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已经没房了, 镇子小,招待所建的也不大。
医院开培训班,一下子招收了几百个学生, 宿舍有限, 大多数学生可不就得住招待所。
俞言博想了下, 问柜台服务员:“知道上坎坝农场的带队医生是谁、住几号房吗?”
这个有登记。
服务员拿出登记表:“陈宜安,206室。”
陈宜安, 李雪风的老师。
俞言博扶着韩连长上楼敲响206的房门,屋里陈医生、李雪风,以及一位乡寨来的赤脚医生, 都在。
三人刚下课回来没一会儿, 洗漱后,趁着离熄灯还有半小时,一个个抓着书正看得痴迷。
听到敲门声,李雪风捧着书, 头也不抬道:“请进。”
“雪风,你也在啊?”
“俞副营!”李雪风惊讶了瞬,待看清他扶的是谁后, 吓了一跳, 书往床头柜上一搁,忙伸手将人接住, “我们连长咋来了?还喝了这么多酒。”
“酒瘾上来了,非要拉着我喝。喝完了, 这不就跟我撒起了酒疯,”俞言博弹弹身上沾的菜叶子, “雪风, 你带的衣服多吗?先借我一套, 我过来陪团长看病,他人还在医院,我得过去守着。”
“哦,你等等。”
陈医生放下书本,赶紧过来帮忙。
脏污的衣服扒掉,将人放在床上,陈医生兑盆温水拿毛巾给韩连长擦身。
李雪风打开藤编的行李箱,取了套衣裤给俞言博,见他头发上沾着菜汤,李雪风建议道:“走廊尽头有个洗手间,你拿着盆、肥皂、毛巾,去洗洗吧?”
“行。”
李雪风把东西递给他,回头见老师在给连长把脉,提起暖瓶冲了杯蜂蜜水端过去道:“没事吧?”
“有点轻微的酒精中毒,大概是喝到假酒了。你找服务员问问他们厨房有没有绿豆,熬一碗绿豆汤来。”
“好。”李雪风把蜂蜜水递给老师,拿着钱票匆匆下楼找服务员。
俞言博洗得很快,十分钟就端着盆回来了。
陈医生将一碗蜂蜜水给连长灌下大半,见他进来,起身道:“俞副营,你有没有感到哪儿不舒服?”
俞言博摸摸胃:“有点难受。”
“我给你号号脉。”
俞言博的中毒症状微乎其微,放任不管也没事,陈医生还是给他冲了杯蜂蜜水:“喝吧,舒服点。你们在哪喝的酒?”
俞言博面色一凝:“咋了?”
“我瞅着你们是喝到假酒了,韩连长有点轻微的精酒中毒。”
“严重吗?”
“糟点罪,没事。”
“哎,怪我,买酒时没有注意,明天我找他们去。”
陈医生点点头,他也是提个醒。
“老陈,我医院还有事……”
“哦,那你去忙吧,连长有我们照顾,你放心。”
“麻烦你们了。”拍拍陈医生的肩,俞言博将洗澡时顺便搓了把的衣服晾在窗外,匆匆回了医院。
云依瑶跟儿子回到病房,陆湘不在,回宿舍休息去了。
陆铭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这会儿已经睡下。
云依瑶凑到看报的丈夫身边,戳戳他的胳膊:“知道俞言博爱人为什么住院吗?”
苏团长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
“诶,跟你说话呢?”云依瑶胳膊肘抵了抵他。
对妻子性格深有了解的苏团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说磕掉颗牙吗?”
“哪是磕掉的,被人打……”
苏子瑜刚要端盆洗漱,闻言咳了声:“妈妈,一面之词不可信,传话也要负责。”
“咳,这样开头不是更有吸引力嘛……”见父子俩均是不认同地看着她,云依瑶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这才实事求事地将张兰母子仨的话述说了遍,不足之处,苏子瑜帮忙补充。
苏团长合上手中的报纸:“再把张兰脸上的伤跟我说说。”
“有问题?”苏依瑶好奇道。
苏团长没回答。
只听苏子瑜道:“两颊浮着五指印,额头鼓着个包,上嘴唇外翻,门牙缺失两颗。”
苏团长:“鼻子、膝盖、胳膊肘没事?”
