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后宅犹气氛如一潭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阳光的死水,处处偷着衰败的气象。

    穿过连廊,往后院走的时候。有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闲话,见到有客人来也爱搭不理的。

    颜家上下现在只靠着颜管家还有一些老人们照料家事,颜管家忙的焦头烂额,面对着这些,即便要管,也有心无力了。

    现在颜家主子式微,也都仆人心散了。

    谁也说不准颜家人的病到底会不会好。有的家生子还尽心尽力伺候着,可买来的仆人们大多数都指使不动了。或许主子慈悲,能还他们个自由身,又或许转瞬就把他们再发卖了,面对着未卜的前途,谁也不愿意多费力气。

    颜管家转头去训那几个小丫鬟,小丫鬟们只是松松垮垮地朝两人行了个礼就私下散开了。

    后院中的花草没人照料,借着四五月份的春光和雨水,肆无忌惮的疯长,反倒比颜家的人显得有生机。

    沈芝草看见,跑远了的几个小丫鬟嬉笑着掐下了几朵盛放的月季花,别在鬓上。那月季花开的很热烈,那么大个儿,挡住了小丫鬟的半张脸。

    进了颜品宜的屋子,则又是另一番情景。

    屋子的门窗俱关着,只有狭窄的阳光从门缝窗缝里泄进来,那道狭窄的光束里,能看见万千细小的灰尘飞舞升腾。

    房间与外界隔绝的太好,并不像室外那样热,微凉的空气里混杂着药香。

    颜管家没跟着进来,在门外头轻声的跟她俩说,“您和小姐说会儿话就出来吧,我不会说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们小姐现在的身子确实是受不住。”

    沈芝草和初成蕊应下,听见颜管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颜品宜正阖着眼睛躺在床上,屋里头留有个叫银竹的小丫鬟伺候。

    银竹给两人看座,又要出去倒茶,两人摆摆手说不必了。

    “小姐刚才还醒着呢,现在又有点犯迷瞪,我去叫一下她。”

    两人本不想打扰,可都觉得有极要紧的事要和颜品宜说,记得拜托银竹去将人叫醒。

    颜品宜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沈芝草和初成蕊在,想挣扎着坐起来,但被沈芝草摁住。

    初成蕊说,“你不用起来,我们跟你说几句话就走了。”

    颜品宜很慢很慢的点了点头。

    沈芝草怕初成蕊顾及,想退出去,留下她单独和颜品宜说。

    却被颜品宜叫住。

    “颜姑娘,你知不知道一个名叫杨孟河的人?”

    颜品宜吃力地摇了摇头。

    沈芝草却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细细思所,这个名字她也是在皇榜上见过,杨孟河似乎是丙申年的武榜眼,名次位列卢隌之后。令她记忆十分深刻的是,当时武科举一甲三人上街夸官时,这个武榜眼的脸上破了相,辨不太清面容,整个人走在队伍里面,气鼓鼓的。

    沈芝草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和颜品宜的事情有关系?

    本想再听听是怎么回事,初成蕊却收住了话头。

    初成蕊思索了思索才继续往下说,“你们知道礼部尚书赵登旸吧,就是赵春含的父亲。”话说到这里,初成蕊还是有些难为情,“他好像有意拉拢陆探花。”

    初成蕊说的很隐晦了,赵登旸有意要扶陆刊,他属意陆刊做自己的女婿,带他平步青云!

    初成蕊不敢直说,怕颜品宜在病中受不住。

    赵家的动作在京城官宦的圈子里早该已经传开了,似乎还在陆与颜家之间动了手脚,只不过这事儿做的不大光彩,赵家有意压着,怕回头消息传到坊间,又或是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不好听。

    其实初成蕊和颜品宜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如此地步。只是后来,赵春含在几次在宴席上,说了颜品宜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初家和赵家向来不睦,初成蕊也看不惯赵春含的做派。平白污人清白,倘若这话传出去,不仅仅会是毁了颜品宜的婚事,甚至可能会要了颜品宜的命。

    她不知道陆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似乎觉得,陆刊在京城里是名声这么好的探花郎,应当不大会趋炎附势。又或者,这些事情他已经和颜品宜事先说过。所以,她只是说:

    “颜姑娘,你要小心赵家。”

    初成蕊说的这些话,倒是填补了沈芝草的信息空白。

    原来上一世,事情竟然开始的这么早!

