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初分,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间的冷气还存有几分。
官驿的人大多已起身。
幸好夜里并未落雨,一行人能够按时出发。
车队越来越靠近清泽,一路上能见的活物越来越少,就连树皮都被扒了个干净,看的让人心慌。
鸟兽都不愿飞过清泽的天空,只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人们的盘中餐,只有几只乌鸦在枝头上来回看着路上的人,它们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来。
可想而知,清泽的境况是有多糟糕,地方官员是多么百无一能。
朝廷下发的粮食怕是没有按时分发到百姓手中,否则也不会如此。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的容柔嘉是怎么都没想到,人饿到极致,竟然连树皮都吃。
容柔嘉蹙起秀眉,放下手中的书:“银画,还有多少里路才可到清泽。”
“殿下,还有三里路便可到。”
银画心中也是有些害怕,自打入宫来,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她在宫里是容柔嘉身边的大红人,在宫里的待遇自然不低,也不曾吃过什么苦头。
当真是没见过这般情景。
待到午时,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的入了城,太守周格以及郡丞等地方官员都在城门等候。
周格是个清瘦的人,面容慈祥,身着简单的棉衣,并不是什么贵重的衣料,看起来就像是极好的清官。只可惜事与愿违,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容柔嘉在银画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马车。一路上容柔嘉为了方便都是做简单的妆扮,只用一支银簪绾起青丝。简单的妆扮却丝毫不减她的风采,肤若凝脂,眼眸灿若星辰。一袭翡翠色轻纱常服,清雅至极,却让人觉得清贵傲人,像是高台之上睥睨众生的神明,谁也无法靠近她。
周格看着容柔嘉从马车上走下,一时间无法将眼神从她身上抽离,竟也忘了行礼。他常年生活在清泽主城中也不曾见过此等绝色之人。
盛京中养的女子,面容姿色自然是不差,更何况这是宫中矜贵娇养的公主,真是好姿色。
容柔嘉被看得心中不悦,冷哼一声。“太守大人想要本宫来教你什么是礼节吗?”
周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拜见殿下,请恕臣无礼。臣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容柔嘉打断,她没必要花时间去听一个死人的废话。
她环顾了四周,无一丝炊烟,说是一座死城也不为过。
一座郡县的主城竟然成了这样,街道上不见行人,不见商贩,了无生机。
“周格,前日朝廷的赈灾物资就已送到清泽,为何没有百姓起灶?”容柔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是可见的寒冷漠然。
太守是郡县最高级的官员,是百姓信任之人。可是周格却枉顾人命,实在是不能称之为百姓的父母官。
他不曾想到这公主一来就质问他,瞬间有些慌乱。
周格不禁发抖,试图为自己辩解。“殿下,粮食已经派发给百姓。这……这百姓没有生火,许是将粮食吃尽了。”
只不过三日时间便能把十天的粮食吃得一干二净,这城中的百姓是猛兽吗?吃得这么多。
小半月前,周格已经上书,清泽的粮食无法保证百姓的温饱,城中的粮仓已经全部告急,请求朝廷派发赈灾粮食。
朝廷收到文书后,已经尽快从盛京的各处粮仓紧急调取白米,筹集齐后便派了右翼军的一支军队护送此次的赈灾粮,以防押运的途中有流民抢食。
与此同时,容柔嘉已经收到其他郡的太守揭发周格的密折,密折中说他与天启常山的太守联手,积囤赈灾粮食,坐地起价,将粮仓囤积的白米卖给常山海域中来往的商贩大船。许多百姓在他们的治理下,已经是身无分文,哪来的钱去买粮食?
只是,周格并不知晓他早已经被容柔嘉盯上,再多的辩解也无法改变他必死的结局。
她心中已是了然,不听周格的再多辩解。
她只是轻轻一个挥手,身后的侍卫瞬间明白意思,随即蜂拥而至,将周格团团围住。
周格身边的小官也都被侍卫拿下,一一押入大牢,择日处决。
容柔嘉仍然是低着头看他,语气充满不屑,“周格,身为清泽太守,私吞赈灾粮,置百姓于水火,这是其一。其二,勾结常山太守,倒卖粮食。其三,豢养私军,罪不容诛。这桩桩件件,本宫没冤枉你吧?按大周律法,当是凌迟处死。若是本宫心狠些,你的尸首又要被挂在城楼之上,暴尸三日,又或是株连九族……”
听到豢养私军这条,周格猛地心一惊,浑身发软,却又拼命挣扎着,在侍卫的压制下无法动弹。
豢养私军乃是重罪,株连九族都不为过。有谁想死?他可不想!
或许求一求容柔嘉就能活下来呢?容柔嘉年纪不大,手段定然没有那么狠辣,会饶过他的!