苏子瑜想了下:“有也应该是轻伤。”
张兰讲述时,偶尔会激动地挥动胳膊,没见有什么不便。
虽然一直坐着看不出双膝有没有受伤,可依她不吃亏的性子,真要伤了,不会忍着不说。
苏团长伸手在妻子头上比划了下:“要是揪着头发猛然往地上掼,鼻子突出其他五官,会最先受伤。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额头着地,这样不会伤到鼻子和嘴。”
“人在危险来临时,第一时间会先挣扎,或是护住自身要害。如此,胳膊、腿会先着地,女性爱美嘛,在此其间肯定会护着脸。”
所以,他断定,人是磕到哪了,并且这个地方有处突起,门牙正好顶在了上面。
“不是人家打的?!”云依瑶大为惊讶,“那她怎么跟我说是人打的?”
打是打了,脸上有伤嘛,但却绝不是她说的那样:被人揪着头发往地上掼。
至于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
苏团长陷入了沉思。
依俞言博的资历,家属早就可以随军了,可他爱人宁愿带着孩子在农场,也不愿意去部队。
为什么,嫌部队苦呗。
再一联想最近知青为了回城闹出的事,苏团长唇一挑,肯定道:“想借此回城。”
“啊!”云依瑶怔道,“那也不能冤枉人家打她呀?”
只有被打,才好办病退。因为军属在农场被打,农场是有责任的。
闹大了,军部介入,她也不算说谎,脸是被人打了呀,至于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她也可以推说气愤不过,或是当时太过混乱,记忆有点模糊。
“这人怎么这样!”云依瑶气得不轻。
苏团长展开报纸,继续翻看道:“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就是事实。云同志,在这点上,你该向子瑜学习。”
云依瑶撇了下嘴,不想理这对父子,夺过儿子手里的脸盆,换上自己的毛巾,拿上口杯转身去了水房。
苏团长轻笑声,看向儿子:“明早,颜东铮会带着秧宝过来找你湘湘姐做针灸,你可以近距离地接触了解一下。如此,你才能判断爸爸说的对不对。”以人品论对错,固然会有瑕疵,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能让自己尽快推断出事件的大概。
苏子瑜点点头,在床旁的凳子上坐下:“爸爸觉得俞副营这个人怎么样?”
“业务能力一般。”苏团长淡淡道。
苏子瑜抿嘴笑了下:“年底大比,爸爸不准备提拔他一下吗?”
“他又不是我手下的兵。”
“那这回的人情?”
“你妈不是许诺他爱人,一定帮她找个好牙医吗?牙这方面的病,国家不报销。医药费、住院费、来回车费,一切花销咱家来出。”
苏子瑜双眼亮了亮:又学一招。
苏团长曲指给了儿子一个钢崩:“去洗漱,晚上别看书了。”
苏子瑜嘟囔一声,拿着口杯走了。
俞言博就是这时候过来了,跟苏团长说,他方才去外面招待所看了,已经没有空房间。所以,他想办法在住院部帮忙申请了间病房,请云依瑶母子过去歇息。
苏团长指指窗下的床:“不用,陪护床都铺好了。俞副营辛苦了,过去陪你爱人孩子吧。近来部队训练紧,明天一早你也别往这儿跑了,安顿好家小,赶紧回部队,年底的大比要紧。”
俞言博心头一喜,自觉已得到了苏团长的承诺,忙应了声,快步去了妻儿住的病房。
张兰和孩子们等着他呢。
一见面,两个孩子抱着他的大腿就嚎啕大哭:“爸爸呜……你咋才来呀?妈妈被人打了……”
同病房的人被吵醒,听两个孩子哭得可怜,想到军属的不易,倒底没说什么。
“好了好了,别哭了。”一手抱起一个孩子,走近妻子,俞言博低头朝她脸上看了看,“伤的怎么样?”
