跳到地上,深施一礼道:“多谢公子指点迷津。”

    柳轻也不让开,含笑生受了她一礼。

    曲晨端着粥进来正看到这一幕,不觉乍舌道:“你谢他什么啊?”

    江染霞愁云顿消心情大好,笑道:“我所修之佛、所求之道不在峨嵋、不在寺庙而是在我心里,我所在处,处处有佛、处处有道,处处可修佛、处处可求道。师父说:万丈红尘,勿毁佛心。便是此理!”

    她笑靥如花接着道:“佛前之人若无佛心也难得佛道,佛曰: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我虽入红尘,但佛心不变,自然不离佛道!”

    柳轻不料她悟性如此之高,竟然一点即透,自己想了两天的道理竟被她片刻悟彻,点首笑道:“既然已经悟了,还不快回床上去,仔细再受了风寒。”

    “是!”

    江染霞脆生生应了,从曲晨手里接过粥碗笑道:“多谢。”便如同偷了条鱼的猫儿般跳回竹榻上。

    这两个人笑得开心,曲晨却急了,上前一把将柳轻拽出屋子道:“什么修佛求道的?你跟她说了什么啊!可别把她劝得真的出了家,那我……那剃光了可多难看!”

    柳轻忍笑道:“你放心,她只是醉心修佛,并无剃度之心。”

    曲晨不满地道:“我不管!你跟了事打打机锋我就忍了,以后不许跟她说这些劳什子!”

    柳轻无奈地摇了摇头,忽听一声清啼,仰头视之,但见一只红隼在空中盘旋。

    曲晨这才放过他,笑道:“定是秦叔的消息。”

    言罢,他唿哨一声,那隼儿应声长啼,一个猛子下来,稳稳停在他的手臂上。

    曲晨摘下脚筒捏破蜡封倒出里面的纸卷展开来看。

    柳轻已去灶上切了片将干未干的肉条丢给那红隼,鸟儿欢叫一声叼去旁边大快朵颐。

    他这才凑过去看曲晨手上的字条,只有两个字:潮落。

    意思是:危机解除。

    曲晨笑道:“我就说秦叔办事最是稳妥!”

    柳轻摇头道:“他必是一路艰险,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秦叔也是一等一的身手,况且他身上又没有红雪莲,谁还能把他怎么样?”

    曲晨满不在乎地道:“你呀,凡事就是爱多操心。”

    柳轻接过他手中的纸条,蹙眉看着,忽然从袖中取出帕子掩口而嗽,曲晨忙上前替他顺气。

    半晌,他方才止了咳声,拿开帕子看时,已无淤血咳出。

    曲晨见状喜笑颜开道:“这是见好了吗?”

    “了事大师医术高明,岂有不好之理?”

    柳轻收了帕子道:“我和江姑娘都要改方子,只是如今倒不便请大师前来替我诊脉。”

    他沉吟了一下道:“不如我写下脉案,草拟个药方,请大师参详定夺。”

    曲晨见内忧外患皆有佳音心中大快,自然样样称是,随柳轻进屋看他写了脉案和方子,一并揣进怀中,踏叶行花如飞而去。

    数日阴霾之后阳光骤现,一山晴好,满目鲜艳,正合了曲晨的心情。

    新花成对,嫩叶成双,世间一切的美好仿佛都在眼前。

    曲晨落定身形,见了事正盘膝在院中石墩上手捻佛珠笑笑地看着他,光光的头皮在晴阳之下熠熠生辉。

    往常若见此景他定免不了调侃一番,但此刻他心喜如蜜,竟只躬身一礼道:“大师早啊。”

    了事和尚笑道:“曲施主可是带了新药方来?”

    “正是又来叨扰大师。”

    曲晨自怀中拿出脉案并两张药方道:“听云不忍大师来回奔波,故而自写了脉案和方子,请大师斧正定夺。”

    言罢,他恭恭敬敬地呈上前去。

    “哦?”

