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病床边的电子仪器发出规律的响声, 呼吸机上下活动,橡胶活塞把氧气挤进井上千束肺部。
唔……”
费力地睁开眼, 眼皮似有千斤重。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 肋骨有些痛,安静的房间只剩医疗设备活动的声音。井上千束望着视野里模糊不清甚至有些晃动的白,思维也跟着陷入空白。
她呆滞地瞪大双眼, 一眨不眨。半晌,她才合上双眼, 让意识重新陷入休眠。
病房对门的办公室内,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用手指向上推动架在鼻梁处的眼镜, 她看向面前戴着墨镜的金发国际巨星,坦诚道:“我也无法保证她能否恢复, 但初步判断, 应该是头部撞击导致的逆行性失忆症。”
女医生把井上千束的头部电脑断层扫描图逐一用夹子挂住, 继续道:“她大脑的海马回ca1区域在撞击中受到损伤, 进而导致的记忆封锁。如果ca1康复, 她的记忆也许也会随之康复。”
贝尔摩德歪着身子依靠在转椅里,她单手托腮,指间夹着一根已经燃烧一半的香烟。烟灰落在地上,她跷着二郎腿一言不发,红唇拉成一条直线。
贝尔摩德心知井上千束与她存在着一层利用互助关系,千束向她献上忠诚,她给予井上千束庇护。井上千束对她的保护或许是出于利益,又或者是本能, 但千束用身体做肉垫救下她也是不争事实。
把香烟送至嘴边, 好半天贝尔摩德才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叹息一声道:“知道了。”
被井上千束抱着从九楼坠落至七楼时, 身体和水泥撞击的巨响犹在耳畔,贝尔摩德至今还能回忆起千束陷入昏迷先那双碧绿的瞳孔向外扩散的模样。用电话把白兰地喊来把人一起弄走,贝尔摩德把井上千束送到了乌丸集团旗下的一家诊所。
说是诊所,但无论是占地面积还会器械设备都专业得不像话。
没有通知同在大厦内的三瓶威士忌,是因为那三人目前都处于被组织调查清算的阶段。贝尔摩德和波本又只是合作关系,算不得完全信任。她自然不会把他们三人喊来。
被医生推进仪器进行拍片扫描时,贝尔摩德以为井上千束起码会断掉好几根骨头,但不曾想比起脊椎和肋骨,头部才是井上千束真正受创的部位。脑组织晃动着撞击在头骨上,引起脑震荡的同时也在海马回ca1区域造成了创伤。
逆行性失忆症。
井上千束的记忆没有被全部抽走,但其中一部分随着损伤一切被死死锁在了大脑深处。像被卡住无法抽动的抽屉,是遭受磨损后导致影像片段部分丢失的cd光盘,因脑补受损而沉睡的记忆无法被井上千束顺利唤醒调出。
初听闻井上千束苏醒的消息时,贝尔摩德本来是有些欣喜的。但当井上千束皱眉一脸迷茫地对她问出“你是谁”时,坐在床沿的贝尔摩德愣住了。
“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
井上千束茫然摇头,一双眼却牢牢黏在贝尔摩德身上。
“那你记得你是谁吗。”
“井上千束,东京大学大一生。”
“……”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去上课吗?”
贝尔摩德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死死盯住井上千束,想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但井上千束只是乖巧地任由医生为她检查身体,脸上挂着空洞和迷茫,如同一张白纸。
“哼。”
得知千束失忆消息的琴酒冷笑出声。
琴酒本就看不惯贝尔摩德的神秘派作风,同样有着神秘行事风格的波本自然也不受他待见。而井上千束既是波本养的猫,又是贝尔摩德忠心耿耿的跟班。
若非井上千束确实好用,又是备受警视厅重用的黑樱花,不然他大概早就像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威胁的那样,直接掰掉了井上千束的下颚骨,让她在樱树下永远安眠。
但如今井上千束出现记忆缺失,被抽走了整整六年的记忆。不仅为是警视厅和组织效力的几年,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已经从东大毕业。
换句话说,井上千束已经完全从一枚能纵横棋盘大杀四方的「車」变成了一枚彻头彻尾的废棋,作用甚至不如一枚「卒」。
“没用的废物就该从棋盘上彻底抹掉。”
琴酒眼神狠戾,他嘴角扯出个阴狠的笑,一双墨绿色的瞳仁泛着森森寒意。
“哼,”贝尔摩德单手叉腰,她冲琴酒冷笑,眉眼满是挑衅的意味:“也许井上千束还有别的作用。”
待井上千束再次醒来时,空荡荡的房间只亮着一盏微弱的顶灯。医护人员早已离开,床尾却坐着千束初次醒来时见到的自称贝尔摩德的女人。
井上千束费力坐起身,她正欲打招呼,贝尔摩德却突然掏枪指向千束。
黑洞洞的枪口离井上千束的不过几尺距离,拇指搬动安全栓发出咔嗒的声音。只消扣动拇指,井上千束的生命就会结束于此。
“你!”
井上千束慌了一瞬。她眼直勾勾瞪着直指自己眉心的枪管,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两只手死死揪住身上的薄被,用力到指节都开始泛白。
“井上千束。”
贝尔摩德眯着眼,红唇裂出一个危险的笑。探究的眼神扫过井上千束每一寸肌肤,尔后死死盯住井上千束的脸,与她双目对视。贝尔摩德想从琴酒的枪下救下千束,但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她自己。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贝尔摩德笑道:“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
为什么这么问?
