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放弃吗。”
金属勺在杯中搅动, 冰块相互碰撞咔哒咔哒作响。旋转的漩涡模糊了倒映出的井上千束的轮廓。
“坚定了目标就绝不妥协,降谷零果然还是和警校时期一样,都没有改变太多呢。”
“早就变了, ”安室透眉尾下垂,笑得无奈, 眼神也似熄灯后的夜晚, 逐渐黯淡了下去:“毕竟……”
他只吐出两个字便未再言语。
带着薄茧的手掌向上摊开,安室透垂眸望向自己舒展开的掌心。
视野对焦于掌心处的纹路, 凝视的却是遥远的过去。回忆里误闯的无辜目击者躺在地上, 用带血的双手拽紧了他的黑色西装裤。
“救救我, 求你……”
嘴边挂着粘稠的鲜血, 腹腔处破开的大洞血流不止。
“我妻子还在等我回家, 孩子……我的孩子下个月就要出生了。求你, 救救我。”
血管被碎片割裂,肺部也被击穿, 如果救护车不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 他不可能活得下来。
隐藏在金发下的耳机滋滋作响, 是组织里负责监管他的人的声音:“安室透,你在犹豫什么, 赶紧把他做掉。”
“求你, 救救我。”
“杀掉他,快动手。”
“救我……”
“动手!”
枪声撕碎宁静, 耳边的□□与哀求被画上句号。安室透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抬手擦去飞溅在脸上的鲜血, 他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但眼眸却失去了高光。梦里男人哀求的面容和同僚狰狞的笑在眼前如同不停闪烁的幻灯片, 交换重叠。清晨醒来时将脸浸进盛满水的洗漱池中, 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一次次在心底质问自己「你到底是谁」,是维护正义的警察厅公安降谷零,还是组织成员安室透。
发梢处的水珠代替无法流出的眼泪,沿着下颚线滚落。
握着枪的手;在警校大礼堂敬礼宣誓会永远守护正义的手;杀害无辜的手;誓要保护民众的手;沾染鲜血与罪恶的手……
都是他安室透的手。
思绪不断下沉,井上千束却在此时突然伸手牵住了安室透。
安室透手心朝上,井上千束掌心朝下。她牢牢握住安室透的两只手,温暖的体温顺着相连的掌心被传递给他。
井上千束笑着与满脸错愕和迷茫的安室透对视,她眼底蓄着真挚:“你看,你的手,握住了我。”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正因为有你们的存在,我们大家才刻意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喝茶聊天。如果没有自甘奔赴黑暗的你,就不会有站在光里的我。”
“是你用双手托起了我哦。”
正如此刻他向上托举的掌心,手掌上是井上千束握紧他不放的双手。
「你到底是谁」这个无数次被噩梦惊醒后反复拷问良心的问题,其实早已从井上千束这里得到了答案。
——你是我正义的伙伴。
井上千束几个月前发送来的那条短信,至今还封存在降谷零的心底,永不删除。
敏锐的情感洞察力,虽然不知道安室透回忆了怎样不堪的往事,但井上千束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
说完她也不管安室透作何感想,只吐舌调皮一笑:“不过追求我的事,就算你坚持,我也不一定会答应哦。”
快速把话题从沉重的气氛中捞出来,以玩笑的口吻说着拒绝的话,井上千束收回双手,笑着朝着安室透眨了下眼,便站起身要走。
女子纤细的指尖从掌心处划走,像羽毛细细扫过肌肤,卷起一阵痒意,却是丢进池塘的石子,在心底激起一阵涟漪。
向来机敏的男人难得反应慢了半拍,他眸子微颤,掌心收紧虚握。
下次,他一定会在井上千束抽回双手前握紧她的手。十指交叉,绝不放开。
被温暖的情绪感染,安室透也忍不住嘴角挂笑,仰头将咖啡一饮而尽后也跟着站起身。
他跟在井上千束身后,走了几步却被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真是的,那个女人也没有来咖啡厅吗。”
早上和女朋友爆发激烈争吵的男人正挠着湿漉漉的短发,四处打量着似乎是在寻人。
“可恶,要是被我逮到了,非好好揍她一顿不可。”
“啊啦~”安室透顿住离开的脚步,上前两步,笑着对男人道:“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动手打女人的话,我不介意把你扭送到警局哦。”