张兰口罩一拉,指着脸、嘴:“你看!老俞,我不管,今儿这事你一定要给我做主。”
“你想怎么样?”
“我要沐卉给我出医药费、营养费,我要连长给我办病退。”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带着孩子随军?”
张兰双目闪了闪:“就算随军,也得让我先回城把牙看好呀。”
“行行,依你。明天我找韩红军说说,让他给你批俩月年假回沪市看牙。”正好趁着这俩月娘几个不在,他把心思收收放在训练上,争取年底拿个好成绩,再有苏团长的承诺,说不定能连升两级。
“俩月哪够!”
“回去了,待多久还不是你说了算。”俞言博哄她。
张兰脸上这才有点笑容:“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吃个水果,或是开瓶肉罐头?”
肉罐头可不好买。
俞言博拿起来看了眼,认出是下午有人来看苏团长拎来的:“云依瑶来看你了?”
张兰愣了下:“是有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过来,说他丈夫跟你是同事。”
除了云依瑶没谁了。
“你没跟她胡乱说什么吧?”
“我跟她不熟,能说什么。”张兰白了他一眼,谨慎道,“你这么紧张干嘛?”
“她丈夫是这次大比的主考官,你说我紧张什么?”
“爸爸,”俞景现插嘴道,“跟云阿姨一起来那个男孩,我看他腕上戴着款儿童电子手表。”那表,去年他随妈妈回沪市探亲,在街上看人戴过,“外婆说那表只有华侨商店才能买到。”
“她家有海外关系?!”张兰惊讶道。
“有没有海外关系我不知道。”俞言博道,“不过,她丈夫苏团长背景硬着呢,老子是京市军区的副司令。”
“啊!”张兰惊叫道,“那、那我不走。云依瑶说帮我找牙医,还说春城不行,带我去京市。”
“真的?”
张兰和两个孩子连连点头。
俞言博叫了声“好”,叮嘱妻儿道:“明天我要回部队训练,苏团长住院期间你们趁机好好跟云同志和她儿子打好关系,争取做到有来有往。”
“你放心吧,”张兰摸摸儿、女的小脸,“孩子跟孩子更容易相处,凭咱家景现、舒雅的好样貌和聪敏劲儿,还怕拿不下一个孩子。”
一早,颜东铮熬上药,给俩母鸡的竹食糟里倒入虫子,骑车去食堂。
南瓜粥、水煮白菜、黑面馍。
水煮白菜里没有一点油,只放了点盐。
怕家人吃不惯,营养达不到,颜东铮没回家,直接去了连部医院食堂,要了一碗蒸蛋。
这么一折腾,时间就有些赶。
一到家,颜东铮放下饭,抱起女儿,把沐卉、颜懿洋、老二都叫了起来。
沐卉头上的伤差不多好了,老大、老二对环境适应良好,颜东铮便不准备再惯他们,一天之际在于晨。
起来吧,吃过饭,背书。
沐卉背文史,老大看政治、地理,老二古诗两首。
秧宝闭着眼打了个哈欠,跟爸爸要求道:“我要小揪揪,戴花花。”
原有些焉巴的花儿,经过一夜的水养,别提多水灵了。
秧宝揉揉眼,选了两朵鸡蛋花递给爸爸:“戴。”
颜东铮拿着头绳折腾了半天,一个小揪揪也没扎成,最后还是颜懿洋看不过眼,接过梳子,用长长的红头绳帮秧宝扎了个冲天炮。
两朵鸡蛋花用黑色的细长发卡夹着别在了冲天炮上。
那造型……真是一言难尽。
秧宝拿着小镜子照了照,觉得挺美,抱着大哥亲了口:“爱你哟。”
老二不等大哥回吻,挤过来,点点自己的脸蛋:“亲亲。”
秧宝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偏心,遂低头碰了下他的脸。
老二捧着脸,傻笑了声,找出自己的陀螺、小鞭给秧宝玩。
秧宝不想要,她喜欢会走会捉米的大红公鸡,会爬的壁虎和会飞的蝴碟。
“别闹了,快去洗漱。”颜东铮端着两碗汤药进来道。
老大扯着还要往妹妹手里塞陀螺的老二,拿上竹杯去水池旁刷牙。
