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南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早就过了看偶像剧的年纪,现实铺展在眼前,不管从哪个角度挖掘都找不到出路。
周杨的现实是与她相反的。
可他赌气般的把门反锁,临走时还在门缝里恶狠狠地说:“爱睡不睡。”
睡,怎么不睡呢?
床垫是大牌的,床单被罩也软软的,她的头淹没在枕头里,身体一动不动,皮肤酥麻,像在惊叹久违又熟悉的触感。
从陶家离开以后,她睡的地方从天堂跌入地狱。
从二手床垫过度到硬板,价格从来没超过两百,由奢入俭难,但她是在奢里感受到的。
想了一下,她还是离开床。
拉开门,窗下的沙发上摆着方形靠枕,她把棉袄盖在身上,头枕沙发扶手,脖子和肩膀空隙大,嗖嗖灌凉风,腿也只能蜷缩,过了很久,才找到舒服的角度。
她眯着眼,心里很安宁,不舒服才是她的安全区。
身体是很势利的,尝到甜头就爱巴着不放,她又没有本钱享受这些。
梦是零碎的,自从来到洱河后,再也没做过噩梦,那漫天飘下的欠条和永远爬不上去的楼梯,都被寒冷的大雪冰封在山海关外。
再醒来时,已经傍晚。
她支起胳膊坐起来,肩膀一阵酸痛,到底是抱枕掉落,脖子搭着沙发扶手睡的,落枕了。
她像刚适应身体的机器人似的站起来,窗外洒满金黄,太阳缓缓落在远山,大片红霞密密错错交织半边天,一种极度不真实的美。
正看着,门锁嘎达一声打开。
周杨一身工作状态的装扮,手上却拎着一袋青菜,一根大葱从袋口支出,两根粗大的葱叶无力地垂着,盖住袋子上的超市名。
他第一眼是看向床上的,又惊诧地落到她身上,不需要看沙发上的衣服和靠枕,他就明白了。
脸明晃晃的拉下来。
随手把装满青菜的袋子扔到桌子上,一个青椒从袋子里滚出里,咕噜噜地摔在地上。
他没理,把西服脱下,赌气般扔到沙发上。
正好压在蒋南用来当被子的棉袄上。
蒋南脖子剧痛,只能整个身体转过来,她说:“我要回去了。”
周杨正扯下领带,同样也扔到沙发上,他呼吸加重,脸颊绷紧,隐隐看到腮部波动,似乎在咬牙。
“回哪?”
“回我住的地方。”
周杨盯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不满。
蒋南打定主意,走过去拿衣服,周杨横跨一步拦在她面前,她正好撞在他身上,脖子先起了反应。
啊!
右侧脖筋像被人拽出来当琴弦,一阵剧痛的波动,牵引全身的痛感神经一齐怒吼,她捂着脖子,眼泪差点落下来。
“怎么了?”
周杨变了脸色,头探进蒋南的颈窝上下查看,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他呼出一阵热气,吹得她半个身子的鸡皮疙瘩都起来。
“没事。”
她僵着身子后退,语无伦次地说:“落枕了而已。”
刚才那一瞬,她惊觉身体起了反应,平常觉得自己石心石身,可忘了身体是有记忆的。
就像又回到六年前,她环着他的腰,他的气息遍布全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黏黏的,湿哒哒的,暧昧溢满的深夜。
距离拉开,对视,迟来的燥热爬上脸颊,她按着脖子,耳根通红。
好在周杨没看到,从她说落枕了之后,他就去水池边,不一会,热气升腾。
他皱着眉,手里拿着叠好的绿色毛巾,正冒着热气,蒋南一边退一边说不用了,话音刚落,脖子被发烫的毛巾覆盖。
周杨大手按着毛巾,像要把毛巾里的热都压进她脖子里。
蒋南歪着脖子,眼睛正好和他喉结平视。
白色衬衫,领口敞开,他的皮肤不再干瘪,不管是脖子还是手腕,都透着健康的弹性,他皮肤本就白,喉结还一动一动的……
她猛地闭上眼睛,隐晦地咽了下口水。
周杨全神贯注地缓解落枕疼痛,来回跑了三趟水池,毛巾一次比一次热,蒋南的脖子红了一大片。
“热吗?”
“热。”
“还疼吗?”
“还好,能忍受。”
或许是她自己心里有鬼,这样的对话说出来后,不只脖子,脸都红透了。
周杨只当毛巾太热,索性扔掉毛巾,手抚上那处红色,指尖探寻,带着些力道。
“这里疼?”
蒋南从他的手触碰到脖子就慌了,她想摇头,刚想说不用,他却正好按在痛处,‘不用了’从嘴里变成转着音的‘啊~’喊出来。
这声音虽然带着痛苦,却很容易被误认成某种场景的痛苦。
周杨愣了一下,手指僵硬,有些慌乱。
蒋南退无可退,只能横着挪,企图离开他的包围圈。
“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春天真要来了,手伸出车窗,风从指缝里穿过,软软的,清凉的。
周杨开着车,车后座是他买好的一袋子菜。
蒋南把手收回,揣进兜里,望着街道上衣着渐薄的人群,才有了一丝真实感:冬天真的熬过去了。
车停在楼下,蒋南还不死心,小声啜嗫:“那钱包…真的丢了吗?”
