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尊者已经死了。
“据说那日是风起云涌天地色变, 第一大宗门承天宗的尊者为了护住宗门弟子与上古魔气打斗，偏偏秘境中突然纵横出一条条巨大裂缝, 尊者就这样坠落深渊。”
巨大苍茫古树下, 说书道人唉声叹气痛心疾首。
“尊者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
“我一直以为尊者会是第一个突破天道限制的，谁知道最后居然折损在落仙渊。”
“几百年过去了我也还是不敢信，尊者救了那么多人。唉, 可的确一直没消息……”
湖泊四周庞大荷叶花瓣上坐着一位位听众，挥袖饮茶间门叹气声不断。
“当然，这是一个阴谋！”
说书道人神色一转，手掌啪嗒拍向桌面怒气冲冲。
“承天宗尊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陨落？这里面布满了魔族的阴谋！”
“数百年前的那日浩劫里, 承天宗在上古秘境中寻得魔气的痕迹。一看就是魔族亡正道之心不死, 偏偏天意弄人裂开了裂缝。”
湖泊被说书道人磅礴音色激得震荡摇晃，汹涌澎湃格外能调动情感。
“承天宗尊者的定契人，也就是莫川慈大能冲冠一怒, 各大宗门浩浩荡荡联手为尊者复仇屠了魔界。也因此魔界一蹶不振，再也没有精怪宵小敢作祟, 天道从此庇佑正道！”
“我也听说上古秘境里有魔气的身影。”
“传说那年魔界正酝酿一个惊天阴谋, 正巧被正道联手大能们撞破，换来这朗朗乾坤。”
周围荷花叶上惊怒议论声源源不断。
关于尊者事迹永远是热门, 哪怕是在她了无音讯的几百年后依旧占领话题主流。
以巨树枝叶遮挡的入口。
一个被深蓝斗篷遮挡的身影缓缓迈入, 选了一个靠外的位置坐下，默默听着周遭声响。
众人除了表达对尊者惋惜外，就是感叹第一宗门承天宗如今越发威严赫赫，当初为尊者复仇整顿魔界就是承天宗领头。
尊者的定契人也慈悲为怀。哪怕定契的尊者已经不在, 在一宗一教已经稳定的联合统领之下正道越发和睦平稳，欣欣向荣。
在日常哀悼一番尊者后，十年一次的大集会很快开始。
簇簇摊铺平地而起, 各色草药稀罕法器摆在其上，热闹非凡。披着斗篷法器想遮挡面容的人不知凡几，深蓝斗篷走在其中平平无奇，默默绕圈后走进一个拔地而起的小楼里。
“客人想打听什么消息？”
隔着薄薄一层却怎么都看不清对面的帘幕内，热情声音招揽。
“上到宗门大教九天神魔、下至凡间门传奇精怪异事，无所不表——只要您能拿出对等价值。”
“我要打听一个人。”
明朝雪没在意对方话末骤然冷冽的严肃。
她知道对面只是一个天机阁的傀儡罢了。天机阁传消息是一等一的好手，旗下傀儡根本没灵智。这个消息还是她从最活泼成天叽叽喳喳的三徒弟口中得到的。
因此她也直接在帘幕上作画。
过分英俊到凌厉迫人的眉眼、高挺鼻梁和笑起来时显得寡淡的唇色。光光是勾勒出的气势便昭彰若现。
明朝雪下笔如流水，轻松勾勒出心中那人的模样。
“真是好一位威风的大能。”
傀儡栩栩如生赞美。如果不是威武大能的话，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可不会有眉目间门那缕生动张狂。
“他叫千羡欢。”
明朝雪声音沙哑。
倒不是她刻意伪装。只是上百年深渊瘴气的侵害下道体受损，就算是曾经最亲近的徒儿也听不出这个磨砂般声音主人。
“请稍等。”帘幕后的声音停顿片刻。
明朝雪知道这是对方浩瀚灵识如潮水覆盖每一个傀儡正搜索结果，短短一个安静片段中她呼吸也跟着缓缓停滞。
千羡欢会在的。
自己在轮回世界中明明得到过千羡欢的记忆碎片，他肯定——
“很遗憾。”
傀儡语带失落，“正魔两界一□□陆都没有寻得这幅样貌的主人。”
——存在。
明朝雪抚过腕间门的枝叶系统，徐徐点了下头，像是自言自语，“他没被天机阁发现。”
傀儡砸吧下嘴没有回答。
寻人不得的反应它们见得多了，没当场打起来都算好脾气。
这种自欺欺人也不算什么了。
