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铎拄着拐杖走到周肆面前,指着他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周肆,你入仕前老夫是怎么叮嘱你的?你要清正廉洁,要两袖清风,要一心为民。你怎么敢……”

    周肆身子抖得更厉害,似是想像乌龟般将头缩进龟壳一般,躲避一切。

    “老师……”周肆说道。

    张铎狠狠地一甩广袖,重重地跪在地上,满脸痛心地说:“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教徒无方才致使周肆这般胆大妄为。老臣在这里替他向长公主请罪,求长公主原谅。”

    容闻转头看向容柔嘉,这事终归来说与她有关,由她来处理最好不过。

    容柔嘉起身,缓缓地走向张铎,笑着扶起他。

    做样子谁不会?

    “本宫知太师廉洁奉公,定是认真教导周肆。那是周肆不争气,怪不得太师。”

    张铎借着容柔嘉之力站起身来,仍是低着头,似是无颜面对容柔嘉。

    他痛心疾首地说:“老臣有罪呐……”

    容柔嘉带着笑看向张铎,心想,我也真想治你的罪,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早就把你治得死死的。

    “太师不必自责。本宫还希望你能为大周教出更多的栋梁之才呢。”

    张铎心里怄气,面上却是不显。

    他今日损失了周肆,他明日便能再纳另一个周肆。天下如周肆之人何其多,还怕他找不到吗?

    “老臣谢殿下宽宏大量。老臣定为大周教导处更多的有用之人。”

    两人对视,眼里是他人看不出的波涛汹涌和阴鸷。

    ……

    容柔嘉下了朝并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回了宫里的太光殿。

    太光殿高大巍峨,黄色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无限光芒,朱红的殿门和宫墙无不彰显威严。太光殿的□□是一池莲花,碧波荡漾中是一片嫩红,在荷叶的遮掩中像是娇艳欲羞的少女。

    容柔嘉换下朝服,身着雪绸万莲宫裙,发间簪支金累丝衔珠凤型簪,雍容华贵中又透着清璃疏远。

    莲池中央是一座黄色琉璃瓦水榭,四周挽着轻纱,随风飘摇。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嫩莲,轻纱之中伸出一只白皙的纤手,轻轻一折,莲池中一支最粉嫩的莲花折了腰。

    容柔嘉半依在美人靠,一旁的案几上摆着剪、盂和刀,纤手拿起剪,反复比量着,瞧着往哪处下剪子。

    “人到了吗?”她问。

    一旁的银画轻轻点头。

    轻纱之外的水榭道有一低着头跪着的男子,身旁是张思盯着他。

    男子正是应该在大理寺狱的周肆。

    “周肆,知晓本宫找你来是为什么吗?”

    周肆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说:“罪臣知。”

    轻纱之内响起一声“咔嚓”,吓得周肆一抖,原是容柔嘉比量好下剪子的位置。

    一剪子下去,莲枝被修剪得刚好,容柔嘉随手将嫩莲插入玉瓶,斜眼看向轻纱外的周肆。

    “你在张铎身边忠心耿耿地鞍前马后了三四年,他却让你当那只替罪羊,你可有恨?”

    周肆似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抬眼偷窥轻纱之内的那抹倩影。

    他心里怎么不恨,可张铎那他家人的性命来威胁他,他只能当那只替罪羊。

    容柔嘉伸出手又折了莲池的一支莲,伸着手轻轻抚摸莲瓣,“你替他担下一切罪责,你可有想过你死后,府中的妻妾奴仆该如何?他们,真的能活着被流放至三千里吗?”

    且不说能否到三千里外的荒漠迷城,就是说在半途中也是极有可能被人杀害。

    张铎手段狠辣,决计是不会让知情之人活在世上。他定是会在路途上派人灭口,以防东窗事发。

    周肆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双眼通红,重重吐了口气。

    他似是想清楚,终于开了口。

    “罪臣不求他们被赦免,只希望殿下能保他们一命。”

    容柔嘉抬眸,将手中的嫩莲递给银画,“本宫答应你。押送他们的官役会换成本宫之人,以你一人之死,换的数十人活命,这笔买卖你不亏。”

    “假账和买杀手皆不是罪臣所做。假账是户部尚书谷丰所做,买杀手是卫尉高武。至于周格,他曾是太师的学生,后来太师助其成为清泽太守,要的就是让周格在清泽敛财,为太师在京中打点人脉所用。”

    “尚书……卫尉……他们二人皆为三品京官。呵,也难怪你会被推出来。”容柔嘉冷笑,心道张铎竟然连高武都收买了。

    卫尉掌管宫中禁卫军,户部尚书掌握财政,一钱一兵,张铎怎么可能弃了这两枚好子。

    张思见周肆无话说,便押着他送回了大理寺狱。

    银画将手中的嫩莲插入玉瓶,半跪着看向依在美人靠上的女子。

    容柔嘉看着手中的剪子,那剪子散发的锐利的刃光,只是她眼中的寒色比刃光还要锋利。

    “殿下,高武掌管宫中禁卫军,现如今又是太师的人。我们该怎么办?”银画问。

    容柔嘉看向粉绿交错的莲池,微笑着说:“杀了高武。寻个身量同高武相同的,易容成他,本宫届时有大用。”

