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昌建五年的夏夜,皓月当空,蝉鸣缠绕于耳边,天京许久未曾下过一场清凉的大雨,闷热的空气都快将人活生生窒息。

    摄政王府周遭一片漆黑,已无星点灯火,天京早已入了宵禁。王府却于一片黑暗中灯火通明,月光笼罩着整座府邸,无形中散发出威严和神秘。

    书房整洁如新,窗外的蝉鸣声持久不断,恼人得很。立于书案前的男子垂眸,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一袭白衣胜雪,宛若下凡的仙人。

    那是天启当朝摄政王萧明赫,权势滔天,掌握着生杀大权,故而人人敬畏,那些官员甚少敢有人与他在朝堂上争辩。不仅仅是萧明赫威严震人,更是因为争不过他。

    但是萧明赫容貌甚好,且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于是乎,他成为了京中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人人又都想接近他。

    密折里的笔墨无一不在告诉萧明赫,常山郡受瘟疫侵袭,数个郡县都受到了牵连,乃至大周的清泽等郡县也不能幸免。

    至于为何突然爆发瘟疫,尚未查明缘由。

    半个月前,郡中不断出现高热不退的患者,常伴有腹泻呕吐之症。

    但太守竟与药商合谋,哄抬药价,且知情不报,导致郡中高热者连日增多,甚至任由患民流窜到大周的清泽郡,以至于瘟疫大规模爆发,已到了人力难以控制的地步。

    密折被捏出微微褶皱,他的眼眸像是淬了冰,没有丝毫的温度,“封齐,待到天明,你便进宫,将密折之事一一禀明陛下,随后携一众医官立即赶往常山。”萧明赫厉声道。

    常山郡太守视人命为草芥,不但不救治百姓,还放任患民四处逃窜,若不严惩,难以服众。

    守在门前的封齐是萧明赫的心腹,自幼时便为萧明赫的贴身侍卫。

    “备马,本王亲自前往常山郡。”萧明赫必须趁着夜色赶往常山,稳定人心,再者也要好好处理这个常山太守。

    封齐听后自然迅速将一切所需之物备齐,一刻都不敢耽搁,静等萧明赫的出发。

    瘟疫当头,刻不容缓。

    若是等到明日早朝上商议个新的方法,又不知要消耗多少时间。朝中那些官员你争我吵的,半天都商议不出一个办法。倒不如他现在乘夜色出发,先行一步到达常山稳定人心,随后朝廷再派遣新任官员。

    ……

    大周盛京的朱雀街上坐落着容柔嘉的公主府,公主府布局装饰清新雅致,绿树周立,玲珑精致的楼阁高耸于府内,后院花团锦簇,俨然是富丽堂皇的模样。屋顶上的砖瓦是北厥进贡的散月瓦,在月光照耀下,整座府邸都会发出点点月光。

    府内一切都由总管赵义在打理,赵义此人服侍过两朝帝王,因而在府内极具威望。

    长公主容柔嘉乃是当今大周天子的亲姐姐,自先帝崩逝,她便在豆蔻年岁以雷霆手段把持朝政,成为大周建国多年来唯一的摄政公主。

    五日前的早朝,有清泽郡太守及都尉联名奏折被加急送往天子案前。

    朝中众人这才得知清泽郡爆发大规模的瘟疫,郡中大夫已无力医治,清泽太守请求朝中大臣携太医院及京中大夫前往疫区。

    瘟疫患者早已过万,郡中的大夫尚未商议出诊治办法,只能看着每日瘟疫患者数量的激增,又看着他们在痛苦之中死去。身为大夫,竟对那些患者无法施展岐黄之术,实在是让人痛心。

    景惠帝容闻身着明黄色龙袍,稚嫩的脸上却有着同龄人少见的威仪。他幼年称帝,但手中并无实权,朝廷暂由长公主摄政。

    容闻扬声道:“如今清泽郡已在危机关头,可有爱卿愿亲自前往疫区,与清泽百姓共渡难关?”

    朝上的大臣面面相觑,此一去不知能否活着回来,自是没人敢去。

    此时若是有人发声,便是突兀得很。

    “陛下,臣周方鉴愿携众医官前往清泽,护我大周百姓。”说话的是镇军将军周方鉴,虽然是将军,但他长相却不是像军营中的武将三大五粗的。周方鉴面容清秀,身材修长挺拔,眉目含情,说他是个文弱书生也不为过。

    丞相傅修林心怀天下,一心为大周江山,若是丞相病体痊愈,他定是愿意前往疫区。可如今,丞相重病卧床,难以上朝,更别说前往疫区。

    容柔嘉一袭火红的凤袍加身,头戴东珠金饰凤冠,正襟危坐在景惠帝身边的凤椅。她用冷若冰霜的眼眸扫视整个朝堂,除了周方鉴以外的大臣皆是低着头,噤若寒蝉,无人敢回答容闻的话。

    她心中怒火渐起,面上却不显,凤眸轻挑。“为臣者,食君之禄,便是要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大难面前竟是如此畏手畏脚的,怎担大任!本宫今日可是开了眼,好好认识了回诸位爱卿!”