    只可惜那时的她,比起颜品宜来消息更是闭塞。

    颜品宜的眼睛很轻缓地眨了眨,没有光泽的眼珠镶在发黄的眼白上。她瘦了许多,颧骨微微凸起。

    屋子里光线昏暗,沈芝草看不清楚她的脸色。

    送走了初成蕊,沈芝草在颜品宜的床边儿坐下。

    她把自己的手放到颜品宜手里。沈芝草能感觉到颜品宜瘦到骨节分明的手和干瘪微凉的指腹,一瞬间让她想起前世沈冬病中的手。

    “你不用说话,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是肯定,你就捏一下我的手,如果是否定的话,就捏两下。”

    见颜品宜准备好了,沈芝草开口,“你们家的病是都和你是同样的症状么?”

    沈芝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颜品宜很轻的捏了一下。

    她继续问:“大夫都说没办法治,给你们开参汤让你们喝?”

    颜品怡再一次捏了一下沈芝草的手。

    沈芝草心下明了,这分明就是和沈东当年一个病症。

    “陆刊送来的东西,除了贵池红还有别的没有?”

    这句话,沈芝草转过头来问一旁的银竹。

    银竹正绞了帕子,要给颜品宜擦脸,听见沈芝草问话,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还有给小少爷的酥糖锦盒。”

    酥糖锦盒,她没见过,可上一世,陆刊也给沈老爷送过红茶。

    当时,陆刊送的茶是什么,她不记得了,可沈老爷很是喜欢,宝贝的不得了。

    颜家人和下人喝同样的水,吃用同样材料烧制的饭菜。可那点心和茶叶,下人是动不了的。

    况且,得是什么样的红茶才能让初成蕊说比宫里皇后娘娘的茶还要好喝?

    问题或许就出在这茶上和点心上?

    照颜家人现在的情形,茶和点心都暂时碰不了,最重要的是赶紧想法子把毒解了。

    银竹拧干了帕子,要给颜品宜擦脸,沈芝草松开她的手,让到一旁,“陆刊送来的茶叶怕是有问题,还有他送的点心,先不要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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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下里谁也没说话,从窗外透过几声鸟叫,反倒显得屋子越发静了。屋子里透着淡淡山参味,让人闻了舌尖发苦。

    卢阳从里间出来的时候面色沉重。

    沈芝草等候的每一秒都觉心焦,掌心里头都是汗。见卢阳出来,赶忙站起身,“卢太医,结果怎么样?”

    卢阳摇摇头。

    “确是中毒,只是解毒之前除了用参汤吊命,别无他法。我给他们服下了千毒散,不过也只能稍微抑制住毒性,没办法根治。”

    千毒散确实是解毒的药,可不过往往都是用来解蛇蝎之毒。卢阳是个太医,极少接触如此少见的毒药。

    “那他们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要怎样才能解?”沈芝草追问。

    卢阳面露难色,还是摇头,“恕我医术不精,未曾见过此毒。”

    “不过此毒不像是中原的,或许是西域的,或许我们可以找些胡商问问看。”

    沈芝草有些失望,竟然连卢阳都不知道是什么毒。可惜卢神医又去云游了,要是他在就好了。

    卢隌一直在一旁坐着,手里转着个玉佩,幽幽地问,“这毒,你没见过?”

    卢阳听出来他话里透着的阴阳怪气,没好气道:“你行你来!”

    “老头子当年教的是你又不是我。”卢隌收停玉佩,薄薄的眼皮一撩,“你这不是庸医害人吗。”

    “滚蛋。”卢阳踹了自己欠兮兮的弟弟一脚,“你敢说老头子当年没教你?”

    “我那不是志不在此嘛,”卢隌跳起来躲到一边儿,“你可不一样啊。那时候你不是抱着那本解毒医书翻了好几遍吗?”

    “噢,那本儿啊……”卢阳把头别到了一边,“那本书上的毒太偏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那时候,我没认真学……”

    卢隌真是没想到他哥那么一个正经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个时候我正应试太医院,学那个,似乎用处不大……”卢阳有些无奈地扶额。

    用处不大……卢隌有些想笑,心想也不知道卢阳若是知道了里间正躺着的就是他未来的媳妇后,还会不会这么想。

    卢阳有些抱歉地看向沈芝草,面色发窘,“额……卢隌说的对,他说的那本医术上或许有,我、我这就回去翻……”他拿起了医箱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千毒散既然无法解毒,也先不要用了,我这几日正好不当值,等我去寻解药来。”

    话毕,又匆匆忙忙离开。

    沈芝草看着卢阳远去的身影,心中的焦急未减。

    卢隌把她拉回来,轻声道:“你放心,我哥肯定会医好他们的。”

