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完全黑下来了,夜晚开始了。

    随着夜晚的到来,车箱里的空调冷气越来越管用了。刚上车那会儿,还感觉不到冷气,现在到处冷气袭人,寂静的车箱显得更加地冷。

    我和周扬裹紧了外衣,两大编织袋货放在脚下,使我们双腿卷缩着伸不直,觉得放在哪儿都不合适。

    渐渐地周扬开始睡了,开始打鼾了。这时整个车箱的鼾声此起彼伏。

    而我依然没有睡意,头靠着车箱,望着黑夜里点点灯火,思绪缥缈:女儿是否睡觉了,母亲是否在担心我进货而没有睡,正和父亲说着话……

    这样的黑夜,还在为生计奔波的日子极少极少,记忆深处只有那么一次,是跟着母亲。记得上学那会儿,有一年暑假,农忙过后,闲下来了,母亲想争点零花钱。于是白天,母亲到集镇上批发了一些塑料篮子、塑料盆、塑料桶等塑料制品。半夜凌晨时分,外面还漆黑一片,母亲来到我的床头,悄悄地叫醒我:“老丫头,你不是吵着跟我去外乡换货吗?去不去呀,去的话,就起来,不想去,就继续睡。现在是夜里,天没亮。”

    睡得朦朦胧胧中听见母亲喊我,我立马拉着母亲的手,说:“我去,跟您一起去。”

    “那就快起来,穿暧和。立秋了,下半夜,天气凉,外面冷。”母亲轻声地嘱咐我。

    “好的,我穿上厚外套。不会冷的。”

    我和母亲起床后,点上煤油灯,其实那时有电灯。但我们怕吵醒父亲睡觉,还怕影响屋西边的大哥大嫂睡觉,就点上煤油。

    我们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蹑手蹑脚地刷完牙、洗完脸,母亲把要换的货拿到外面,又用塑料袋装上白天炕的锅巴和两个搪瓷缸子、两把匙子,拿上手电筒。最后出门前,轻轻叫了几声父亲,让他起床把门关上。父亲咳嗽了几声,披衣下床,来到门口,嘱咐我们路上小心,然后关上了门。

    走出家门,我和母亲开始大声说话了,不用压低声说话,怕吵着家人。

    这时,我已经完全睡了,没有了睡意,而且还特别地兴奋。

    一路上,和母亲谈笑风生。我们走着走着,看到前面突然出现白色闪光的带子,像一条宽大的柏油路,母亲对我说:

    “这么快就到柏油路了!以前感觉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大马路上。还是和老丫头一起走,走得快些。”

    那条宽大的柏油路越来越近,等走到跟前,我正准备迈步上那条宽大的马路时,母亲一把把我抓住了并用力把我拉回,并转了个方向行走。

    我对母亲说:“干吗拉住我,不继续往前走?”

    母亲低声说:“前面是个大水塘。”

    “噢!”我听到母亲的话,没有多说话,继续跟着母亲走。这时母亲一手扶着挑着的担子,一手拉着我的手,在黑夜里继续行走。

    走着走着,不走了多长时间,东方开始出现微弱的白光了,天要亮了。

    走到天亮了4点多钟,我和母亲还没有走到马路上,一直在山上大水塘边打着转转走。

    我们走到换货的村庄,要翻过一座小山,经过一条大柏油马路,然后再走过一段土路,才能到达换货的目的地。

    天大亮了,我和母亲才走出山路,我看到了山上那个大水塘。

    上了大柏油马路,母亲才告诉我,说:“老丫头,昨晚,我们遇到鬼下障了。”

    我一听说鬼下障了,立刻吓得站住不走了。

    母亲拉住我继续往前走,并说:“现在天亮了,鬼都不敢再出来了。”

    我说:“妈,当时,我咋不知道呢?”

    母亲说:“你哪知道,看见水塘把当成大马路,一脚下去,就会没命了,那可是个深水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喊人也喊不到人,又是大半夜里。我吓得汗毛孔直竖,冷汗直冒,真后悔带你出来的。”

    我对母亲说:“那你以前和别人走这段路不怕么,遇到过这种情况么?”