    既然高武不能为她所用,又何必留着他?杀了高武,宫中禁卫军的掌控权便回到她手里。

    若是张铎有逼宫的贼心,必然会重用高武。只可惜那是高武已经不是高武了。

    “高武”还得替她为张铎效力。

    莲池旁一抹明黄色身影朝着水榭奔来,人未到声先到,“阿姐!”

    容柔嘉笑着起身,温柔地看向奔来的容闻。

    容闻飞扑到她怀里,藕节似的小手环住容柔嘉的腰,蹭了蹭她的腰,只可惜容柔嘉的腰上环住东珠链,咯得额头一阵发痛。

    “陛下怎这般无状,半分仪态都没有。”容柔嘉装作严肃,假意怪他。

    容闻见到容柔嘉,哪里还管什么仪态不仪态的。昨夜容柔嘉回到盛京也不曾见他一面,今日上早朝也不同他说上几句话,他心里委屈。

    “阿姐是不喜欢容闻了吗?阿姐之前还说容闻是你的心头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你现在就这般嗔怪我。”

    容柔嘉不禁一笑,再也装不下去。整个太光殿都是她的人,自己弟弟没仪态有谁能怪他。

    “容闻永远都是阿姐的心头宝。在太光殿中你可以这般,但是出了太光殿可就不能这般了,届时那些言官只怕是要在你耳边说上三天三夜的规矩。”

    那些言官自己重规矩,竟也要求皇帝恭谨自省,爱恨嗔痴皆是有罪。

    “嘿嘿……还是阿姐好。阿姐在清泽那一段时间里,容闻整日整日地吃不好睡不好,可担心阿姐了。对了,阿姐在清泽可遇到其他危险?”容闻眼里满是担忧,小手拽着容柔嘉的手。

    “阿姐不曾遇到其他危险,张思和银画将阿姐护得很好。”容柔嘉答道。

    还有那人,也将她护得极好……

    容闻发现容柔嘉的眸光不似刚刚,温柔之中又透着一丝不知何故的情意。

    他晃了晃容柔嘉的手,拉着她落座在美人靠,容闻顺势靠在她怀里。“唔……阿姐的眼神不对!阿姐在想谁?是郎君还是娘子?”

    容柔嘉一愣,笑着说:“阿姐满心满眼都是容闻,怎么有心思去想别人。”

    容闻不管,阿姐说没有就是没有,他信阿姐。

    “好了,现今已是晌午,去用膳吧。”

    容柔嘉牵着容闻离开了水榭。

    ……

    午膳过后,容闻由太监带着回了宫。

    连日来的赶路早就让容柔嘉身心疲惫,用完午膳便入了睡。

    梦境之中是浑噩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忽然天光大亮,容柔嘉发现自己这回成了玉瓶里的一只红梅。

    圆桌旁坐着位女子,身影同自刎的那女子一般无二。

    桌上摆的是美味佳肴,女子伸筷子夹了块嫩鱼送到嘴里。

    女子一阵恶心反胃,竟开始干呕起来。身旁的丫鬟忙上前查看,“夫人,可是菜品不合胃口,奴婢让下人重新做一桌送上来?”

    女子摇了摇头,恢复平静之后,又夹了块珍宝鸭,还没送到嘴里,闻到那味又开始干呕起来。

    “奴婢去请大夫。”丫鬟急忙忙地冲出去。

    不消片刻,丫鬟领着大夫进了屋子。

    大夫搭上女子的手腕,细细为她诊脉。

    那大夫手一顿,面上突然多了几分喜悦,笑吟吟地道喜:“恭喜夫人,您已经有将近一个半月的喜脉了!”

    闻言,女子怔怔地坐在那,一动不动。过了半晌,她似是反应过来,眼里满是惊喜,颤着唇问道:“真的吗?大夫你没骗我?”

    “千真万确,草民不敢欺瞒侯夫人。”

    丫鬟同样笑着向她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女子徒然砸下一滴眼泪,颤着手,轻轻的抚摸小腹。

    那里很平坦,随着月份会越来越大,八个半月后将会有新生命降临,这府中又会添上许多的欢声笑语。

    “阿洲,我们有孩子了……”

    梦破,容柔嘉猛地睁开眼,看向床帘,一阵出神。

    红梅该是二月盛开,所以梦境的时间该是二月。女子自刎时应该是八月,其中间隔六月。

    六个月足够发生许多事,叛变、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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