    朝堂上无人敢反驳,没人想去送死,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待在京中好酒好肉吃着,实在没人想去送死。

    皇帝尚且年幼,丞相重病缠身,朝中更是没多少人愿意去清泽那种危险之地。

    如今之计唯有容柔嘉与周方鉴亲自前往清泽郡,方能稳定人心。若是人心不稳,动摇了社稷根基,于大周百害而无一利。

    而她容柔嘉便是那根神针,定住那波涛汹涌的清泽。

    容柔嘉从凤椅缓步走向朝堂正中,朱唇轻启。“陛下,盛元公主容柔嘉自请前往清泽郡,携众医者共同救治百姓。”

    她是皇帝的姐姐,亦是他的臣子。无论何时,她都要替他抵挡所有危险,护他周全,稳大周江山。先祖在马背上拼下的江山,无论如何都不能毁在他们姐弟手中。哪怕是死,她都要护好整个大周,保护好她身后的万千百姓。

    没人想到大权在握的长公主竟愿意前往清泽,放着京中的荣华富贵不要,跑去清泽那个如死城一般的地方。

    “殿下一介女流,怎可去疫区……”

    “无人前往,自然是殿下去往清泽郡……”

    太师张铎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张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向中央。浑浊的声音响起,“长公主心系天下乃大周江山社稷之福,臣愿殿下平安归来,愿清泽百姓脱险,愿大周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追随张铎的朝臣亦是连声附和,容柔嘉若是在清泽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身死清泽,于他们来说都是件天大的乐事,他们哪怕损失了清泽太守这枚敛财的好棋也无妨。

    容柔嘉凤眸里浸着寒冰,红唇微微勾起,随后冷眼扫视那些附和的朝臣,看的那些朝臣心中发怵。

    之前怎么不说话,现在话怎么就这么多了。

    朝中的争斗总是不会计较各自的党派牺牲了多少人,他们只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活。在权力漩涡中对敌人心存仁慈,那么死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容柔嘉自知此一去,生死由天定。但她必须活着回来,张铎未死,她怎么能先死。她若是死了,就只剩下傅修林和容闻与张铎争斗,随时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况。

    如今朝中分为两派,张铎等人为一派,其余的皆归属于长公主和丞相一派。两派在朝中对立,针锋相对。

    容闻面露难色,攥紧的小手满是薄汗,他不想他的皇姐出任何不测,他只剩下皇姐和丞相了。

    先帝子嗣稀薄,只有容闻以及容柔嘉两个子女,就连亲王都只剩下齐王,但齐王无心朝政,在而立之年带着王妃四处云游。

    “此事容朕思虑半晌……”容闻话音刚落,便有人开了口。

    “陛下,此事无需再多加思虑。臣,明日便启程前往清泽。”容柔嘉说完便转身离开,容闻明显在犹豫,但她绝不能动摇。

    消息传得极快,此时盛京中人大多已经知道朝中发生的事,百姓都在感叹这长公主好胆量,不愧是建国以来第一位摄政公主。

    先帝弥留之际便有谣言传出,先帝要立长公主为皇太女,驾崩之后执掌大权,成为大周开朝以来第一位女皇,但最后登基的还是容闻,其中缘由无从得知。

    ……

    丞相府中绿树环抱,整体清新雅致,竹苑是丞相傅修林的居所,他家中只有年迈的祖母,父亲早年在战场杀敌,不幸牺牲,母亲在得知死讯时,面无表情,只是一人回到云水间。身边的婢女送晚膳到云水间时,却发现她上吊自缢,身体已经凉透,没了生机。

    小厮端着药轻轻地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榻上之人面若白纸,咳嗽声接连不断,此人正是傅修林。傅修林半月前亲自调查科举舞弊案,一时不察,竟然被幕后黑手下了毒。

    “大人,今早殿下自请前往清泽郡,明日便出发。”小厮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傅修林。他知长公主是傅修林放在心尖上的人,听闻这个消息,必然要发作。

    傅修林虽是面若白纸,双眼无神,但看得出他康健时的风华。

    “如今的清泽如此危险,她怎敢……”,傅修林连完整的话都没说完,便又开始咳嗽,咳得他似乎要把肺咳出来,喉咙也是腥甜呛人。“她怎么时时做出惊人的事?”

