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站在大街上,往来人群熙攘,却无一人相识,不禁流下泪来。

    “这繁华地,我到底是来错了。”

    湛君哭着,拉住一过往路人,“烦问河阳王府何处去?”

    路人见她低头哭得凄惨,心生恻隐,先关怀了两句,又朝前指了:“离此地不远,小娘子一直往北去,不多时便能到。”

    湛君道了谢,依着所指之路,蹒跚着一路走过去,中又经了两三个人,哺时时候到了地方。

    她上去问人,无人理会,纵她说自己与河阳王相识,哪里有人信?不过看她貌美,哭的又可怜,驱赶时态度还不算恶劣。

    大门不能靠近,湛君便站远了些,想着或许运气好些,能见他也不一定。她必须要见到孟冲,除他之外,此地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她了。

    如此凄惨境地,使她不免忆起山中无忧岁月,想起姜掩,想起英娘,悔意蔓延无边,捧面大哭起来。

    孟冲由禁中归家,打马过街,心中忽生怪异,侧首回看,当即跳了马跑了过去,扰的人喊马嘶。

    他本是大喜,可见湛君掩面而泣,立即慌乱起来,急切却小心地问她:“阿澈?”

    湛君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成了桃子样。

    孟冲心疼得像挨了刀子,捏住她肩膀急声问怎么回事。

    湛君声音喑哑,“我想回家,可是没有办法,来找你,想请你帮帮我。”

    “回家?”孟冲听得疑惑,四下里看了,又问;“元二呢?”

    湛君又是要哭,昂起头硬生生忍住,道:“我和他完了,从此之后,再不要提他!”

    孟冲大惊,见周围已有了些人,先按下心中情绪,扶着湛君往府中去:“先跟着我进去,有话我们慢慢说。”

    侍女端了水给湛君洗脸,又给她重梳了头发,还上了粉去遮她脸上因哭出来的浓重的红。

    收拾完毕,湛君平复了不少,面上虽仍有伤心失神之意,却再没落泪。

    孟冲稍松口气,挽了袖子盛汤,送到湛君跟前,又推了推,劝道:“多少先用一些,垫一垫,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叫人去做,很快就好。”

    湛君虽觉腹饿,却是无心用食,看着孟冲说:“我今日无状,别笑话我。”声音听着有些委屈。

    孟冲赶忙摇头,失落道:“我怎会笑你?我只因为你哭而觉得难过,到底是怎么了呢,怎么就忽然要回家呢?”

    湛君好一会儿才说,“我做错了事。”她抬了头问孟冲,“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孟冲忙问:“这怎么说?”

    湛君又是好一会儿不说话,低着头抠几案下的手指。孟冲见状,心里虽着急,却也不说话,只等着她。

    湛君指头都抠出血,觉察到了疼,终停了手,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与元衍相识相知之事尽说了。

    “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的,他跟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是全信了的……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成了婚有妻子,今日他母亲同他妻子去平宁寺找我,说要接我到他们家去。”说到这里她冷笑,“高高在上好似施恩,不由着他们羞辱便是不知好歹,我为什么要他家里去?谁也不能这般羞辱我。”

    孟冲听完,心中泣血不止,就在他这个哥哥眼前前,他妹妹竟受这种委屈,这一生亏欠她的,如何能偿还完?他早先竟还想她是甘愿为人妾室,原是有人看他妹妹纯真不知世事哄骗于她!

    孟冲攥紧了拳头,夺门而出。

    湛君吓了一跳,追出去,拉住了人,“上哪去!”

    孟冲双目血红,“我给你出气,他欺负你!我不能忍!”

    湛君这一刻忽然想,要是他真是我兄长就好了……她两眼酸涩,忍住了泪,拽住了他不肯松手,道:“怎么样算出了气呢?打他一顿叫他面目全非?有什么用呢?闹起来,倒是我更丢脸些,掀过这事,从此只当不认识这个人。”

    孟冲仍要往外去,“就算往后你当自己不认识他,他欺负你这事,便不存在了吗?没有这样的便宜!”

    便是同胞的亲兄长,也不过如此了,叫湛君如何不动容?因此更不愿意使他为自己的事闹出什么麻烦来,于是苦苦哀求:“我到底是个要脸面的人,这样的蠢事,做下了已是后悔不迭,倘若人尽皆知,更是万劫不复,日后叫我如何自处?”

