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睡觉沉,公鸡打鸣是叫不醒的,必须大人去叫。

    白朵被母亲白王氏叫醒吃早饭,饭没吃,先去寻她的新白毛巾。昨儿洗干净晒好了,今儿她要学柳青那样搭在肩上出去转一圈。

    过年新做的一套新衣服昨晚她也取了出来摆在了床头,一切都准备好了。

    床头却没了白毛巾,床下桌下都寻了,被子褥子也掀开了,箱子柜子里面也检查了。

    没有!

    “娘,娘,我的白毛巾呢?”

    白王氏只装了听不见,“喔喔喔”地大声叫唤着在院中喂鸡。

    白朵无法,出得房门,家中转了一圈,不见了她爹白莽,心下顿时明白,“从来不早起床的俺爹饭都不吃跑出去,一定是偷走了我的白毛巾出去搞事了。”

    白朵转身出了大门就跑了起来,对于白王氏在她后面喊“朵儿你总要洗脸吃饭再出门啊!”她也装了没听见,不去质问她娘,“你们怎么偷走了我的新毛巾!”

    白朵自小有名的牙尖嘴利随他爹,谁在她面前也休想占去了便宜去。可是她却不喜欢他爹,而是喜欢娘。

    她娘在白柳庄有名的善良会持家,知情的都说“有白王氏帮着,哪怕白莽稍微着调一点点,他也早就发家了。”

    所以白朵从来不在她娘面前疾言厉色,实在说不到一起了,她就躲开,不去争论。

    所以说,白朵其实也是个聪明孩子的,尽管年纪小又牙尖嘴利,也是懂得做人处事窍门的。

    识字班的陆老师也教过她,“我现在教的知识固然重要,却只是拿来做事的。做人才最重要,做人最重要的是往前走,只要结局好了,中间人与人之间的小事情千万不要计较对错,更不能停下争论对错,一争就是错。”

    她跑出去要去村公所寻柳东,她不怕她爹胡咧咧,也不怕欧阳阁生气,这都是小事情,她怕柳东误会她,柳东误会了她,她和他的结局就没有结局了。

    柳东是扫盲识字班的班长,两个人早就暗生情愫互定终身了,只是瞒住了所有人。

    五十年代的乡村中,无论男孩还是女孩,自由恋爱还不能算做光彩的事情,必须得瞒。

    可是陆老师发现了蛛丝马迹。

    有一天放学后,陆老师单独留下了他俩,说道:“你们两个啊!可惜生在了穷人家,不然,要是从小就读书接受系统教育,那绝对会成为国家的人才,社会的栋梁。但现在也不晚,国家办了识字班,你们好好读书学了文化知识,成不了国家的大人才,社会的大栋梁,总可以造福乡梓的,你们要努力啊!也要懂一点韬光养晦,不然闹出事来,世俗人情会逼你们走向下流路的。”

    陆老师是个很老的老头子,还是个外乡人,近七十岁人了,没家没小。

    区长交代过柳东,柳东后来告诉了她说:“区长说:‘陆老师人不错,学问也大,可他以前是柳世卿的参谋长,你注意他点,如果有了不对的言论,就来汇报。’

    柳世卿是柳大户的儿子,做过张学良的师长,如今早跑的没影了。陆老师是他十年前派人送回老家的,嘱咐他爹养着,带来的信上说:

    ”父亲大人:陆老师是儿子的老师,年老多病解甲归田,可是老师家乡在关外日寇铁蹄之下,老师的唯一儿子也已经牺牲在关外,无所归养,所以儿子答应了他养他一生,白柳庄就是他的归老之地。”

    也许是因为脱离了戎马兵革生活,过了四五年,陆老师反而养好了病,身体越来越好。然而关外依然是战火连天,也就蹉跎了下来,一直到了五十年代。

    五十年代,文化人太少,组织上请他做了识字班老师。

    可是柳东和白朵从来也没发现过陆老师有啥异动,反而很支持新政府,常常在课堂上说:“好啊!好啊!咱们国家是真站起来了,北京全是不世出的人才,你们要赶紧努力学文化啊!搞工业不是打仗,没文化可不行。”