秧宝怕等会儿小哥还要往她口袋里塞东西,忙先一步将大哥给她做的公鸡、壁虎、蝴碟分别塞进背带裤的三个口袋里,占上位置。
母女俩喝完药,颜东铮取出块奶糖,一掰两半,大的给沐卉,小的喂秧宝,缓会儿,一家人开始吃饭。
一碗鸡蛋羹,给老大、老二各舀两勺,剩下的母女俩分。
沐卉给颜东铮舀一勺放粥上:“老颜,要不咱家种点菜吧?”光买也不是事。
颜东铮淡淡地瞟她一眼:“别想!有这时间,赶紧把书背背,或是看哪位知青素描学的好,拿瓶罐头让人家教教你,争取年底考上大学。”
“我底子这么差……”
“妈妈,”颜懿洋打断她道,“吃完饭咱们制定个学习计划,只要你能每天按照计划完成,一个月下来,我保证你能考上一流城市的一流大学。”
“妈妈加油!”秧宝握拳给她打气,“你是最棒的、最聪明的妈妈!”
沐卉下意识地背一挺,高高抬着下巴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号称打遍荒原无敌手,能被眼前这点小小的困难打倒!”
颜懿洋放下筷子,“啪啪……”鼓起了掌。
老二跟着起哄,边拍手,边叫道:“好!再来一个!”
他以为表演呢,沐卉筷子一转,给了他一记:“吃饭!”
“既然立志了,”颜东铮放下碗筷,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淡淡道,“那就给孩子们做好棒样!等我从镇上回来,咱们抽背初一的语文,希望别让我们失望。”
这么严肃的吗,沐卉立马后悔了:“……我现在把话收回,还来得及吗?”
颜东铮脸一沉,有点恼:“孩子们都看着你呢?难道你想在他们心里留下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形象?真要如此,日后孩子们还能信任、依赖、尊重你吗?”
沐卉被训得有点难堪,她看向老大、老二、秧宝。
老大目光沉沉,看不出什么,老二在状况外,秧宝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像会说话,闪着期待、加油和鼓励。
“我背、我学。”前世基因改造失败,被驱赶出基地,没吃没喝,眼见极冬将要来临,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那样艰难的境地,她都带着秧宝熬过来了,没道理,在这么安逸的环境里,她退化至连本书都背不会。
颜懿洋举手握拳,郑重道:“妈妈加油!”
老二跟着嚷道:“妈妈加油!”
“妈妈,”秧宝晃着两个小拳,连声道,“加油、加油!”
大家看向颜东铮。
颜东铮吃好正要起身找竹筒灌些热水路上喝,见此,伸手从书桌上的花瓶里取了只红艳艳的山茶花,弯腰给沐卉插在鬓边:“加油!”
声音低沉,带着喷洒的热气,沐卉脸一红,不自然地捧起碗喝了口粥。
颜懿洋笑道:“妈妈,背书前要不要我先给你讲一遍?”
那当然好,初一至初三的语文课本,她昨晚挨个翻了遍,发现很多字她都不认识。
有人教,学得自然要快些。
母子仨在家制定学习计划、背书,颜东铮带着秧宝骑车去镇医院。
一进病房,颜东铮、秧宝均是一愣。
多了位病患,这不算什么,两人间的病房,另一张床不可能一直空着。
让父女俩惊讶的是张兰、俞景现、俞舒雅也在。
“颜知青、秧宝,”陆铭冲两人招招手,“今天怎么来晚了?”往常这个时候两人早来了。
乱糟糟的屋内顿时一静,大家都朝父女俩看了过来。
苏团长惊讶于颜东铮年纪轻轻,便有了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
云依瑶则被秧宝一双墨色眼瞳吸引了,太干净清澈了,水汪汪的能照出人影,还有那长长的眼睫,又长又卷,如扇动的蝶翼。她连生了两个儿子,怀孕时无不在想,这一胎若是个女儿,她会长什么样?