    她愈讲自己的委屈惧怕,孟冲便愈愤怒,湛君哪里拦得住他?拉扯间,湛君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好大的一声闷响。

    孟冲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踉跄着跑过去,将湛君扶起来,自责得很,道:“我迷了心窍了!竟伤了你!快!我扶你进去,叫医官给你看。”

    湛君唯恐他再出去,攥住了他胳膊说:“我摔的狠了,不太能动,得你一路扶我。”

    孟冲急得厉害,忙道:“你莫要动了!我喊人抬你进去。”说完便高声喊人,不一会儿就来了一群人抬着门板来,轻手轻脚将湛君抬了上去,送回了屋内,又将她放置在榻上。医官也飞快赶了来,要看伤势。

    湛君自是不肯给他看,只说要活血的药油。

    孟冲皱着眉命人去找医女,湛君忙拦了,只说不用,已好了许多,孟冲仍是坚持,湛君便由他去,只心内叹气。她是个不信神佛的人,这会儿却想求神仙佛祖保佑,这样好的一个人,千万要他得偿所愿,一定找到他妹子才是。

    孟冲看她又安静下来,怕人多了吵她,将人都赶了,只自己留下陪着。

    湛君朝他笑了笑,他不自觉也笑了出来。

    见他不似先前愤慨激烈,湛君便好好和他说话:“我方才那些话并不全对,我是怕人尽皆知,却不是忧虑将来无地自处,旁人如何想我,我是不在乎的,天地间总有我的去处,先生会永远包容我,他是我最能依靠的人。”提起先生,她笑起来,又说:“我不想你去找他,要是你真去了,像是显得我这个人放不下似的,你要说我心里没有怨,怎么可能呢?我怨他恨他,所以才要漠视他,然后忘掉他,爱恨一同消失的时候,我便再也不怨他了,那时他不过是我认识过的一个人,这事也不过是曾做下的一件事,对错都无所谓。”

    孟冲为她担忧,他听得清楚,她分明有情,他又怕她将来悔恨,况他已经想了法子,可以解决的,可他又恨元衍的轻慢,怨他叫他妹妹忍受苦楚承受羞辱,他怎么能够!

    孟冲一时陷入两难。

    湛君这时候又说,“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只带出了两件衣裳并一些细碎金银首饰,那些珍珠被我用掉了,等我回了家,见了先生,一定能还你!旁的你可以叫人都带过来,我知道,那都是你要送给你妹子的,我不能要,所以并没有动,你带回来,留着,日后一定能亲自送到你妹子手上。”

    孟冲看着她,心里说,可那就是我送给你的。

    湛君又道:“我还得求你一件事。”

    孟冲忙说:“莫说一件,便是千万件,我也能给你办!”

    湛君笑了下,道:“我打算回家去,去找先生,可是他跟我说,先生也来找我,我怕我们遇不上,而且我现在知道了,我原先太天真,不清楚自己的无知,我现在明白过来,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或许将来能学好些,但现在确实是没办法,只好求你,能不能借我些人,叫我和他们一起找先生呢?”她怕她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他不答应,又急忙说:“日后我一定报答你的,请你相信我。”

    孟冲哪里需要她报答,笑着说:“何须你说这些话呢?”同时他又想,他是不愿意将妹妹交付元衍的,天底下好儿郎这样多,一定有他妹妹喜欢而他也愿意的,而且看她对他送的那些东西的处置,可见并不是个爱富贵的人,那么做公主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舅舅将她养的这样好,日后他只需要同舅舅一起对她好,将所欠的都弥补了,他已做了父亲二十四的儿子,也可以去做妹妹的兄长,也能真正是母亲的儿子了。

    想明白这些,孟冲只觉豁然开朗,眉目都疏淡了许多,道:“我有一个好主意,于你于我都便宜,你要觉得妥当,便应我,如何?”

    只要他能答应帮她见先生,她没有不答应的,一双眼睛亮着,等着听他讲。

    孟冲道:“我遇着了你,不知怎地,竟觉得我今生一定能见着我妹妹,我得亲自去找她,她知道了我的真心,一定能原谅我!你既要找先生,也不必管我借人,只跟我一起就是了,而且你不是想游历,跟着我找妹妹,一样的四处走,你说好不好?”

    “这如何不好!”湛君简直惊喜,这般的话,她既可以同先生团聚,陪着他找妹妹又能报答他的恩情,顺便又能行万里路,再没有更好的了!

    两个人都喜不自胜!

    孟冲想到到时见了舅舅,先同舅舅赔罪,到时兄妹相认,水到渠成,一家子团了聚,母亲便安息了,他这一生,也就落下了。

    “等八月,咱们就出发。”他笑的满足,忽然,他又想起一桩事来,变了脸色,赶忙到外头去喊人。

    侍女上前来,他说:“快叫人备马,另叫雪岚来!”侍女急匆匆去了,他又到屋里来,对湛君道:“我有些事,得先去办,我找个人,叫她先安置你。”

    话音刚落,门口停了脚步,来人喊殿下,一副春风化雨的好嗓子。

    “快进来!”

    卫雪岚低头入内,实在没忍住,往榻上瞟了一眼,几不可见地顿了下,又恢复常态,“殿下有何吩咐?”

    孟冲道:“趁宫门还未落锁,我要去一趟,要是来不及回来,便不必等我了。”又看湛君,嘱咐道:“好生侍奉,千万不可怠慢。”又同湛君道别,匆匆去了,余两人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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