    两年前,周朝打败匈奴,举国同庆。却有人在庆功宴上指控大将军身边的副将乃是女儿身。

    女子参军从未有过先例,在世人眼里女子在家中相夫教子乃是本分,上阵冲锋杀敌是男子的职责。

    那人却不料副将苏宁大大方方承认向皇帝请罪后,在宴席上直言女子参军有何不可,女子照样可以戍边疆,卫家国。因此,苏宁也在庆功宴大出风头,受到容柔嘉的赏识,但她也在朝堂上受到诸多排挤。

    她虽是得到了容柔嘉的嘉奖,但是犯了欺君之罪,被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此事一出,大周征兵营陆陆续续出现女子前来应征,都想参军上阵。

    犹记得宴席上容柔嘉所说:“男子既能参军,为何女子不可?女子亦可拾剑卫国!”

    自古以来,少有女子入仕,但未有明文律法规定女子不可入仕不可参军。

    世人对女子偏见颇多,认为女子应恭良娴淑,相夫教子,不可抛头露面。

    同为大周子民,何人不想卫国护家,女子中亦有才高八斗之人,亦有武艺高超之人。

    傅修林始终是不放心,暗中派遣心腹到清泽护卫容柔嘉周全,以防不测。

    ……

    容柔嘉一行人到距清泽郡三十里路的官驿便停下整顿。

    所有人都是提高了警惕,夜里或许会有患民来抢夺粮食。清泽的米商坐地起价,囤粮抬价,以牟取暴利,百姓无钱购买米商的粮食,只好抢劫来往的车队。

    容柔嘉深知越是危险,越是不能退缩,她的身后是大周。一旦清泽沦陷,患民四处逃窜,后果将不堪设想。

    深夜里多少有些凉意,驿站周围的竹林被风吹的飒飒作响,除却守卫兵,驿站少有人出没。

    银画盘着宫女的发髻,手里端着木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尽量避免发出声响。

    银画放下装满热水的木盆,“殿下,夜深了,该洗漱入睡了。”银画抬了头看着书案前写着书信的容柔嘉。

    容柔嘉没有抬头,懒懒的回了她一声,“我先把信写了。”转而又继续写她的信。

    银画无可奈何,她也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是写给邻国天启常山新任太守。之所以是新任太守,就是因为她在一日前已经收到暗探的飞鸽传书,旧太守已经被处决。

    至于是谁处决了这位太守,尚未得知。

    大周是几十年才遇见一次瘟疫,而天启建国三百年曾经历过数次,应付瘟疫已是熟练。

    银画看着容柔嘉眼里流出的疲惫,止不住的心疼。

    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都在议亲,更甚者早已成亲生子,成了当家主母,而她的殿下却还在为国事忧虑,无暇顾及婚嫁之事。

    先帝后宫只有先皇后一人,并无其他妃嫔,所以容闻出生便是太子,享受着无上荣光。

    自先帝驾崩、皇后薨逝后,这荣光便是容柔嘉给的。这荣光是容柔嘉日夜处理政务,殚精竭虑的了几年才换来的。容柔嘉不仅要护住她的皇帝弟弟,更要护住整个大周江山。

    银画自幼入宫伺候长公主,陪着她长大,与她情同姐妹。她曾经也想过想看着长公主出嫁生子,做无忧无虑的公主,享受大周所有女子的敬仰。

    可如今容柔嘉只有满身的担子,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更别谈什么婚嫁。

    容柔嘉放下笔,舒展身子,眼底青色严重,接连打着呵欠,眼皮亦是止不住的打架。

    银画见状上前,脱去容柔嘉的鞋袜,露出一双雪足,伺候她洗脚。

    “殿下,我们明日午时便可到清泽。您可要好好歇息,国事虽重要,但您的身子也是同样重要。”

    “知道了,你也要好好歇息。到了清泽可别怕,要是哭哭啼啼的,我就把你扔回去。”容柔嘉打趣着,她知道银画性格娇弱,动不动便要抹眼泪。

    本来她是不想带着银画来清泽,架不住银画的苦苦哀求,心软下来便让银画一同跟随。

    说银画是她贴身侍女,容柔嘉更愿意说银画是她的妹妹。容柔嘉将银画护的极为周全,宫里年长些的掌事姑姑和公公都不敢低看她,自然也没被他人刁难过,一直保持着纯真无邪的性子。

    银画轻笑回她:“只要在公主身边,奴婢便不会害怕,公主会护着奴婢的。”

    容柔嘉莞尔一笑。

    草草洗漱后,二人都上床入了睡。一路上不断接收到关于清泽的书信,每次都是立马处理,使得容柔嘉几日来仅睡了几个时辰,无法好好休息。

    银画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女子摄政本是少有,朝中大臣都不信任容柔嘉的能力,时常将难事甩给容柔嘉。为了在朝中树立威信,容柔嘉不得不殚精竭虑,日夜处理政事。

    窗外树影婆娑,偶有雷声,像是夜里即将有场大雨。

    若是有场大雨,道路泥泞,难以行走,便会耽误行程,不知何时才能到达清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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