    了事起身接过,边看着边向屋内走去,将三张笺纸摊在桌上,先看了两遍脉案,再看柳轻给自己开的方子,点头道:“自古医家不自治,乃为医者过于熟悉药理,自医之时难免顾虑过多用药过于谨慎反而难以见效,柳施主这方子用药倒是果决……”

    他提起笔来圈出两味药道:“只是这两味太猛了,恐操之过急反伤根本。”

    曲晨虽不懂药理,但自小和柳轻一处长大,自然知道他素来的心性,听了事说“操之过急”便明白他终究不放心外面的一切,所以才会急于求成,忙道:“那您看看怎么改一下好?”

    “不怕不怕,”了事笑着提笔勾去那两味药,在旁边又加了一味,道:“将这两味换成此药便无碍了。”

    了事的医术曲晨自是深信不疑,忙拿过江染霞的药方道:“你再看看这个。”

    了事笑呵呵地瞧了瞧他,再垂首看药方,点头道:“嗯,这位姑娘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再有个三五天便无碍了。”

    “是吗?!”

    曲晨喜色方生,猛然笑容一僵,忙辩道:“谁……谁说她是个姑娘了!”

    了事哈哈大笑着起身去配药,全然不理会曲晨跟在后面欲盖弥彰的解释……

    窗外,暖阳清风,一片绚烂。

    两只雪白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在了事刚坐过的石墩上空盘旋嬉戏着。

    柳轻他们的院子里也有一个同样的石墩,看起来宋以淳就是特地用来给了事打坐的。

    白衣临风,柳轻斜坐在石墩上,阖眸,缓缓抬起脸,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温暖,轻柔,渐渐为他失血的双颊染上一丝红晕。

    吱呀一声,东屋的房门开了,江染霞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鞋子,捧着空碗自房中走出来。

    “太阳真好!”

    她轻呼一声,抬手打凉棚向天空望了望,低眸的时候看到院里的柳轻,笑笑道:“公子在晒太阳呀。”

    她说着话,向灶棚走去,舀了水顺手把粥碗洗干净放好。

    柳轻听见江染霞打招呼,启眸转首,正见她动作利落地舀水洗碗,心头忽然有种仿佛被阳光照到了一般暖暖的感觉——家的感觉。

    家是什么样子的?

    柳轻其实没有亲身经历:

    他襁褓丧母,幼年丧父,几乎都是在祖父的抚养下成长。

    柳自如性情淡泊,对他虽不会严苛管束,但也不会嘘寒问暖关怀入微。

    而曲晨也是由曲珣独自带大,所以他唯一看见过的完整家庭就是师父、师娘和谭菲绯一家。

    他最喜欢的时光就是看着师娘在灶边洗碗,师父在院中看书,绯儿在一旁嬉戏……

    江染霞放好碗,抬眸见他望着自己,灿然一笑,走上前来。

    柳轻见她走过来,自觉失礼,忙移开目光轻嗽几声掩饰窘态。

    江染霞走至近前有些忧心地道:“公子是不是伤得很重?”

    “不妨事,调养几天就好了。”

    柳轻垂眸浅笑道。

    江染霞抿了抿唇,垂首道:“若非受我拖累,公子何至于此。”说着,一双小手儿用力纠握在一起狠狠地拧着。

    柳轻举眸低声道:“若非将红雪莲交给我们,江姑娘又何至于此?”

    听他故意学着自己的语气,江染霞“哧”地笑出声来,抬首道:“掌门要那红雪莲不过为了白添百年功力,公子要那红雪莲却是救心爱女子的性命,孰轻孰重我自然知道。”

    柳轻听她说到“救心爱女子的性命”,下意识拦道:“她不是……”

    只说了三个字,他却骤然闭上嘴——为什么要撇清呢?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是已经习惯了不去解释那些误会的吗?

    江染霞澄澈的双眸静静相望等他的下文。

    柳轻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片刻,他方才一笑道:“江姑娘也认为一棵药草可以为人平添百年功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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