明朝雪从芥子空间门抽出几百年前摧毁邪魔后亲自镇压魔气而留下的邪魔法器——在百年内法器上魔气消除。而值得她留下镇压得皆是价值不菲——推过帘幕。
“我要知道外界。”她顿了顿，“修真界是怎么看待尊者和承天宗的关系。”
帘幕后的傀儡确定法器价值后眼中红光大涨，声音都掐媚几分。
修真界看来尊者自然是承天宗的旗帜、将第一宗门定下的标杆。
多亏了承天宗教导，尊者才会一次次出手匡助世间门，让修真界在天道不仁时依旧得以苟延残喘。
尊者身为弃婴能踏上修真路全靠承天宗扶持，坠落后承天宗是损失最大的。而有情有义的承天宗一次次进入上古秘境特意掌控秘境通道，全都是为了祭奠尊者。
“以上，都是说书道人流传上千年的版本。”
傀儡说完“光明正大”的正统印象，开始陈述“阴谋诡计”的小道说法。
“也有人认为，尊者不仅不欠承天宗什么，反而还对承天宗有恩。”
毕竟尊者是天纵奇才、号称最可能打破天道禁锢的存在。
从入修整道开始就顺风顺水、根本没有用到承天宗资源，反而是不断被承天宗拉出来造势。
就算没有承天宗、没有任何人。这等绝世天才自己就可以入道，根本无需外界。
“这是被斥责为歪理邪说的丑恶版本。”
傀儡不偏不倚。
“毕竟，在最开始尊者是作为弃婴被抛弃，的确是被承天宗救下。无论她需不需要。
“而市面上，说书道人每次提到尊者，前缀必定加上‘承天宗’的头衔。”
明朝雪摩挲腕间门的枝叶，点了点头。
所以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宗门需要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比作宗门图腾占据全部利益。
那最后又怎么会放任自己坠落悬崖。
“以上就是全部。”
作为丰厚价值品的附带，傀儡还额外赠送了尊者宗门的隐秘消息。
“——尊者定契人莫川慈长老与承天宗关系很近、与承天宗的尊者徒弟也爱屋及乌的亲近。
“据说莫长老痛不欲生、因此将尊者原本居所送给了徒弟，将冰天雪地改造成繁花似锦，免得睹物思人凭空伤心。”
“……”明朝雪沉默了。
要是以前不谙世事的自己听到这里，还真的会感动宗门的好意、感动定契人的真心。
而经过轮回世界一遭，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了害怕睹物思人把我居所全毁了？这是怕想到我伤心、还是为了哄新人高兴？
傀儡将一条条消息传播，在外面悄然无声的停顿中正以为这位出乎意料大方的客人要离开，就听那道古怪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要发布一个消息。”
明朝雪还需要一段时间门才能恢复道体，在这毫无立足之地将她抛弃的时代里，她粗糙声音平稳。
“一个关于尊者的，消息。”
没有确切来源天机阁是不会发布的。
傀儡有些遗憾要拒绝这位多金客人，就见帘幕水波般荡漾开，一个小小的盒子被推了进来。
“！！！”
哪怕是没有灵智的傀儡都倒吸了口冷气。
（2）
大集会后。
一个消息以洪流的急速猛然流传开来。
“你听说了吗？尊者是被承天宗里的人下了绊子害死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
“真的！有证据！当初莫长老与尊者定契时送的九彩珠，世间门只有一个、莫长老九死一生从奈落河里取来的九彩珠，重新出现了！！”
浩浩荡荡说辞忽而炸起，铺天盖地就宣扬了个沸沸腾腾。
正统说书道人试图力挽狂澜再讲到“承天宗尊者和莫长老很是情深”“莫长老冲冠一怒为红颜屠魔界”时，下面也不再是一片喝彩。
“如果莫长老真那么敬重尊者，怎么会改了尊者旧居？”
“若是我，我会一直住在里面一分一毫都不动，只恨不能睹物思人才对。”
“那可是无数人心中圣地。现在是谁住在里面？谁敢毁掉尊者最后的遗留痕迹？又何德何能！”
“这、这这这……”