那些虚构的幻想,这一刻,具体化出现在了眼前。
这娃娃就是她想要的女儿啊,每一点都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心动!
云依瑶一把攥住了苏团长的手,看着秧宝梦幻道:“老苏,啊啊,想要!”
苏团长心知这些年妻子一直想要个女儿,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颜东铮怀里抱着小女娃身上。
秧宝对他人的目光十分敏感,而且一点也不认生,见一对气质很好的伯伯、阿姨盯着她看,唇一翘,双眼弯成了月牙,还冲他们招了招手:“伯伯、阿姨早!”
“老苏、老苏,她跟我们打招呼呢,声音好好听哟!”
苏团长:“……”
旁边的张兰听着这话,握住女儿的手猛然一紧。
“妈妈疼!”
张兰忙松开,帮她揉了揉。
正跟俞景现下棋的苏子瑜瞟了母女俩一眼,看向秧宝。
秧宝看他跟俞景现玩,下巴一抬,“哼”了声。
苏子瑜嘴角溢出一丝笑来。
颜东铮冲苏团长夫妻微一颔首,抱着秧宝在陆铭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回答他方才的问话道:“折腾着让我给她扎小揪揪呢。”
陆铭看向秧宝的冲天炮,半晌,不敢置信道:“你扎的?!”太丑了吧!
“懿洋扎的。”
秧宝伸手摸了下,冲陆铭笑道:“陆爷爷,是不是好漂亮,美哒哒?”
陆铭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刚要点头,就听俞舒雅叫道:“丑死了!”
秧宝奶凶奶凶地瞪她一眼,嘴一撇,扶住爸爸的胳膊在他腿上站起来,小肚子一挺,单手叉腰骂道:“你才丑呢,你全家都丑!”
云依瑶:“好可爱哦!”
张兰:“……”
云依瑶的话,俞舒雅也听到了,气得哇一声哭道:“坏蛋!秧宝是坏坯子、小贱人,你们不许喜欢她!”
云依瑶惊愕地看着俞舒雅,好好的一个女娃娃,一张嘴怎么……
苏团长看着俞舒雅目光微凝。
张兰被看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把捂住女儿的嘴,解释道:“舒雅昨天看秧宝妈妈打我、骂我,今天再看到秧宝一时气狠了,她平常很乖的,从不骂人、打人,倒是秧宝小小年纪……”
“张同志!”颜东铮双手扶着秧宝的腰,不让她受伤的小脚着力,偏头看张兰,目光冰冷,“你也是高中毕业,在农场小学当过几年老师,‘言传身教’这四个字不陌生吧?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还请慎言!”
张兰抱着女儿,几乎都不敢看苏团长夫妻脸上的表情:“我、我……”
“妈妈,”俞景现放下棋子,站起来道,“我有点不舒服,你带我找医生看看吧?”说着还生硬地打了个喷嚏。
张兰忙跟苏团长夫妻告辞,带着一双儿女逃也似的出了病房。
云依瑶轻叹了声,忍不住跟丈夫嘀咕道:“她怎么这样?!”看着温温柔柔的,一副知性模样,没想到……嘴巴这么厉害!
苏团长没吱声,掀被下床,活动了下身子,转悠着到了颜东铮和秧宝身旁。
陆铭正在给秧宝号脉。
号完,脱下她的鞋袜,挽起她的小裤子,查看脚和腿的情况。
苏团长探头看,比他的情况轻,应该是及时治疗的结果:“秧宝痛不痛?”
“有一点。伯伯你怎么了要住院?”
苏团长:“跟你一样,被个毒蝎子蛰了。”
“喔,”秧宝惊奇地瞪圆了眼,“跟蛰我的是一家吗?那它是爸爸还是妈妈?”