“哈?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唔,”井上千束上前两步,并排站在安室透身侧:“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井上千束,警视厅搜查一课现役警员,职位是巡查部长。如果你的女朋友遭到任何外伤或意外,我会判定你为第一嫌疑人并进行传唤审讯哦哦。”
“啧!”男人皱眉咬牙露出个不爽的表情,颇为忌惮。但紧接着却又冷哼一声,一脸无所谓地扭头直接离开了。
目送着男人离开,安室透和井上千束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井上千束:“所以他刚刚要找的女人其实不是早上和他发生争吵的女朋友吧。”
安室透皱眉:“大概率不是。他在听到你自报身份时确实有被威慑到,但紧接着下意识流露出地无所谓的态度,应该是因为他刚才叫嚣着要揍一顿的其实另有其人,你的那番言论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哼,人渣。这样的家伙,迟早会被揍的吧。”
目送着男人消失在视野里,安室透也没在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井上千束离开了咖啡厅。
但现世报似乎来得太快了一些,不管是安室透还是井上千水,谁都没有想到十二个小时后,再次见到对方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天夜里,听说了半夜敲门事件的松田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井上千束的房间。他抱着胳膊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非要亲自守夜,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恨不得把那位呼唤着「奈奈酱」的家伙逮住撕碎。
井上千束铺好床垫后抬头看了眼跪坐在一边的松田阵平,他一身深色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长腿窄腰。一双蔚蓝色眸子不同于萩原研二自带怜惜属性的下垂眼,只消和他对视一眼,便能被他眼底的坚毅击中内心。
若说研二是个性格像小太阳的人,那松田阵平就是把太阳藏在了眼底。
但……
他一脸认真严肃地端正跪坐着,板着张脸不怒自威,气场自带的威慑力。明明是能让人望而却步的飒气场景,却让井上千束联想到了可爱又奇怪的画面——穿着警服的黑背狼犬。
房间内寂静无声,但井上千束就是莫名觉得她甚至能听到松田阵平从喉咙处发出类似大型犬发出警告时的呜呜低鸣声。
“噗呲。”
忍不住握拳遮住嘴角笑出声。
松田阵平:“……?”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井上千束笑得眉眼都弯了:“只是觉得阵平好可爱。”
“可爱什么的……”
松田阵平皱眉,带着茫然的情绪小声嘀咕抱怨道:“哪有用可爱来形容男人的。”
“而且该说不亏是幼驯染吗,阵平在某种程度上和萩原真的很像呢。”
都是大型警犬类型的男人,只不过他们两一个是爱哼唧唧撒娇讨要好处的金毛,一个是带出门会威风十足的德国黑背。
但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口,不然这两个家伙一定会向她抗议示威的。
于是井上千束顶着松田疑惑到能挤出问号的目光,也不做解释,只是心情颇好地自顾自哼着小曲开始铺第三床床垫。
松田阵平:“床垫的话,铺两床就好了啊。”
“因为阵平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啊。这样的话,研二和安室就绝对不可能愿意回房睡觉了吧。他们两下楼买咖啡和啤酒,现在也应该快回来了。”
“啧。”
轻声啧嘴,松田阵平皱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卷发,有些苦恼:“但我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住啊。萩这家伙也真是的,既然昨天就知道了这件事那就直接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啊,干嘛拖到今天。”
“他们昨晚有提出在我房间留宿顺道逮住嫌疑人,不过被我拒绝了。还是说阵平更希望他们昨晚能留下来帮我解决问题?”
