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杨在生气,她确定。
当她敲响卷帘门时,迟迟未开,直到她心里猜想他是不是走了时,门才懒懒升起。
门开了,却不见人,蒋南走进去,室内杂乱,半桶的水,没拧干的抹布,和湿答答的地面,昭示有人无心干活。
她直走,推开仓库的门。
门后,熟悉的床板上,只看到宽阔的后背。
“周杨?”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还顺手把枕头压在头上,呈现拒绝姿态。
蒋南弯腰,压在他身上,眼睛顺着枕头的缝隙往里看。
那里是黑色三角区,模糊不清,身下的人身体僵硬,要不是从那缝隙里传出呼吸,她都以为他被冻死在这几百年。
“生气了?”
没有回应。
蒋南掐了一把他的胳膊,那里紧致坚硬,她力气小,拧那一下和蚊子叮一下无异,见他不理她,蒋南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开始解他扣子。
他穿着工作服,扣子巨大,她手指灵活,解到第二个时被一只大手按住。
蒋南笑出声。
顺势栽进他怀里,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潮湿,机油,还有棉布味混合一起,产生一股奇怪的,又让她欲罢不能的味道。
周杨叹气,把枕头移开,手小心地绕过她头发,揪住她衣领,像拎小虫似的把她拉开自己的前胸。
“别闻了,不好闻。”
他无奈,甚至把身体往床边缩。
蒋南才不理他的话,又往前探过去,因为冲劲差点把周杨挤下去,他一只手抓紧床沿,声音低沉,“别闹。”
蒋南抱紧他的腰,整张脸埋在他衣领里,一呼一吸热气来去,周杨喉咙发紧,难耐地用手轻抚她发丝。
“你再说一句。”
怀里的人声音溢出兴奋,周杨低头,只能看到闪着光泽的发顶。
他轻吻她发缝,眼神沉溺,低叹:“说什么?”
“别闹。”
“别闹?”
蒋南小鸡捣米般点头,惹得他眼神更暗。
“别闹。”
“哇,再说一次。”
“别闹。”
“继续。”
“别闹,别闹,别闹。”周杨轻吸她发顶的香味,手臂紧紧箍住她,恨不得揉进怀里。
蒋南闭着眼,耳边是他剧烈的心跳,他的生命力,他活着,他年轻,他爱她。
好暖,好热。
她抬头,眼睛撞进他幽暗的深邃里。
“周杨,我们去旅店。”
刚说完,抱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她有些喘不过气。
可她直视他,等他的回答。
周杨惩罚般地顶了她一下,叹气说:“我还以为我是一次性的。”
蒋南也顶回去,果然是他失控的轻喘。
“那不去了,我走。”
说罢赌气的挣脱,周杨胡乱地把她压在身下,声音乱了,“去,现在就去。”
居民区旅馆最贵那间房总是空着的。
蒋南走在前面,黏着黄色墙纸的走廊里还有二十世纪留下的痕迹,灯是昏暗的,两个疾步的身影走过斑驳,走过狭窄的楼梯,直到最深处那扇门。
轻轻推开,眼前一片黑暗时,就被身后的人影抵在墙角,他抱起她的腰,把她举到头顶深吻,难舍难离。
他的肩膀宽大,坚定,安全,她放任自己挂在肩膀上,把整个身体交付给他。
窗外严寒刺骨,室内春风几度。
蒋南埋在被子里,伸出手指,摩擦他的耳垂,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去看,“你的耳垂很厚唉,是有福气的面相。”
周杨唔了一声,懒懒的,眼睛像蒙了一层薄纱。
他握住蒋南的手,放在唇上轻吻,细密的麻痒袭来,惹得她半边身子的汗毛都竖起来。
她缩回手,额头抵在他的鼻尖,“你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一只燥热的手覆上她的腰,在那盘旋探索,他的声音在耳边,像老式的留声机,“这得问你。”
“你才二十岁呢。”
蒋南翻了个身,平躺在他旁边,腰间的手也滑到肚子上,动作没变,蒋南舒服的闭上眼。
她的肚子从小就是凉的,也因为这个,殷凤娇总是怪她是个女孩,男孩才不会有这些烦心的毛病。
总不知不觉想到这些糟心事,她挥散繁杂,把头搭在他肩膀上,感叹:“好舒服。”
“哪里舒服?”
“肚子。”
周杨侧过身,开始认真的把他掌心的热气渡给她,磨了一会儿,他有些沮丧。
“怎么还是凉的呢?”
“嗯。”
蒋南把他手拿走,侧身扎进他怀里,“肚子凉的人,生不出小孩。”
周杨的手改为顺她的背,听她略带伤感的话,手上动作也没停,滑到她后腰,指尖探寻那两洼腰眼。
对于生小孩这件事,从来没在他脑海里出现过,他也有些迷茫,“谁说的?”