苏团长:“呃……应该不是一家,咱俩住的地方相隔一百多里,蝎子它个小,跑不了那么远。”
“我爸爸跟沪市的爷爷离得也远。”昨天她听妈妈悄悄问爸爸,爷爷家那么多房子,日后他们是不是可以躺平了。
当时爸爸回了一句“白日做梦”!
“伯伯我觉得咬你的那只一定是爷爷,咬我的这个肯定是孙子。”
云依瑶噗呲一声,捂着肚子笑倒在了床上。
苏团长严肃着的一张脸再也绷不住了,跟着笑道:“为什么咬你的那个是孙子?”
秧宝叹气:“因为我小呀,咬我的要是爷爷,毒性肯定超强,然后我就会……”秧宝舌头一伸,翻着白眼双腿一蹬,摊在了爸爸怀里,“明白了吗,嗝屁了!”
古人最忌讳提死!颜东铮气得将人一翻,对着她的小屁股轻轻地就是一巴掌:“谁教你的?”
“诶,怎么打人呢,”苏团长、陆铭、云依瑶都不愿意了,“她懂什么?”
颜东铮将人抱正过来,问她:“下次还敢不敢了?”
秧宝双眼含泪,撇着小嘴,糯糯道:“不敢了。”
哎哟把几人心疼的哦,忙拿了吃的喝的来哄。
秧宝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就被逗得破涕而笑,掏出自己的公鸡、壁虎、蝴蝶给三人玩。
苏团长拿到的是大公鸡,云依瑶的是蝴蝶,陆铭是壁虎。
陆铭以为是哪买的,没太在意,随手往床头柜上一放,跟颜东铮说,陆湘上课去了,要等会儿。
颜东铮点点头,拿起一个云依瑶塞来的橘子剥开喂秧宝。
苏团长翻来翻地打量着手里做工粗糙的公鸡,越看越觉鸡肚子里的发条设计的精巧。
市面上卖的发条玩具,只有会跳的青蛙。
那玩具,子瑜3岁时就撤开了,有哪些零件至今他还记得,绝对没有这么复杂。
苏团长想着给发条上了上劲,将其放在床头柜上。
半天,公鸡没动一下。
正当他要拿起来查看哪里坏了呢,秧宝伸手在公鸡肚下的机括上一按,公鸡一步一步走了起来,头一伸一缩,还时不时垂头朝柜面啄食一下。
秧宝扯了几片橘子皮放在它面前,那公鸡停下哒哒几下,就将橘皮全部吞下了肚。
苏团长看直了眼:“秧宝,”他取过床头柜上的壁虎,递给她道,“这个怎么玩?”
壁虎的机括也在肚下。
秧宝按了下将它放在陆铭的被子上,细长的壁虎挥着几个爪子飞快朝前爬去。
云依瑶跟着来了兴致,连连拧了几下发条,翻过蝴蝶的肚子,尝试地按了下类似机括的突起。
蝴蝶的翅膀飞速地扇动起来。
秧宝提醒道:“往上一抛,它就飞走了。”
云依瑶连忙照做。
蝴蝶扑棱棱在屋里飞了一圈又一圈。
苏子瑜捏着棋子昂头看了好一会儿,问秧宝:“它能飞多久?”
“要看发条上了几圈,上一圈它飞一圈。”
云依瑶:“我忘记上几圈了!”
苏子瑜放下棋子走过来,拎起还在被子上爬的壁虎,关上机括,打量着它肚里用材粗糙,却设计精妙的连动发条
“哪买的?”他问秧宝。
秧宝下巴一抬,骄傲道:“才不是买的呢,我大哥给我做的。这个、这个,都是!”
苏团长看着颜东铮惊讶道:“你家老大多大?”
“八岁半。”
“可以啊!”苏团长笑着将手里的大红公鸡递给儿子研究,并拍了拍他的肩,“子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苏子瑜没吭声,拿着大红公鸡、壁虎往床边一坐,低头研究了会儿,问秧宝:“我能拆开看看吗?”
“行啊。”反正不管拆成什么样,大哥都能组装起来。
苏子瑜道了声谢,拿上自己的钱包往外走道:“爸妈我去百货商店一趟,很快回来。”
知道儿子定是买工具去了,云依瑶扬声叮嘱道:“注意安全!”