“啧。”
默默把头扭向一边,松田阵平感觉自己更烦躁了。
“而且啊,”井上千束铺好第四床床铺后,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因为跪姿而有些发酸的后颈:“阵平总说让我不要把你当成小孩子,结果阵平自己就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哈?我哪有。”
“就有哦。”
井上千束上前几步,与松田阵平面对面并排跪在在榻榻米上,身体前倾,竖起一根食指笑着说道:“我明明有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危机,如果对方再次出现的话一会第一时间向你们求救,但阵平说什么都不肯放心。这明明就是把我当做小孩子了。”
“唔……”
想要反驳却又发现找不到可以立足的论点,思索半天,松田阵平反倒自己先红了张脸。
——因为在我这里,你就是需要被我好好保护的小孩子。
这种保护欲过度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他当然知道井上千束自身的实力,撂倒一个成年男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除非对方是体型壮硕的练家子。
“你呀,”用食指轻轻点在松田阵平额头,井上千束笑得无奈:“你这个样子,那我出去执行任务逮捕犯人的时候你要怎么办?跟在我屁股后面贴身保护吗?”
松田阵平红着脸把头扭朝一边,一言不发。
如果是执行公务,他虽然担心但也会相信井上千束的实力。但在听说「有陌生男性半夜敲千束的房门」后,整个事件的性质瞬间就不一样了。松田阵平下意识就忽略了千束自身的实力,满脑子都是「有个混蛋半夜在陌生的场所敲我女人的房门」。大脑被愤怒的情绪所占领,非要把这家伙亲手揪出来揍一顿不可。
现在冷静下来以后,他反倒羞红了脸。
“真是的……”装腔作势地故意抬高音量:“那我回去了!”
说罢便站起身作势要走。
“千束你不可以让任何人进你房间,包括那两个家伙。等会记得锁门,发现不对劲立刻打我电话,知道吗。”
“是是是,知道了。阵平看上去明明是直球型选手,结果居然是爹系男友吗。”
“唔,爹系男友什么的!真是的,我走了!”
已经脸红到耳朵尖都可以滴血了,根本不敢回头和身后笑得揶揄的井上千束对视。
结果就在松田阵平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啪的一声,整座旅馆再次陷入黑暗。
十来秒后,在一片怨声载道中,电闸再次被推回原位。
突然的光亮有些刺眼,井上千束下意识抬手挡住眼前的光亮,适应了片刻后挪开手,却看见原本已经打开房门,长腿都跨出房间的松田阵平啧了一声,关上门又折返了回来。
井上千束:“诶?”
“断电可是危险的信号,”松田阵平自顾自解着领带,将脱下的西装外套叠放整齐,“不管是不是巧合,今晚我都必须守在这了。”
“……哪怕萩原他们也会因此要求留下?”
“哪怕他们也闹着要留下。”
“哎……”
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井上千束捂着脸,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把自己的床铺拉到最角落,离那几个大男人的床位远远的。再搬来两把椅子,把衣物挂在椅背上试图遮挡一些视线。
“那么,晚安啦,笨蛋先生。”
相安无事的一晚,井上千束已经陷入浅眠。钻进床铺各怀心事的三人注视着漆黑的天花板,难以入眠。
松田阵平:“金毛混蛋,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安室透:“想都不要想,你们两个挖墙脚的家伙才该赶紧投降认输。”
萩原研二:“哈?放弃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小声嘀咕的房间,整齐摆放在垃圾桶边的空啤酒瓶。似乎有什么正在悄悄改变,却又什么都没有变。
松田阵平:“喂降谷。”
降谷零:“什么?”
松田阵平:“你和诸伏那家伙,一切都还好吧。”
降谷零:“那当然。”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想也是,毕竟你们可都是不输给我的家伙。”
短暂沉默后,萩原研二忍不住出声:“真是的……喂小降谷,小阵平的意思是,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们。我跟阵平还有班长,大家一直都会在的。”
“……”安室透只是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片刻后才抬手捂住了似乎有些湿润的眼睛:“真是的……知道了。”
房间再次归于宁静,只剩渐渐放缓的呼吸。
直到太阳缓缓升起,都再无人出声。
翌日井上千束一行人聚在餐厅里享用着丰富的早餐,把三文鱼寿司喂进嘴里的萩原研二正眉飞色舞地介绍接下来的行程。
窗外没有喜鹊,但风撩动树梢发出附有节奏的飒飒声。本该宁静的清晨结果却被一声尖叫打破。
跌跌撞撞跑来的女子,身后还跟着同样脸上失了血色的招待生。
“不、不好了!我男朋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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