“求殿下饶臣一命,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周格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想死,他的府中还有好多的金银珠宝和无数的美人。
他自知凌迟是何种痛苦,为了解决向朝廷揭发的那些百姓,他不惜动用私军,将抓到的那些人一个个凌迟处死,鲜血滴落的声音真是悦耳动听,是这世间最为美妙的声音。
看着他们生前承受着巨大痛苦而死,周格的内心无比的高兴,谁也不能阻挡他的发财梦。
将那么多的粮食高价出售,便可以得到一笔巨款。周格与白涧西都深知此事的危险,但抵不住金元宝的诱惑,还是做出了此等丧尽天良的事。
周格拼了命地想抓住容柔嘉的衣角,侍卫自然不会让他有接触到容柔嘉的机会。
周格心中满是不甘和恨意,唯独缺了悔意。
凭什么他要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是想要过几日荣华富贵的日子罢了。凭什么,她容柔嘉就可以在京中享尽荣华富贵,受万民敬仰!
“殿下,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臣会改的,会改的!请殿下放过臣……臣愿做牛做马!臣愿为殿下瞻前马后!万死不辞!”周格不断重复着这些话,并且使劲地磕着头,地上黄土被鲜血染红。
温热的鲜血顺着周格苍老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黄土里。
容柔嘉未曾看他一眼,径直走进城中。
像这种官员,容柔嘉处理起来从不手软,该罚的罚,该杀的杀。有多少个,她必定处理多少个,这种恶人留着只会侵蚀大周的基业。
银画知晓她的心意,于是对跪着的郡丞说:“这座城,从此便是由长公主接管,可有不服?”
容柔嘉摄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谁敢不服?不服,便是要把府衙的牢底坐穿。
周格就那样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的额头还在不停的冒出鲜血。
滴答滴答,像极了那些被凌迟处死之人临死前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恐惧、疼痛和恨意笼上心头,周格如置冰窟,他怎么就这样被定罪了呢?他还没活够呢!
“容柔嘉,你这个贱妇!你以为你能在那个位置上坐的长久吗?哈哈哈哈哈哈……贱妇!很快,你就会死的,你会和我一样,不得善终!哈哈哈哈哈……”
银画秀眉微蹙,一双圆圆的眼珠狠狠地瞪着周格,示意身边的侍卫将他的嘴堵上。
容柔嘉尊贵无比,岂容他这般辱骂,不用银画多加交代,那些侍卫也会让他在行刑前吃上苦头。
如今,周格活没活够已经由不得他自己做主,最终他会带着恶名消亡于这世间。
他们一路往太守府走去,路边越来越多拖家带口的乞讨的人。有的衣履破旧,甚至衣不蔽体。他们大部分都是患了瘟疫,无钱医治的可怜人。
横死路边的也没人管,就任由他们腐蚀发臭。
猛地,一个披头散发,面容肮脏的男子冲上前去,试图跑到容柔嘉面前,却被侍卫拦住,卸了胳膊。容柔嘉是公主之尊,那些侍卫自然是不能让这样的人脏了容柔嘉。
男子看到容柔嘉虽身着素衣,身后又是侍卫一群,且周身气度一看就是贵人,便不顾一切冲上去。他的妻儿高热不断,家中无粮无钱,根本得不到医治,可怜他的儿子尚在襁褓,不拼一把便没了生存的机会。
男人跪在地上,“嘭”的一声就不断磕着头,声音嘶哑。
“求求贵人,救救贱民的孩子吧!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他已经高热好几日了,家中无钱寻求大夫医治!求求贵人了!求求贵人救救他吧!”
容柔嘉心里不忍,这些都是她的子民,若她能护住一个便是一个。
身边的太医上去帮忙医治这一家。
李太医为一家人号了脉,转身对容柔嘉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无法医治,只能开一些药方,暂时为一家子退热,至于能不能存活下来,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容柔嘉看着那一家子,眼神有些许的灰暗。她不是大夫,无法缓解他们的痛苦,只能看着他们在痛苦中挣扎,最终被拉入痛苦的深渊。
他们咳嗽不断,城中的医馆也是人满为患,大夫都忙的焦头烂额的。患者之中不乏他们的左右邻居,他们也想救这些人,只是奈何没有正确的医治方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病痛中死去。
宫中的太医和大夫按之前的安排就地分散到各个医馆,帮忙减轻城中大夫的负担。
再往前走就是太守府,太守府庄严巍峨又富丽堂皇,大门是檀木所制,门前左右的雄狮坐镇整个太守府。
银画识出木门的材质为檀木,整个人一震,有些不安地看向容柔嘉。
就连皇宫都甚少用檀木来制作物件,周格竟然命人将檀木做成太守府的大门。
简直是荒唐!太守府不是他个人的府邸,但周格完全把它当做自己的私宅,骄奢淫逸。
容柔嘉盯着那檀木门,眼里滑过一丝戾气,怒极反笑。
真有他的,宫里都不敢这般奢侈,她又在心里狠狠地给周格等人记下一笔。
骄奢淫逸罪加一等。
侍卫推开沉重的木门,里头乌压压的站着一排人,全是女人。
为首的女人衣着轻浮,浓妆艳抹。
那女子正掐着嗓子,准备向进来的人问安,她也是一愣,进来的怎么不是周格?