“知道。”
屋子上空蝴蝶还在飞,云依瑶搓搓手有些眼馋地看着秧宝:“阿姨能抱抱你吗?”
秧宝很大方地朝她伸出了双手。
云依瑶擦了雪花膏,香香的,秧宝揽着她的脖子,凑近她脸庞闻了闻,赞道:“阿姨你真香!”
“哈哈……”云依瑶抱着秧宝软软的小身子,只觉无限满足,偏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秧宝也好香啊。嗯,小脸嫩嫩的,跟豆腐一样软!”
秧宝试探地摸了摸她脸,跟着惊叹道:“阿姨你好软哦!”
苏团长轻咳一声,示意妻子抱着人到一边说话。
“颜知青,”苏团长搬了张凳子在颜东铮旁边坐下,“你家大儿子的智商是不是奇高?”
“没测过。”
“那他爱看书吗?”
颜东铮点头。
“我家子瑜两岁开始识字,三岁就会把手边的玩具拆开、装上,长到六七岁,已经偷着拆收音机、自行车、煤气灶了。拆煤气灶那回差点没把我爸妈家的厨房给炸了。”
“我爸气狠了,抓起皮带抽了他一顿。也不知道是不是抽狠了,从那开始是消停了,可人也变得沉默了起来。以前叽叽喳喳的,有什么想法都会跟我们说,现在要么捧着书一看半天,要么拿着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
颜东铮:“孩子需要引导,而不是将我们的想法强加给他们,一刀切地认为他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苏团长下意识地摸出盒烟,抽了根点燃:“当时,我爸妈也是吓狠了,他差点没把自己炸伤。诶,现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教他。只能带在身边,让他看我在做什么,怎么做。”
“你家老大,平时你都是怎么带的?”
颜东铮想了想,诚实道:“我们家老大自律性非常好,学习什么的不用我们叮嘱。现在,小学课程他已经过了一遍。只一点,不想上学,学校的那点课程他都会了,再去,纯属浪费时间。”
苏团长听着,跟他家的一样疾手:“也不跟别的小朋友相处吗?”
“玩不到一块。”
苏团长想了想:“颜知青,你看这样行不行,让我家子瑜去你家待几天,或是让你家老大来部队跟子瑜玩半月。别急着拒绝,我跟分析分析。”
“你看啊,他俩智商都是奇高,都没有朋友,爱好还都差不多,肯定能玩在一块。这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然,你想想这一生得有多孤独。说话别人听不懂,他们的世界咱又进不去……”
颜东铮不是颜懿洋,交朋友什么的也要看孩子喜不喜欢,不能强摁头:“这样吧,明天我把老大带过来,让他和子瑜见一面聊聊,看处不处得来。”
“行。”
说话间,陆湘下课过来了,课间15分钟,抓紧时间给秧宝施针。
扎完她继续去上课,半个小时后,陆铭帮着拔。
苏子瑜买了各式小工具回来,坐在窗下的陪护床上撤大红公鸡。
等秧宝拔了针要走,他还没有组装好。
“秧宝,”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魔方给秧宝,“这个给你玩,大红公鸡我还没有组好,明天再给你行吗?”
“那这魔方我能给哥哥玩吗?”
苏子瑜双眼一亮:“可以。你等等。”
说罢,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行李箱,从中拿出拆得零散的飞机模型、战舰、坦克一股脑地塞给秧宝,“麻烦你拿回去给你哥,请他组组看。”
“好哒。”
“等等,”云依瑶收拾了老大一包吃的喝的递给颜东铮,“给秧宝和她俩个哥哥。明天,带着秧宝早点来哦。”拉着秧宝很是依依不舍。
推拒不过,颜东铮只得接了。
出了医院,颜东铮带着秧宝去了趟喃永家。
岩山不在出车了,喃永在妇联,家里只有玉波,颜东铮把钱给她,云依瑶给的东西有几样重复的,他留了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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