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东西又来了……
中谷扭头打量向房间的角落——刚才站在那的人影又不见了。
这已经是这周第几次了?
藏匿在余光处的模糊人影, 在转头一瞬间却又消失不见。
黑夜下的东京一片寂静,时针指向数字三,呼啸的夜风穿过楼宇间的空隙发出鬼怪咆哮般骇人的声音。
寒意被从内部反锁的门窗阻挡在屋外, 嗡嗡作响的空调把热气输送进室内, 水珠顺着出风口滴落, 在空调下方的桌面溅起一朵浑浊水花。
干燥的环境让中谷肺部有些难受,他咳了几声从睡梦中惊醒。
掀开薄被坐起身,中谷拧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抬头紧盯着上锁的卧室门。
嗓子有些干渴,但中谷只是弓着腰坐在床边低头沉默, 紧锁的眉头似乎是在无声进行心理斗争。
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借着卧室微弱的光, 中谷从橱柜上翻出个透明玻璃杯, 水管被打开时发出尖锐的声音——下午的时候大楼因管道修护暂停供水,直到几个小时前才刚刚恢复用水。
刚恢复供水的头几分钟,打开水龙头时, 从水厂公司输送过来的干净水流在空荡荡的水管里流窜时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平时习以为常的声音在夜色下反倒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更何况最近中谷身边总是看到奇怪的人影。
东京都市传说里,漆黑的下水道深处藏着一条从养殖场逃出来的吃人鳄鱼。但传说到底只是传说,鳄鱼怎么可能溜进下水道又生长到几米。
但漆黑不见底的细窄管道总是能轻易勾起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如果戒指掉进了管道里,伸手去掏时会不会被藏身管道内的恶虫啃咬手指。
中谷仰头大口大口喝着杯子里的水, 却在即将喝净最后一口时,余光瞥见有个人影从身后一闪而过。
突如其来地惊吓让中谷咳着把水呛进了嗓子眼,他拍着胸口猛烈咳嗽, 转过身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不会是错觉, 房间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如影随形,就躲藏在他的房间。
这样的现象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为了捕捉到所谓的入侵者,中谷在各个房间装满了摄像头。但半个月下来,别说他以外的其他活人了,连个阿猫阿狗都没拍到。
到底会是谁?
躲在肮脏的角落窥视骚扰他。
在看到可疑人影后,中谷也曾立马冲回卧室打开电脑调出监控。
但能俯视整个房间的监控画面没有捕捉到第二个人影,只有中谷在从书架上抽出塞着书签的书时突然回头,扫视向空无一人的角落。
神经开始持续衰弱,甚至需要靠服用安眠药来辅助入睡。
闭上眼,入梦的全是曾经死于狙击镜下的冤魂浑身是血的在地上攀爬,他们以扭曲的姿态爬上他的床,勒住他的四肢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我死得好惨”。
中谷杀过太多人,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容貌。梦境里索命的冤魂也大都没有五官,抬头望向他时只是一空血淋淋的空白。
但唯独那个女人……
那个曾经天真地爱过他,被他利用又死于他枪下的女人,她开始频繁出现在他梦里。嘴上倾述着爱慕的话语,却在下一秒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会是她吗,是她的冤魂来索命了吗?
中谷是无宗教信仰者。
做他们这一行,如果相信鬼神一类的学说,那还怎么杀人。
但前些天在路过教堂时,中谷就是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步。中谷仰头看着眼前破局年代感的教堂和抱着圣经从门前穿行过的神父,他脚下一转,折身拐进了教堂。
心里有鬼的人,就算沐浴再多圣光也无法洗涤身上的罪孽。
中谷还是会持续不断看见黑影。
如影随形,找不到源头,驱不散魑魅。
黑眼圈布在咽下,发肿的眼袋是严重睡眠不足的信号。
井上千束就是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的。
相约在乌丸集团的接待室,中谷命人为井上千束沏了一杯红茶。
井上千束端着杯子吹散热气,她抿下一口浓茶后看向中谷先生:“中谷先生您最近睡眠不太好吗,黑眼圈好重。”
井上千束蹙着眉头满是担忧,但不等中谷回答,她又立马补充道:“我知道乌丸集团的生意涉及很多机密,但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中谷先生您尽管吩咐。”
中谷只是端着茶,一双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浑浊的眼珠隔着从杯口冒出的雾气窥探向井上千束。
他有听贝尔摩德提起过,组织里新提拔的那位几天前才获得代号「波本」的金发情报员——好像是叫安室透。那个男人对眼前的小警花很感兴趣,似乎打算把她□□成坐在膝上乖乖听话的小猫。
贝尔摩德还曾随口提醒过中谷,让他不要再对井上千束做多余的事,波本那家伙很讨厌别人对他的猎物出手。
“即便是贝尔摩德你,也不行吗?”
当时中谷搅动着杯中的浓咖啡这么向贝尔摩德问道。
“哈,”回应中谷的只是贝尔摩德的一声冷笑:“别看那家伙对我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他可是不站队任何一边的家伙,彻头彻尾的神秘主义者。”
要不是情报能力和任务完成率确实强悍到无人能及,不然绝对不可能被那位先生迅速重用,短短一年时间就获得代号。
把思绪从回忆中抽回,中谷咽下一口热茶,面上也挂起虚伪的笑:“无碍,只是最近楼上的夫妻经常吵架,闹得我完全睡不着。”
“这样啊……”
井上千束歪了下头,她稍作思考,从包里翻出个绣有「吉」字的黄色香囊。
四指宽的黄色香囊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封口用红绳扎紧,一颗圆形人工仿玉制品点缀在香囊口。
“中谷先生,这是我一个前在寺庙求的转运符,不嫌弃的话还请中谷先生收下吧。”
“转运符?”