周杨解开安全带,又帮她也解开,从始至终闭紧嘴巴,拒绝同她交流这个问题。
眼看着他拎着袋子要上楼了,蒋南咬牙跟上,在他后面小跑着说:“我想了,丢了也没关系,我把里面的数额告诉你,你把钱给我也好。”
咚!
她又撞到他后背,马上用手捂住脖子。
好在有心理准备,不是很疼。
她眯着眼睛,看到周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冷峻,隐含警告。
她硬着头皮说:“里面有八十万。”
周杨深深看她一眼,随即不理会,转身时问她:“几楼?”
“你要是把钱给我,我就告诉你。”
他忽地发出一声嗤笑,再次回头看他,面色平静。
“蒋南,我认为这钱是你睡我的报酬。”
“啊?我没睡你。”蒋南脱口而出,她从来没把他们的关系想到这种层面,那时候,他是她的救命稻草,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所以,在送他离开时,把大半家产都给了他。
这和睡他没有关系。
现在五次三番地找他要钱确实不对,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渡过难关。
周杨已经上楼,不见人影,她咬牙小跑,到五楼时追上他。
也正好到家。
她眼圈发红,拿着钥匙快速拧开门锁,她想把他关在门外,独自安静一会儿,可眼前的景象让她呆在门口。
周杨自然扒门而入,同样惊讶。
客厅的沙发上,吴见白无助地躺在那反抗,乔思思骑在他身上,正用力扯他的腰带。
“我去!”
见门口站着陌生男人,乔思思嗖地一下从沙发上窜起来,拿块抹布把脸蒙上。
同时,蒋南的眼睛也被一只手蒙住,耳边带着怒意的斥责:
“裤子穿上。”
吴见白还是愣着的,身体已经动起来,他把腰带扣好,脸白一阵红一阵的,“裤子还没脱呢。”
乔思思早就跑卧室里去了。
蒋南眼前重现光亮时,客厅已经没有人了。
周杨脱鞋,鞋架上没有男士拖鞋,只能光脚进去,当他踩到泛着凉意的地砖上时,不满地啧啧两声。
厨房里探出个头,回应周杨,“都四月了,要停暖了。”
“闭嘴。”
吴见白知道刚才触他霉头,可是,他还想问呢,他怎么会来这?
就像孙悟空忽然来到大观园,想破天也想不到的事情,碍于周杨脸实在太臭,他只能闭嘴。
蒋南钻进卧室,看到乔思思正窝在床上,脸上红潮还未散去。
“南姐,我要搬离地球。”
“好,带我一起。”
啊啊啊!乔思思在床上翻滚,像烙大饼似的,滚够了,又起来,头发蓬松炸起,全是静电。
“不过,那个帅哥谁啊?”
蒋南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衣柜,随意回复:“认识的人。”
“店里的服务员啊?哪个部门的?温泉?还是滑雪?”
见蒋南沉默,她几乎肯定了。
应该是滑雪部的,春天了,那边人闲下来了。
隐隐看到好几次那边的人,都是盘正条顺的小哥哥,年轻帅气体力好,正好滋润一下刚迈进三十岁的身体。
乔思思越想越嗨,早就忘了刚才在沙发上的窘态。
“南姐,看来你桃花来了,运气爆棚,竟然找到这么年轻的。”
年轻?
蒋南关柜门的手徒然顿住,年龄早就不在她意识范围,经她提醒,她才惊觉,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
周杨呢?
刚刚二十六岁。
这不是五岁的差距,而是两代人的差距。
虽然心底并没有想和他再发生点什么,但被这样明晃晃的指出差距,心里也不太舒服。
她坐下,向前伸出手。
乔思思马上懂她的意思,迅速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放在她手上。
所以,当周杨敲门进来时,先是被满屋的青烟呛眼,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到瘦小的她缩在床角,吞云吐雾。
她抽烟时像换了个人,表情麻木,眼睛空洞,全世界都与她无关,连她自己都与她无关。
见他进来,也没有什么奇怪,食指敲掉烟灰,问他:干嘛?
周杨盯着她,低声说:“吃饭了。”
“哦。”她应付一声,身子没动。
乔思思从她身上跨过来,噗通一声跳下地,把烟头怼在墙上拧了一圈,扔进垃圾桶。
可惜瞄得不准,没扔进去,掉在地上。
周杨顺着声音看去,地上有七八支吸完的烟头,凌乱的散在墙角。
他这才打量这个卧室。
一张大床,被子没叠,团成个团窝在床尾,地上是大衣柜,样式陈旧,是九十年代的产物。
除此之外,地上再没其他家具。
门后墙角摆着垃圾桶,头上则是个最便宜款式的圆灯,年代久远,抬头就能看到死在灯罩里的飞虫,黑黑一片。
蒋南把烟按灭在烟灰缸,吐出最后一口烟。
她起身,身上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周杨第一次觉得,分开这几年,她或许真得变成另一个人。
可那又怎样呢?
他拦住欲出门的蒋南,在她清冷没有感情的眼神中,缓缓吐出一句:
“有点冷,再穿个外套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