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主路后,她压下的心又抬起来了。
前方车流明显卡住,不像正常堵车,倒像发生了交通事故。
她咬着下唇,干脆地转到小巷里,顺手开了导航。
小巷里也不好开,马路两边都是停的横七竖八的车,她努力集中注意力,避免剐蹭,才勉强开出去。
刚开出小巷,又来到街边都是烧烤摊的美食街,蒋南皱眉,万分后悔刚才从主路撤离的决定。
似乎为了让她后悔更深,一个光头壮汉晃晃悠悠,喝得极醉,在蒋南的车经过时,弯腰呕吐,呈喷射状,全都撒在她车上。
前方的挡风窗上星星点点,一块块呕吐物缓缓滑落,留下浑浊的水渍,蒋南气得心脏直跳,直接跳下车理论。
光头男人吐完了,浑身舒适,酒也醒了大半。他余光扫了眼面前的豪车,扯着嗓子说:“我x,这不宾利么?”
身后的一桌醉酒男纷纷投来视线,一个喝得东倒西歪的红脸男说:“还有宾利车的富婆呢,这不下车找你来了。”
蒋南放平呼吸,脚下针扎一样的痛,风吹起她发丝,露出极窄的肩膀,凸起的锁骨显得脆弱不堪。
她吸了吸鼻子,指着车头的呕吐物说:“你吐的,麻烦清理干净。”
刚说完,那桌醉酒男都站起来起哄,“哎呦大刘,你这桃花运来了,快点擦干净,然后这妞就跟你了。”
“这妞的腰真细,床上够劲!”
又是一阵放肆的调笑声。
光头壮汉这才看清车上的污秽,奈何面子摆在这,身后都是老熟识,犯不着在这跌面。
“谁看到我吐的了?”
蒋南见他耍无赖,直接打电话报警。
挂断电话就干脆地回到车上,等警察来处理。
这一等又是一个小时,都要十点了,警察才姗姗来迟,期间光头又喝了几瓶,醉得不省人事。
警察是个刚入职的小年轻,硬着头皮调解,一边是身姿卓绝的大美女,一边是话都说不清楚的醉汉,磨了半个多小时,他先受不了了。
“要不我帮你把车刷了吧。”
蒋南见警察这么说,倒觉得是她无理取闹了,冷静地说出前因后果,主要是因为他们言语上的轻浮,希望他们道歉。
警察指着醉倒一片的人说:“你让他们道歉容易,这种人最不怕道歉,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怕的是从兜里掏钱出来。”
他又指着蒋南说:“您呢,是不缺钱的主,想要个道歉,这容易,把他们拉到局里,等酒醒了齐刷刷站一排跟您说对不起。”
“耽误的是您时间。”
蒋南说:“那就这样算了?”
那年轻警察说:“看您自己,实在想追究我车也能拉下。”
他见她思索,又说:“您求他们泛滥的东西,实在没必要。”
蒋南知道,理是这个理,只是心里横着一根木头,就算不挡路,上面的刺也扎得难受。
夜已深,越来越冷,她心里衡量着熬夜去警局做笔录和回家两条路,最后败给了自己。
很多事就是没有道理可讲,最后受害者要高举白旗,无奈说算了。
她深呼一口气,上车,眼前的呕吐物已经风干,后视镜里是年轻警察驱车离去的背影。
马上十二点,路上的车不见少,她的车顶着污秽,路人一致投来探究的视线。
她实在难受,直接定位到最近的洗车行。
屏幕显示一堆标记,她这才后知后觉早就关门了。
要想洗车,还得等明天?
她气闷,心情跌入谷底。趁着等红灯,她仔细看屏幕上的洗车点,发现距离最近的是思远洗车行。
是陶思远开的第一家店。
蒋南关掉导航,直接在下个路口右转,先去试试看。
虽然没有几率。
已经十二点半,街道清冷不少,但也比工作日热闹,年轻的情侣们毫不顾忌的拥抱亲吻,她目光飘过去,又迅速离开。
和陶思远有多久没这样单纯的亲昵了?
