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他面容模糊,蒋南看不清。

    她放下筷子,吸了几下鼻子才说:“我吃什么不用大费周章,你这样我心里很罪恶。”

    “你不喜欢吃?”

    “我喜欢。”

    蒋南看着锅里澄黄的煎饺,在阳光下闪着醉人的光泽,可一想到这是他不睡觉熬夜做出来的,就心里难过。

    为了她值得么?

    周杨第一次觉得这么烧脑,关于她的情绪是他遇到最复杂的事。她说喜欢吃,怎么还生气?还有,从他进屋时,她就在生气,是因为什么?

    他急切想弄清楚。

    他伸出双手,按着蒋南的肩膀转向他,手心隐隐察觉到她的抗拒,他马上抽离,把手拄在膝盖上。

    “我问,你答。”

    蒋南不明所以,在触到他严肃的脸时,下意识点点头。

    “你觉得我做的煎饺好吃吗?”

    “好吃。”

    周杨的面色稍微缓和,眼神却依然直视她。蒋南觉得,在这样非白分明的眼睛下,她没办法说谎。

    “既然好吃,为什么还生气?”

    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小声说:“觉得太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觉得厨师喜欢看食客放下筷子,质问他的制作历程吗?”

    蒋南硬着头皮说:“不喜欢。”

    忽然,周杨话锋一转,“我刚进屋时,你为什么生气?”

    蒋南愣了一下,几个呼吸后,才垂眼说:“因为脸肿了。”

    “?”

    周杨满眼问号地在她脸上巡视,直到她面色微愠,闪躲着去拿筷子,他才奇怪地说:“哪里肿了?”

    蒋南正把煎饺塞进嘴里,觉得他眼睛可能不太好,故意含糊地说:“整张脸。”

    他更迷惑了,探出上半个身子去看她。蒋南正襟危坐,专注吃煎饺。

    右半脸被明目张胆地扫视,她早就放下包袱,任他窥看。

    “我还以为这才是你正常的脸。”

    周杨语气认真,她分不清是褒义还是贬义,难道是为了报刚才的仇故意这么说?

    “你什么意思?”

    她觉得这顿饭简直吃的一波三折,索性放下筷子,听他怎么圆。

    周杨的脸不是会撒谎的脸,他的眼神永远真挚,说话时会坦荡直视,“我以为你现在的脸才是你本来的样子,之前都是是状态不好。”

    他几乎没接触过女性,实在不懂她越来越黑的脸。

    蒋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之前的脸怎么状态不好了?”

    “就…看着很饿,很像被骗去东南亚做苦工的…”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蒋南黑脸变成微笑,她唇角弯弯,眼含笑意的提醒他继续说。周杨敏锐的第六感已经发出警报。

    他咽了下口水,急转口峰:“还是现在好看。”

    这是实话。

    一株即将枯萎的玫瑰,总是敌不过花期刚好的百合。

    蒋南斜着看他,把他看得脸色发毛,才收回视线。她拿起筷子,把小锅推向他,生硬地说:“吃饭。”

    煎饺已经微凉,却不影响味道。蒋南托着杯子,小心接着溢出来的馅汁,一门心思地吃早饭,没注意周杨一直盯着她看。

    直到胃里充盈,她才餍足地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周杨。

    “特别好吃,谢谢你。”

    如果人生旅程里,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的好没有缘由,对她毫不保留,就算再过几十年,她也会在垂死的病床上想到他。

    想到他撕开她封闭的心口,递来他亲手做的食物。

    她想把他藏在记忆最深处,像一颗舍不得吃的糖,苦溢出时,缩回去舔一下,足够抵挡一阵了。

    现在,她又要面对现实。

    周杨收拾茶几上的残局,蒋南一直窝在洗手间,时不时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

    再出来时,脸上已不见肿态。

    周杨刚叠好被子,目光触到她精致白皙的脸,眼底怅然,只是一瞬。

    即将分离的氛围太浓烈,他没办法消解。

    他抿着唇,低声说:“我马上要上班了。”

    蒋南点头,“我也要回去了。”

    “有钱?”

    “有。”

    蒋南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钱,仔细地伸展铺平,自言自语道:“现在不是早高峰吧。”

    周杨的声音有些闷,“不是。”

    “那就好。”

    空气里弥漫着欲说还休的怅然,蒋南不太习惯,却不想打破,告别这两个字多普通,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能体会到汹涌的激荡。

    周杨从兜里掏出一支破旧的圆珠笔,他犹豫,紧张,又习惯性地把手伸向后脑,指尖的痛感给了他一激。

    蒋南看他靠近,手掌向她展开,足够宽大,笔静静地躺在掌心。

    “你想把你的电话写在这么?”

    他声音很轻。

    蒋南呼吸一滞。

    莫名的羞愧接踵而至,眼前的少年是糖,也是毒药。

    如果三年前认识他该多好。

    她的犹豫只有几秒,周杨却眸光一暗。他迅速收回手,看着满是污渍的圆珠笔,遗憾地说:“我竟然拿错笔了,下次再给我吧。”

    蒋南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又恢复平时的神态,拎着空锅走去门口,他不看她,对着门外的空气说:“你知道站点在哪吗?”