“我妈。”
“那就不生,女人又不是非得生小孩。”
蒋南眼里酸涩,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她随便说出的话,周杨都会给她心底最期望的答案,越契合,越害怕。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怕又引出他的执拗。
她挂在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室内温暖,床单是老板娘新换的,带着老式洗衣液味道,她露着锁骨,那里密布浅浅的粉红。
周杨忍不住又轻吻几下。
蒋南觉得好热,连皮肉下的骨头也灼烧着,她忍着脖颈间的舒服,轻声问:“假如明天世界末日了,你会做什么?”
“爱。”
他扬起脸,黑亮的眼睛里是她的倒影,散漫,惬意,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细密的吻铺天盖地,游走到耳边时,他说:“跟你。”
蒋南笑着翻身,反客为主。
离开时,周杨的脸色灰得像乌云密布的天。
“到底跟不跟我走?”
他的胳膊环住蒋南的腰,她坐在床边,正要弯腰穿鞋。腰部阻力强大,蒋南只好哄他,“走啊。”
腰间的手倏然解开,随即是一个温热的身体覆上来,耳边温热,周杨压抑激动的语气,“真的?”
“嗯。”
蒋南手还在努力捞地上的鞋子,说话的语气有些敷衍。
周杨放开她去穿鞋,自己又躺回床上,他的皮肤很白,没有血色,胳膊上蜿蜒的青筋直至脖颈,喉结凸起,胸膛紧致,关于他的一切都散发青春的气味。
蒋南视线流连,白色被子盖到他的腰,他很瘦,腰侧是流畅的弧线,那里有一条清晰的沟壑,被子的阴影笼罩着,让人想一探究竟。
她不自觉咽了口水。
很奇怪,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需求,不管是青春期还是成年后,那些澎湃的,肆意的青春,都和她隔着宽宽的银河。
所以,当初才那么轻易说服自己,既然没什么执念,也没需求,早晚都会结婚,嫁谁不一样呢?
直到走进围城里,她才幡然悔悟,但还停留在可以开解自己的程度。
可现在,遇到他。
所有的谎言,都没法过自己这关了,她骗不了自己。
不管是深夜,还是白天,每时每刻,她都有一种抑制不了的冲动。
就是来这里。
他永远在这等他,那么可靠,她会坐在他旁边,看面前的小锅咕咚咕咚冒泡,食物是热的,没有任何禁忌。
吃饭理应不分白天夜晚,只要遵循身体的呼唤,饿了就要吃,有什么不行的呢?
那么,身体疯狂叫嚣着,想他,想见他,这就是爱么?
二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爱意翻滚,那么陌生,燃烧着几乎吞噬她,她甘愿化成灰,和他一起,埋葬在同一株桃树下。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波动激荡,眼眶忽然发红。
原本在床上生闷气的周杨发现她不对劲,打个挺从床上起来,眼神里带着愧疚和抱歉,他不敢抱她,只半跪在床边,手伸出又缩回。
蒋南看他这样,更是完全放任情绪,瘪嘴哭出来。
她哭得很丑,像第一天去幼儿园的小孩,声音高亢,眼泪像线一样在下巴滴落,像放快了的输液瓶。
周杨吓得两只手不停帮她抹眼泪,只是指尖刚抹过,新的一滴又迅速涌出,他有些无措,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蒋南哽咽着停不下来,只能摇头。
“要我怎么做?”
他慌乱下床,连鞋都没穿,弯腰哄她,眼神里全是慌乱。
蒋南止不住哭,只能抓住他的手,一顿一顿地说:“别擦…磨…磨眼睛,疼。”
周杨急忙把手收回来,濡湿的卧蚕处,有浅浅几道红痕,他懊恼的皱眉,手更不知道怎么干什么了,匆忙挠一下后脑。
“有红印子了,怎么能消掉?”
他走去洗手间把毛巾浸湿,水冰凉刺骨,他浑然不觉,利落拧干,叠成长方形。
蒋南已经从大哭转换成抽噎。
他心里烦闷,只为她眼下的红痕。
那是拜他所赐,眼泪流过时会剧痛,他总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刻,帮她擦脸成了他干过最紧张的工作,他拿着毛巾,轻柔地走过沾满泪痕的脸颊,最后到眼下时,手腕颤巍,不敢用力。
蒋南虽哽咽着,心里却早就明朗。
她抓过毛巾,胡乱地猛擦一通,这一动作吓得周杨僵住,直到她擦完,把毛巾放回他手上时,才心疼地说:“疼不疼?”
“疼。”
蒋南坐回床上,哑着说:“你得负责。”
周杨早就任她处置,“我负责。”
她破涕为笑,白皙的脸颊展开,眉眼弯弯,里面还有未流尽的泪,正闪着微光。只是眼下那抹粉红,微微仓起,不知什么时候消散。
“好,今天翘班一天,跟我约会。”
她那么脆弱,总是狼狈地敲响他的门,他们总在深夜相会。
星星闪着光,像在鄙夷,现在,她勇敢起来了,她说,要约会。
周杨想,他和她在阳光下肩并肩行走,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街上满是行人,他们的目光会轻飘飘地掠过,以为这是一对普通的情侣,没人对此发出疑问。
就像他们本身就应该去街上闲逛一样。
他脸颊发烧,要说的话在嗓子处旋转几个圈,最终轻轻吐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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