每次见面都带着目的性,像周日晚上赶作业似的,连前戏都被摒弃在外,直入主题。
当然不舒服。
不过,相比给陶家添长孙,她的情绪轻得不值一提。
思远洗车行在街尾,此时大多店铺都关了,只有24小时便利店灯火通明。
蒋南又累又冷又饿,明知道洗车行大概率已经关门,却还强撑着过去,不亲眼看见不死心。
结果在预料之内。
‘思远洗车行’的牌子隐在黑暗中,卷帘门整齐排列,白色的方块把她和干净隔绝。
她甩掉高跟鞋,不惧地砖上的冰凉,大步走向卷帘门。
然后,她发泄般的狠狠捶下。
寂静深夜,声音尤为刺耳。
她身体发抖,湿冷的秋风毫不留情地穿透轻薄的礼服。
脚早就麻木,麻痒的痛感仿佛针扎,她把身体的痛感和心里的难过,全都化成力道,通通砸向紧闭的门。
连她自己都理不清这倾泻而出的怒火是因为什么。
耳边响着几声狗叫,尖细又暴躁,隔了不知多少层墙,赶到时的声音轻到忽略不计。
蒋南咬着牙,狠狠甩了几下痛到钻心的手,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话音刚落,卷帘门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蒋南以为自己听错了,踌躇着后退一步。
白色的门带着滑轮缺油的刺耳声,缓缓升起,借着微弱的路灯,她看到一双黑色布鞋。
她又退了一步。
像戏剧里幕布般,从那人的脚开始上升,直到露出深蓝色的工作服,胸前别着红色名牌:思远洗车行。
蒋南错愕地呆站着,没想到关了门的店里还会有人。
刚才自己的发泄被一个陌生人全部接收,或许还定义成深夜乱跑的女疯子,短短三个小时,身份转换,她变成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扰乱者。
她耳根发红。
此时门已大开,因为关着灯,看不清男人面容。
随即,一双大手伸向门边,‘啪’地一声,门灯大亮,冷白色的灯光把洗车行照得如同白昼。
她眯着眼睛,逐渐适应强光,一片光亮中,男人的轮廓逐渐清晰。
若说是男人,大概还够不上,从外表来看,就是个男孩,那种高中放学后涌出校园的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上下打量蒋南,在她光着的脚上卡顿片刻,又瞬间上移。
他说:“你有什么事?”
蒋南刚才的勇猛已经消失无踪,她抬头看了眼牌子,确认是思远洗车行,才板着脸说:“下班了你怎么还在这?”
男孩愣了一下,吐出的话与他气质完全不相符。
“关你什么事?”
蒋南一哽,洗车行有员工宿舍,哪有员工放着温暖宿舍不住在洗车行呆到深夜的。
男孩见她不说话,转身回屋。瘦高的身材挂着工作服,袖子撸到小臂上方,裤腿吊着,露出细长的脚踝。
他进去之后,门灯更亮了。
蒋南已经冻得失去理智,牙齿疯狂打战。
来时借着一股火气,回到车里却没有勇气。
粗粝的地面寒气刺骨,周围都是小沙,门口的广场,唯有这二十厘米的干净地面,全被她双脚占据。
蒋南咬着唇,估算跑回车里需要几步。
已经准备要逃了,耳畔却传来男孩的疑问声。
“你是要洗车吗?”
蒋南点头,完全无意识的。
男孩扫了一眼停在街边的宾利,语气放缓:“等我几分钟,我先吃个饭。”
蒋南大概是疯了才会反问他:“吃什么?”
男孩挑眉,淡淡地说:“方便面。”
听到这三个字,蒋南的胃里一阵扭动,声音透过薄薄的皮肉传出来,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
她连害臊需要的热量都提不出来了。
男孩上下打量她,不合气温的装扮,最后落在她的脚上,冻到发红的脚面,深红色的脚趾甲,今晚降温,穿这么少?
他还是那副平淡表情,说:“你也要吃么?”
蒋南早就抛弃常年维持的高冷,奔赴身体最原始的本能。
“够吗?”
男孩点头说:“我多煮一包。”
“麻烦了。”
男孩转身回屋,也就几秒的功夫,手里拎着一双蓝色拖鞋出来。
蒋南这才后知后觉地蜷缩脚趾。
“对付穿吧,放心,我没脚气。”
男孩丢下这句话又回屋了。蒋南看着地上那双巨大的拖鞋,秋冬款,蓝色短绒上蹭了不知是油还是什么的污渍。
她把脚放进拖鞋里。
她的脚太小了,在肥大的鞋里完全没有包裹感。脚没有知觉,感受不到暖意,仅凭身体的驱使,僵硬地带着拖鞋往里走。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方便面味。
蒋南不吃方便面,就算某个时刻馋了,也选择忍着过去,毕竟是著名垃圾食品,对身材不好。
就算此刻,她还在吃与不吃之间摇摆。
深夜一点吃方便面,只有地球要爆炸了,她才会这么干。
因为心里犹豫,脚步自然变缓。
这家店是最老的店,也是最小的,整个店只有四个车位,占据两个门市,坐落在景顺小区门口最边缘。
店里虽小,里面却整洁到极致。
各类清洗工具排列在墙边,清洗刷头虽然用了几年,旧却不脏,洗车机和吸尘器也一样,摆放在墙角。
这就显得大厅空旷,墙面是冰冷的白色瓷砖,显得比外面更冷。
蒋南抱紧胳膊,后悔没把羊绒披肩穿下来。
男孩没在大厅里,她记得这个点后面有一间小仓库,她循着记忆,绕过前厅,拐过收银台,在洗车行的后门一角,看到那男孩。
只是,她眼睛仅在他身上停留01秒,就滑到他面前的小凳上,那里放着白色小电煮锅,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纠结的天平瞬间触底,既然他已经煮了她的那一包,哪有不吃的道理。
她塔拉着鞋,挪到锅边,慢慢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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