    里间传来颜品宜起身的响动,卢隌把她送到门口,示意她进去看看。

    沈芝草推门进去的时候,颜品宜正软软地靠在床头,由银竹伺候着喝参汤。

    沈芝草把碗从银竹手里接过来,示意她出去。

    里间屋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参汤的热气已经散了,沈芝草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将喂给颜品宜。

    颜品宜皱着眉喝下。她喝药的时候低垂着眸子,长睫微颤。

    沈芝草很少见到过颜品宜这样弱势的样子。

    颜品宜原本是很讨厌苦的。这参汤不仅苦涩,还有股子怪味儿,可她现在已经习惯了。

    床上的帐幔打开着,比起之前,屋子里亮堂了不少。

    已经到了暮春初夏时节,窗子只开了半扇,免得进来太多暑气。

    透过半开的窗,能看见园子里微风扶细柳。

    初夏的生气也从开着的半扇窗户里钻了进来。

    喝完了药,银竹进来把药碗收走,还是只留下她们两个人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用过的千毒散多少起了一点功效,颜品宜的精神好了些许。

    她觉得身上似乎有些松动,有了些动弹的欲望。

    “芝草,我爹娘,还有润哥儿都怎么样了?”颜品宜断断续续地问到。

    润哥儿是颜品宜的小弟,如今才不到九岁。

    “你放心,卢太医也都给他们看过了,都好着呢。”沈芝草轻轻拍了拍颜品宜的手。

    颜品宜反过来握住了沈芝草的手,继续到,“我就是担心我爹,他……”

    颜老爷的身子本就不好,她真的怕再加上这个毒,父亲承受不住。

    “你放心,颜老爷现在病情稳定。”沈芝草示意她少说话省些力气。柔柔地安慰她,“卢阳可是太医院顶尖儿的太医,你要相信他的医术。”

    颜品宜吃力地摇了摇头。

    她哪里看不出来,沈芝草这是在安慰她。

    刚才卢阳给她诊治的时候,她能察觉到他的紧张。

    理论上自己是全家里身体最好的,父母年事已高,润哥儿年龄有太小还未成人。如果自己的病情都已经坏到如此地步,更不要提他们了。

    颜品宜看着室外入夏前剩下的最后的一点春光,心里觉得万分苦涩。

    颜家之所以落得如此地步,全是拜她所赐。

    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去招惹陆刊,后悔把沈芝草的一次次提醒当做耳旁风,后悔自己贪图陆刊的探花郎名头和拿来的礼……

    可惜太晚了,颜品宜的眼角缓缓淌下泪来,慌得沈芝草拿袖子去给她擦。

    忙乱之中,沈芝草听见颜品宜用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说:“我们还能好起来吗……”

    她的话音是那样淡,却像深秋的冷雨,透着冰凉的绝望。

    颜品宜的话是那样冷,沈芝草不知道该如何暖热她了。她张开双臂,抱住颜品宜。她的身躯那么小,也是微凉的,一点也不像外面的天气。

    沈芝草突然想起卢隌和她说过的话,对啊,卢阳一定会医好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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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隌晚上入睡前见着卢阳房里的灯亮着,晨起练武的时候见卢阳房里还闪着烛火。

    进屋一看,卢阳正伏在案上。熹微晨光之下,油灯豆大的一点点火光正淡淡地跳动。

    卢阳刚趴下没多久,睡得不沉,只是浅眠,听见有人进来,缓缓从桌案上爬起来。卢隌能看见他的眼下浮着两片乌青。

    “一夜没睡啊。”

    “你说呢?”卢阳白了他一眼,嗓音里面透着沙哑。

    卢隌轻咳一下,转过头去,眼睛扫向桌案。桌案上面摊着满案的医书,大多数已经被翻过,似乎都是记载解毒内容的。

    “怎么弄出来这么多。”卢隌拿起来离自己最近的一本儿随手翻了翻。

    书页上有很新的折痕,应当是卢阳标记的,折痕页内容记载的都是能够致使出现类似颜家老小的症状的毒药。

    卢阳已经清醒,又翻起了医书。

    “你要是不练武就赶紧坐下来一块儿找,要不然就赶紧出去,别在这儿捣乱。”卢阳没空搭理他。

    卢隌把手里的书往桌案上一扣,“哥,你上哪儿拾掇出来这么多这种书的,忙了一晚上,可找着了没有?”

    卢阳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还是闷头翻着书。

    随即,他听见卢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话音儿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哥,你不会不知道我昨天说的是哪本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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