    蒋南’嗯‘了一声。

    他说:“那我就先上班了,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坐车就问楼下的老板。”

    蒋南只能压住眼里的酸涩,从鼻腔发出一声‘嗯’。

    他关门很轻,几乎没有声音,房间里静到可怕,她的心却忽然失重,坠到幽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难道这是告别?

    她慌乱地追出去,却只看到周杨隐在洗车行里的背影。

    天气预报说要降温了。

    十月末,白天的空气夹杂着冷冽,蓝天很高,大朵的白云快速移动。

    蒋南穿着塑料凉拖,却不觉得凉,下了公交,在小区门口遇到久别的张叔。

    上一次见面还是过年,那时候他还算清瘦,才十个月没见,竟然肿胀成另一个人。张叔喊了她两声,她才恍然认出。

    蒋南目光上下打量他,天蓝色polo衫,圆滚滚的肚子卡在腰带上,他用手拽了下腰带,脸上堆出笑意。

    或许是胖了的缘故,这一笑竟也显现出慈祥来。

    “哎呦南南,昨晚可担心死我了。”

    他注意到来往的车辆,伸手把蒋南拽到墙根下,他是个健谈的人,只是蒋南跟他不熟。

    “我都听你妈说了,她也担心你呢,别闹了啊。”

    蒋南想:她真的会担心吗?

    张叔连走连絮叨着,不在意蒋南的沉默。在他看来,这个继女一直都是寡言少语的。

    他把蒋南送进单元门,嘱咐她好好沟通,别再吵起来。

    蒋南这才问:“你去哪?”

    张叔嘿嘿一笑,双手在空气中盘了两下,说:“我去麻两把。”

    说实话,蒋南不太明白殷凤娇为什么和他结婚。他的家在牌桌上,心在牌友身上,殷凤娇自打结婚以来,一直充当煮饭婆的角色。

    或许每个人活法不一样吧,她甘之如饴也说不定。

    再说,她也没有资格指点别人的生活。

    张叔小跑着消失在她视线后,她才转身上楼。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到门口时,几欲逃跑。

    犹豫几秒,她还是敲响了门。

    殷凤娇很快就开门,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看到是蒋南,瞬间冰封。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也没说话,扭着身子回屋了。

    蒋南默默进屋,把鞋脱掉,光脚进屋。

    “还嫌你身子不够寒啊?自己找拖鞋。”

    殷凤娇正拿着鸡毛掸子抽打沙发上的灰,霹雳啪啦的声响透着不满。

    蒋南拿出一双棉拖,僵着的脚钻进去瞬间包裹住,鞋是正好的,她走进屋,看到大衣和包包挂在衣架上,她先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

    手机屏幕没有通知,和她离开前一样。

    没人找她。

    她低头,把手机充上电,考虑要不要主动给陶思远打个电话。

    殷凤娇把鸡毛掸子扔到一边,拉着脸走过来,“你昨晚没回陶家?”看她还穿着昨晚离开时的衣服,不免心一沉。

    思远这孩子她了解一点,那种人家的孩子难免骄傲,夫妻就好比水环山,既然知道山不可能移,水就得绕一下。

    这是她活了五十多岁累积的经验,蒋南年轻气盛,想不通也可以理解。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给思远打个电话,语气要软一些。”

    蒋南拨弄手机,低声说:“我提离婚语气为什么要软?”

    啪!

    蒋南肩膀挨了一掌,瞬间针扎般疼。

    她咬着嘴唇,忍着痛感,转头看殷凤娇,她素面朝天,唇色浅淡,明明是脆弱的面容,眼神却罕见的坚定。

    殷凤娇心脏突突跳。

    “昨天一晚上想什么呢?还没想通?”

    她血压上升,不自觉拔高音调,“我说那么多你一句没听进去?”

    蒋南抚着麻痛的肩膀,眼泪瞬间溢出来,“你都不问问我昨晚在哪睡的?”

    “你爱在哪睡在哪睡。”

    殷凤娇语气冷硬,气得坐在沙发上,倒了杯茶喝进去,又重重地放下。

    “你要是真离婚了,这家可没有地方给你住,你是住桥洞还是睡大街,自己想办法去。”

    蒋南知道她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从小都这样过来的,可心里却没办法忽略她的话,不由的钝痛。

    跟她谈爱太奢侈,她的心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独自带着孩子的饥荒年代。蒋南知道跟她交流不会有结果,直接穿上大衣,把充电到一半的手机塞进包里。

    临出门时殷凤娇还坐在沙发上,头故意看向窗外,脖子上青筋棱起,一副倔强的姿态。蒋南换上长靴,轻轻关紧门。

    直到走出小区,才隐约听到几声茶具破碎的声音。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凛冬将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十月阅读只为原作者秋鱼与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1章 第十一章,凛冬将至,十月阅读并收藏凛冬将至最新章节 伏天记十月阅读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