    母亲说:“哪遇到过,遇到了,也不敢再在黑夜里走这段路啊。”

    那天,我和母亲走到换货的村庄,已是上午9点多钟。

    我们到村庄换货的第一户人家时,那家女主人,拿出10个鸡蛋,换母亲的2个塑料制品:一个小洗脸盆、一个小桶。

    在那家换完货,母亲问她要了开水,泡上自已带的锅巴,女主人还给我们夹了些她家咸菜。我们这才吃上早饭。

    在她家吃完早饭后,我和母亲又在这个村里挨家挨户地吆喝:“换货,换货,用鸡蛋换塑料品!”

    母亲告诉我,说:“平常在这个点,我的货早就换完了。已返回到大马路边的劳动大学,把鸡蛋卖给学校的老师们,她们喜爱吃本鸡蛋,本鸡蛋在这儿能卖个好价钱。这样一算下来,这一天的利润就出来了,到家也就下午二点左右。今天遇到鬼下障,迟了。还不知道昨天兑的货换不换的完。这个村换不完的话,我们还得再走一个村去换。”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村没有几家来换母亲的货。

    我问母亲:“为什么迟了,货就换不完啦?”

    母亲说:“迟了,妇女们吃完早饭,下田下地干活去了,在家的没几个。家里只有小孩,哪懂得换货。”

    我说:“也是噢,那怎么办?现在还乘这么货。”

    母亲说:“看来,这个村是换不到货了。我们到另外一个大村去,赶中午时间换货。中午,家里的妇人都会回来烧中饭、吃中饭。”

    后来,我就跟母亲又走到距这个村七八里的大村庄。来到大村时,正是中午,母亲一路吆喝着“换货!换货!”

    几个大户人家的妇人们,用菜蓝子装着鸡蛋,来到母亲身边换货,母亲不慌不忙地,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鸡蛋检验:母亲把每个鸡蛋都用手摇一摇,再立着举起来,对着太阳光,用手遮着鸡蛋的上半部分,照着仔细地看有没有黑头。

    有的妇女催着母亲道:“都是好鸡蛋,新鲜鸡蛋,我都不啥得吃,拿来换货的。”

    有的妇女说:“我的鸡蛋都是鸡昨天才下的蛋,我家几十个鸡,一天能下好多蛋呢。新鲜着呢。”

    母亲笑嘻嘻地,一边验蛋,一边说道:“我一天要走好几十里的路,来给你们换货,就挣点路费,辛苦钱,要是有寡鸡蛋,我就要赔本了。”

    妇女们听了母亲的话,也点点头表示同意母亲说的话。

    鸡蛋全部验完,母亲把鸡蛋装进带的大蓝子里,四周用纸层层隔着,上面再用破棉袄盖上,然后把小盆、小桶一一分别送到来换货人的手里。

    很快,在这个大村,母亲带的货全部换完了。

    母亲高兴地说道:“这下总算把货换完了。饿了吧,老丫头。”

    我回答母亲说:“不饿!”

    其实,我早就饿了。看见母亲着急货没有换完,我忍着没有对母亲说。这会儿已饿过了头,不感到饿了。

    母亲在最后一家换货时,问那家妇女要了开水,泡了锅巴,那户人家还真好,给我们了些中午烧的、新鲜的、吃剩下的荤菜:肉烧豆腐。

    我和母亲吃完饭,谢过人家,就赶紧往回赶。

    母亲说:“走了饭,腿有劲多了,我们赶快走,到大学去把鸡蛋卖掉,迟了,学校老师晚饭吃了出门散步了。”

    我们紧赶慢赶,赶到大学时,已是下午3点多钟。老师们午睡起来,正三五成群在树荫下下象棋的、织毛衣、打羽毛球……

    母亲走到她们身边,笑嘻嘻地说:“老师们好,买鸡蛋吗?这是我刚收来的乡里本鸡蛋。新鲜着呢。”

    有的老师见着母亲,微笑着说:“又来啦,这次我不要啦,上次在你跟前买的,家里还剩着呢。”

    有的围过来,往蓝子里的鸡蛋看。

    看上去,她们买鸡蛋的意愿不浓。

    母亲进一步向她们说道:“帮帮忙,帮帮我这老婆子,你看,下午了,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还有走好一段山路,这一大蓝子鸡蛋实在挑不重了。”