井上千束皱眉有些不解。
她就是井上千束,是被乌丸集团资助长大的东大学生。
但……
井上千束蹙眉,视线从自己手掌扫过。她用右手摸索着左手指腹处的老茧,仔细观察起自己的身体。
身体肌肉线条不算夸张,但肌肉结实有力,是常年保持锻炼的绝佳证据。指腹上的薄茧应该是常年握枪留下的,所以自己一定是经常接触枪支的职业。会是什么,职业射击运动员、军人、警察,亦或是杀手。
思维方式应该是经过专业的训练,已经形成固有逻辑模式。会特意培养思考方式的职业……警察、杀手或者侦探。
自己应该不是警察,不然醒来后不该被丢在病床三天不管不问。面前的女人只在井上千束初醒时出现过,之后三日便再无人现身,直至现在。
当然也存在自己就是警察,只是落入敌对势力手中的可能性。但面前贝尔摩德在自己初醒时的态度,明显和自己非常熟络,甚至可能隶属同一阵营。但比起警察,贝尔摩德更像藏在阴影下的黑色势力。
“我……”
唇瓣轻启,井上千束嗓音沙哑。她咽下一口唾液,掌心已经全是冷汗。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井上千束看向直指自己的枪口,片刻后她上移视线,眼睛一眨不眨地与贝尔摩德对视。
“我是和你隶属同一组织的成员,地位应该不高,不然你不会在我醒来后直接用枪指着我进行威胁。但我和你不是敌对关系,否则你大可采取其他更优的方式处理我。”
井上千束快速分析整理已有线索,混乱紧张的大脑随着思维逐渐清晰而归于冷静。她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灯塔,任狂风怒号也屹立不动。
骨子里的坚韧不会随记忆的抽离而消散。
井上千束放缓呼吸继续道:“但我的地位应该也不低,不然失去记忆的我应该直接被处理掉。当然也不排除我有特殊用途的可能性。”
稍作停顿,堵塞的思维在这一瞬间找到突破口。井上千束摊开双手,她低头凝视向掌心,皱眉缓缓道:“所以我要么是你们培养的杀手,要么……”
井上千束深吸一口气,终于一字一句吐出她认为荒谬但却无限逼近真相的结论:“……我是被你们安插进警署的人。”
最后一句如惊雷落下,炸响过后,病房重新归于死寂。挂在架子上的点滴缓缓滴落,将药水输送进井上千束的血管。
贝尔摩德沉默的短短五秒,在井上千束看来如同审判前的宁静,背后酝酿着无限风暴。但无须宣判,井上千束也有信心自己不会输。
“哼,”一声嗤笑,而后笑声逐渐急促高昂。
“千束呀千束,我果然……”贝尔摩德故作停顿,她凝视向井上千束翠绿色的眸子,笑得张扬:“……很喜欢你。”
一语落罢,她扭头看向房间最角落,被白色帘子遮挡住的地方正坐着两个黑衣男人。
贝尔摩德挑起一边眉毛,笑得挑衅:“如何,琴酒。”
“哼,”角落里仰靠在椅子上的男人双手抱臂,他掏出香烟叼在嘴边,火柴划过鞋底发出哗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格外明显:“算有点用。”
这句话意味着他认可了井上千束的能力,但他未必愿意认可井上千束本人。神秘派大都惹人生厌,能被贝尔摩德和波本宠爱的心腹又能好到哪里去。
“哎呀呀,病房里可不能抽烟哦。”
“呵,”琴酒一声冷笑,也不去搭理贝尔摩德,只自顾自站起身就往病房外走:“走了,伏特加。”
“是,大哥。”
井上千束目送着角落的两人离开,却沉下了心思。失去了警校时期和入职警视厅的所有记忆,对井上千束而言,贝尔摩德是第一个在她眼中出现色彩的女人。绚烂、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刚才起身离开的那两个叫琴酒和伏特加的男人也有色彩。但除此之外,不管是为她进行身体检查的医生还是更换药水的护士,全都是黑白。
为什么只有她们拥有色彩。
井上千束甚至生出一种奇怪的猜想,自己会加入眼前贝尔摩德所在的黑色组织,莫不是因为组织里的人都拥有色彩?
泛白干裂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井上千束犹豫片刻后开口:“我……”
“嗯?”
“不,没什么。”
探索真相的欲望在心底翻涌,井上千束想知道色彩的缘由,抓耳挠腮地想。但潜意识无不在阻止千束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小心所有人。
贝尔摩德挑眉,但也懒得多追问。她收起枪,单手撑着床,倾斜着身子半依靠在床上,像一条慵懒的人鱼。她笑着歪了下头,金色的卷发垂落在井上千束面前,牢牢勾住千束的视线。
“井上千束,你接下来有两条路可以选。回警视厅继续做你的黑樱花,或者跟我走。”
闻言,井上千束僵住身子,终于舍得把注意力从贝尔摩德明艳的面容转向她说的话。
“警视厅吗……”
稍作思索,井上千束选择了后者。
“警视厅应该不止我一片黑樱花吧,但既然我们能往警视厅塞人,警视厅也一定有正在调查我们的人。我现在失去了近几年所有记忆,就算重回警视厅,也无法理清警视厅内的人员结构关系。”
“谁敌谁友,谁需要小心提防,我全都不记得了。稍有不慎,弄不好反而会被套话,所以不如留在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所以你的选择?”
“我选择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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