不是周格,那他们又是谁?
那些女子皆是惶恐不安地看着对面的人,扑通几声,所有人都跪下。她们也不知道对面是何人,好像下跪已经成了自己本能。
容柔嘉冷眼地看着她们,“你们是何人?”
“妾……妾身朱氏,是……是太守大人的妾室。”女子维唯唯诺诺的说道。
容柔嘉大致扫了一眼,这乌压压的一片起码是二三十个人,这周格可真是享其人之美,京中高门大户的爷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妻妾通房。
二三十个妾室,他也消受的起!
其中有多少是自愿成为周格妾室的,他们尚且不知,但是一定有很多人是被迫成为他的妾室。
她们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可周格在清泽只手遮天,完全无处可逃。
曾经有人试图逃跑,才刚跑出太守府,就被周格的人抓了回来。后来,那人被赏给周格的私军,任他们玩弄欺辱。待到他们玩弄够了,周格就派人将她绑到十字架上,在她们面前,一刀一刀的割去那女子的皮肉。那鲜红艳人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汇成一股血流,那女子的气息随着血流流远,直至在烈日下被晒干蒸发。
她死了,是以最痛苦的死法死去,生前受人欺辱,百般折磨,死后被抛尸荒野,野鸟争啄,恶狗咬蚀。
那以后,没有人再想着逃跑,也没有人成功过。
容柔嘉让张思去统计太守府的总人数,如有抵抗者,押入大牢。
她语气稍微缓和,轻柔地道:“本宫乃是盛元公主容柔嘉,周格已经被本宫的人拿下,你们现如今已经不是周格的妾室了,你们恢复自由身了。如果有人想离开,随后向银画姑娘登记于册,自会有人安排你们的去路。若是不想离开的,亦是有人为你们在太守府寻一份差事。”
那些女人向容柔嘉重重磕了头,她们被掳到太守府就已经不期盼有重生之日,现如今有人告诉她们,他们恢复自由了,无一不感激涕零,恨不得多磕几个头。
容柔嘉的出现,宛若天上谪仙,施救她们这些在阴暗角落里苟且偷生的人,给予她们一个重生的机会。
处理好这些人,容柔嘉就让人收拾太守府,她要入主太守府。
如今整个清泽没有主心骨,她便要做这主心骨,让整个清泽知道她在这里,清泽百姓就不用怕。
没有多做休息,容柔嘉就在太守府处理起了政务。
清泽堆积的政务如山,百姓又都惴惴不安,她需要稳定人心。
当日,容柔嘉就拟了许多条令,其中一条,就是封锁各个城门,若是有人胆敢逃出清泽,流窜到其他郡县,格杀勿论。
此令一下,城中的百姓怨声四起,如今他们都已经无法饱腹,又不让他们去别的郡县寻找活路,这不是要他们命吗?她是公主,自然是华丽衣服穿着,珍馐美味吃着,怎么可能真正顾及到他们。
这公主就是绣花枕头,来做做样子的,不如不要来!看着人闹心!
容柔嘉并未理会百姓的怨言,只是给百姓的一句话,便是再撑半日,什么都会有。
瘟疫横行,那些来往船商自然就会减少路过清泽的次数,周格还来不及将那些赈灾粮食运出清泽,必定藏在某处。
周格原以为这个公主只是来做个样子的,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想的是随便哄骗她几下,容柔嘉自然不会记得这些粮食的事,他就还可以继续倒卖粮食。只是他也没料到,那个盛元公主一来就将他拘了下来,他都来不及倒卖。
容柔嘉必然出发前就已经网罗好他的罪名了,就等见着他人,知会他一声。
当真好算计好城府!
周格常年养尊处优,自然是吃不得苦,吃了侍卫几顿的鞭子肉就从实招来,赈灾粮食被他藏在城中一家赌坊里,那家赌坊是他的产业,从前是没人敢搜查那家赌坊。
知道了赈灾粮的位置,容柔嘉立马派人将粮食运回粮仓,随后散发到各个粥棚,熬成浓稠的白粥,供百姓饱腹。
太医和大夫们只能先将患者与康健者隔离开来,以防瘟疫再次传染,亦是着手商讨诊治之法。
救人之事刻不容缓,早一日商讨出办法,就能多救几个人。
若是大夫他们都无法救治患者,还有谁能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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