    老师们看看站在母亲身旁的我,又望望母亲和母亲蓝子的鸡蛋。瞬间,转变了。

    一个年龄稍大的女老师,吆喝一声:“我们把鸡蛋买下来吧。放在冰箱里也不得坏,留着慢慢吃。”

    她的一声吆喝,一下子,好几只纤细地手伸进母亲装鸡蛋的蓝子,把鸡蛋瞬间就分摊光了。

    母亲为了表示感谢,每个鸡蛋比平常便宜五分钱,卖给她们。

    卖完鸡蛋,我和母亲手拉手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对我说:“你看当老师,有工作的人,多好,月月有工资,生活不用愁。你好好读书,将来有个工作,日子就好过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着母亲做“生意”换货,母亲做这个换货的生意也不多,也只是在农忙过后一小段时间,偿试跟着村里年轻妇女做的。我们家男劳力少,大哥是木匠,常年在家日子不多,二哥很早读书跳出农门,父亲是我们家主要劳力,一直在农田里忙活。大多数时候,母亲都得在家烧饭带孩子。

    母亲竭尽全力,让我脱离农村,远离农活,希望我有个工作,能与城市人一样,生活无忧无虑,然而却事与愿违。最终我还得为了生计奔波劳累。

    回忆着母亲换货的经历,牵挂着婆婆家的女儿,迷迷糊糊,我头靠着车窗框不知不觉,似乎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快亮了。

    坐到车上,看到窗户外,越来越熟悉的家乡景色,我内心很是兴奋,对周扬说:

    “终于到家了,还是家好啊。虽然离开只有一天的时间,仿佛离开了很长很长。”

    周扬说:“是哟,悦宝不在我们身边有30多个小时了。”

    我说:“想悦悦了吧?”

    “想!哪有不想的!”

    “我都没有跟你说,我送她到我妈那儿,我走的时候,她双手把我的腿抱着,不让我走。”

    “我就知道她不愿意呆在你妈那儿,你妈从来没有带过她,自然跟她亲近不了。”

    车到站了,下了火车站,我们叫了辆的士,把货拉到店门口。后我和周扬又一件一件,大包小包,一一搬进店里。

    忙完这一切,天已大亮了。街上的行人依然稀少,偶尔看见一二个行人在行走、过斑马线,还推车出摊做早点生意的人。

    “这一天太累太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吃早餐吧,吃完早餐,回家睡一觉,起来后,你去接悦宝,我去店里整理货。”货全部搬进店里,拉上卷闸门后,我跟周扬商量道。

    周扬说:“我不太累,你累了吧。吃了早饭,你回家去睡会,我直接去接悦宝。”

    吃完早饭,回到六楼的家,我就昏沉沉地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打开房间一看,悦悦和周扬正在客厅里玩。

    我喊了一声:“悦宝!”

    悦悦立刻跑到我身边,喊着:“妈妈,妈妈!”

    我对周扬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周扬说:“回来,看你睡得正香,我叫悦悦不要有响动,怕吵到你。”

    “噢!我太累了,睡得太沉了。”

    我一把抱起悦悦,问她:“想妈妈,爸爸吗?奶奶家好不好玩呀?”

    悦悦说:“想爸爸,想妈妈……”

    我扶摸着悦悦的头,又撸起她的衣袖和裤腿看看,看到悦悦的腿上蚊子咬了好多包,很是心疼,对着周扬责怪道:“你看悦悦腿上咬了这么多包,得多痒啊。就一天时间,咬这么多包,要是放一个月,那不得全身是包啊。真是的!”

    周扬反驳道:“农村蚊子就是多,没办法。在车上,遇到同学,她说有事,把她儿子送到她娘家妈那儿,看到她儿子腿上蚊子咬得包比悦悦腿上多多了。”

    我气冲冲地怼周扬道:“难道,我妈那儿不是农村吗?送我妈那儿不是没有被蚊子咬吗?就是带孩子不用心。”

    并随即吩咐他:“我马上给悦悦洗澡,洗完澡好给她抹宝宝金水。你去把澡水放一下,我来拿换洗衣服。”

    从那以后,悦悦再也没送给周扬的父母带了,一直由我自己带在身边,再苦再累也自己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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