中谷先生若有所思。
井上千束只是露出个无奈的笑:“我知道身为警察,我不该信这些东西,不过之前实在是太倒霉了。先是炸弹案,又是被停职,还在执勤过程中不停受伤,甚至跟爆物处的那位先生发生激烈争吵……”
她抿唇露出个拘束的笑,说:“所以我就去求了这个转运符。”
说罢,井上千束抿住嘴唇一副腼腆的样子道:“虽然和爆物处那位先生发生了争吵,但还多亏了这个转运符,我才能遇到安室先生。”
见状,中谷从鼻息处丢出声冷哼,满是不屑——真是个蠢到无药可救的女人。
送走井上千束后,中谷随手就把黄色转运符丢进了垃圾桶,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噩梦还在继续,人影依旧纠缠不断。
从不信神鬼的中谷开始在空闲时间游走于各个宗教庙宇间。
但让中谷意料之外的是,一周后井上千束再次拜访了乌丸集团。
“中谷先生,您黑眼圈好重,最近没睡好吗?”
同样的问题再度从井上千束口中问出。
喝茶的动作顿住,中谷眯起眼盯向对面的女人,蛇毒般阴恻的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扫量。
但井上千束只是歪着头露出个微笑,满眼无辜:“怎么了吗?”
千束脸上的担忧和茫然不似作假,她眨巴着眼蹙紧眉头,稍作思考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千束放下茶杯朝着中谷连连道歉:“是我不好,乌丸集团毕竟是市值上亿的大公司,我却擅自询问这种问题。”
“我知道乌丸集团涉及诸多事宜,但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还请中谷先生尽管吩咐。”
一模一样的对话,遣词造句有所不同,但中谷又怎么可能记得住上周他和井上千束到底一字一句详细说了些什么。
在他看来,眼前的一切就如同过去重演。
中谷放下手中的红茶,他眉头紧蹙,面色惨白:“井上,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井上千束却只是歪头,露出个无辜又茫然的表情:“什么?”
“……算了。”
中谷抬起手把眼镜往上推,他揉搓着快皱成川字的眉心,思维头一遭陷入了混乱。
——大概是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出现了以及混乱吧。
起码中谷这个时候是真的这样以为。
就像在做某件事时,会发现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自己似乎曾经经历过。也许是在梦里,又或许曾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只是时间被重置了。
中谷蓦然想起很久以前曾听闻的民间传说。
不具备通灵能力的人突然梦见未来发生的事,是因为被恶灵纠缠导致活人气息稀薄,于是在阴气极重的某个时刻,灵魂徘徊在了地狱的入口,窥见了未来。
做某件事时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一定在过去某个时段发生过,是因为在平行世界曾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只是两个时空在某个时刻发生了短暂地重叠,让你窥见了那个世界的你做过的事,这才产生了似曾相似的感觉。
初听闻这些传说时,中谷一脸不屑,觉得这些都只是哄骗无知女高中生的把戏。
但此情此景,再加上持续不断的噩梦和鬼影,即便是视人命为蝼蚁的中谷也头一遭陷入了迷茫。像被困在迷宫里的蚂蚁,被思维陷阱牢牢困住手脚。
“啊对了,”井上千束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中谷异常的脸色,她笑着握拳击打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我有一个好东西给中谷先生哦。”
说罢,千束转身从包里翻找出个黄色的转运符,献宝似的捧在手心递给中谷。
“这是我一个月前特意去求的转运符,中谷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
揉眉的动作彻底顿住,中谷死死盯住被井上千束捧在掌心的转运符,瞪眼的动作用力到眼球都有些发疼。
静静躺在井上手中的转运符是如此眼熟。黄色略显陈旧的粗布上绣着个红色的「吉」字,红线封口,人造玉珠点缀。
“唔,我知道身为警察不该相信这些,但是……”
耳边是井上千束絮絮叨叨的自述,但中谷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瞪着眼珠子,脸上写满了恐惧。
不可能!
这个转运符明明被他丢掉了!为什么会出现在井上千束手上!
中谷弓下腰双手抱头用力揉搓着短发,指甲刮过头皮,似乎只有疼痛能让他暂时冷静。
血压上升,脸部涨红一路蔓延到脖子,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如同奔跑过后的野兽在喘息换气。
井上千束显然被中谷的一系列反应给吓到了,她顿住身子,眨着眼满是惶恐:“中、中谷先生,您怎么了?”
但中谷只是抱着头絮絮叨叨似在自言自语,井上千束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就在井上千束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打算靠过去听清楚中谷在说些什么时,中谷突然起身。
他就如同一只被注射了药物发了狂的野兽,赤红着双眼,血管在额角皮下崩起,狰狞可怖。
“滚!滚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
桌子被掀翻在地,玻璃杯砸碎在地上,滚烫的红茶泼了井上千束一身。她惊呼一声,拎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乌丸集团。
狩猎赛,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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