    白朵虽然还没明白搞工业是什么,但她明白陆老师是好人,也是好老师。起码陆老师能替她和柳东保守秘密就令她感激不尽。

    白朵往村公所正跑着,远远看见她爹白莽看见她来赶紧藏在了一棵树后,心中只起了一个念头,“他果然去了村公所告状。”

    “已成事实的小事不要纠缠,直奔大事。”

    这是陆老师给她讲为什么历史上很多大人物能忍辱负重说过的一句话。“汉高祖能忍项羽烹煮乃父而谈笑风生,淮阴侯能忍胯下之辱,勾践能卧薪尝胆都是因为他们心中有大事。”

    白朵明白她眼前的大事是要去村公所寻到柳东解释明白,她没有停步质问白莽“你干嘛偷我的毛巾”,她装作了没有看见,直接跑了过去。

    村公所里柳东见了气喘吁吁的白朵,很是吃惊,“怎么了朵儿?累成这样!”

    “我,我,我爹刚才来,来了?”

    “嗯,来了,又走了。”柳东还很高兴,笑道:“我把我那包飞马送给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说吸洋烟应该用洋火,明儿我就去供销社再买盒洋火送去给他。”

    “就你有钱!他说什么了?”

    “说啥了?”柳东挠了挠脑袋,“我们批判封建礼教来的,不过他老人家也不支持拆祠堂建桥。他说没桥正好防土匪,原来的桥本来就是民国十三年那一年为了挡住河南巨匪老洋人扒掉的。”

    白朵喘匀了气,心也放下了,可也不能当着白胜的面说白毛巾的事,只好说道:“你听他胡咧咧,现在哪还有土匪!真来了土匪,你们民兵连是干啥的!”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可他是老人家,又是你爹,我哪里敢说!”

    “哼!不是我说你,柳东,你就是封建礼教的代表,老人家怎么了!不明白事理的老人家尊重他干嘛!你不会告诉他没桥耽误生产啊!大家一趟一趟的趟河,又是背肥料又是背庄稼的,不臭,不累啊!”

    “嘿嘿,他是你爹,我不敢说。”

    白朵气愤不停,“哼,你还不敢说,有啥不敢说的,历史事实摆在面前,你问问白胜哥,民国十三年扒桥挡住老洋人了吗?对付豺狼要用钢枪,扒桥算什么本事。”

    白胜如今四十岁整,闹老洋人那一年他十二岁,完全记事,不由他不表态,“那时候咱们白柳庄哪有钢枪,扒桥也是没办法。”

    白朵紧追不舍,“扒了桥挡住老洋人了没有?”

    “没有。那怎么挡得住,也就迟缓了半天时间,大家有时间挖坑埋贵重财物而已。”

    “你看,我爹是不是胡说!咱们农民能有啥贵重财物,难道把猪呀,羊呀,牛呀,驴呀,挖坑埋了不成!这半天时间根本就是为柳大户争取的。以后又不会有地主了,为啥不建桥?地主反正不种地,不背粪不背庄稼,他们才不愿意建桥。”

    不说白朵说话有理没理,就算没理,有恋人之情在,柳东也不会反驳的,他堆起了一脸欢喜的笑,眼睛里满满都是爱怜,“朵儿你说的太对了,只有黑心地主才不关心修桥铺路。”

    白胜的老婆是指腹为婚得来的,不费力得来的东西,自然不懂珍贵。

    他又是一个老实勤奋善良的庄户把式,不然柳大户也就不会信用他了,让他做了二十多年的长工头,给了他小活。

    白胜是不懂也没有经历过男女爱恋的,这也是他骨子里反对自由恋爱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再迟钝,他也看出来了,“白朵和柳东有事,三叔找错了人,冤枉了人家欧阳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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