正统说书道人没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质疑爆发，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毕竟连他们都不知道宗门内尊者故居的变故。
——手持九彩珠的尊者生前密友出现，直指承天宗内有奸细，害死尊者！
在天机阁不留余力推手之下，汹涌澎湃消息一下子淹没修真界。
尊者可不止是承天宗的尊者。在天道不仁那段时间门内，全靠尊者频频出关救助，结下的因果何止是几百，一次就是成千上万的善果。
而在这成千上万被救中，又有一部分在这几百年里成长起来，甚至有一两个长成赫赫有名的人物。
修真界以承天宗为首，讲究的就是“承天顺命”。若是尊者真的亡故，他们曾经的恩情按照因果就要报答在承天宗身上。
可现在意外出现了。
承天宗内。
作为当代第一宗门的承天宗弟子每一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近日众人气势却低沉，连往日目高于顶的外门弟子都屏息敛声谨慎许多。
“七百年前老朽运道不好，正遇天火喷发十死无生的境地。”
大殿内，一个样貌年轻俊秀的男子懒洋洋倚在座位上，用词古老陈旧，随手抛掷一个精美小球。
“是尊者横空出世拦出一片生机。老朽才借此得以逃生，有命享受后面的机缘。”
啪嗒。小球落地滚动，瞬息间门滚出数百米。
一行烧焦般漆黑的浓雾顷刻冒起。站在门外伺候的弟子一声不吭两眼一黑就要倒下。
原本坐在高处的承天宗峰主脸色一沉骤然站了起来。
“啊呀，不小心失手了。”男子轻飘飘一挥手，浓烟和小球转瞬又回到他手中，地面恢复如初只剩下门外弟子还在迷糊。
上首的峰主脸色更不好看，忌惮之余嘴里却说不出什么。
“说起来，老朽这条命，也就是尊者救下来的。”
年轻男子慢吞吞笑了下，和俊秀外貌比起来行动是完全相反的阴狠毒辣。
“最近正近尊者离世的日子。老朽上门来拜见几回，贵宗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
峰主话刚说到一半，位置上的男子就嗤笑一声消失当场。
峰主面色阴沉如水，盯了空荡荡位置运气几秒，挥袖将门外还迷茫的弟子震醒后转身往正殿方位移去。
“宗主。”
向来被捧着奉承的峰主难得对外交际一次就受到这等怠慢，寻得宗主后一五一十抱怨。
“那鬼手老朽许是听得什么市井传闻，不管不顾就要来寻‘公道’了。他全是邪魔手段说不得就是个魔界探子。”
峰主说着也苦了神色。
其实不止是这个棘手的老朽。修真界突然刮起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尊者是真真正正根正苗红的宗门嫡系，他们又怎么会怠慢陷害？明明他们才是最大损失者。
可一个个曾经受恩的还真就上门，有几位惊动的都要他来迎接，谈吐中机锋冷冽。
连宗门下原本附庸的几个向来听话指哪打哪的小宗也有了别意，话里话外打听尊者的事情，一时间门居然事事都不顺心起来。
“我们也该早日澄清才是，免得被邪魔歪道动摇了下面的心思。”
上位的宗主是个白发长须的老者，一身修为内敛沉厚，备受敬仰。哪怕听得这絮叨小事他依旧沉稳。
“把贴子发出去吧。宗门大会提前举行。”承天宗宗主目光深厚远眺、望向不知名的方向。
“这一位才是宗门未来的支柱。”
峰主有些踌躇，片刻后点了点头。
宗门大会可是万众瞩目的时刻。他也听说了宗门自从尊者死后就发现了新一代的天才。
要是大会顺利，那谣言不仅不攻自破不再被注意，宗门又将迎来一度辉煌。
承天宗高峰。
美貌少女接到宗门最新消息，激动得脸庞微红娇艳似花，欢喜送了传讯符出去告知这个好消息。
外界流言听得她憋屈好久，如今自己终于要顶替冒牌货、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恭喜主人。”
贴身侍女恭贺，又告知这一轮去上古遗迹的寻常。
在靠信物轻轻松松穿梭上古遗迹看了后，落仙渊依旧和数百年前一样。深不见底、无声吞没一切。
没有一点异常。
“行了行了，去取最新的衣裳来我看看。还有首饰，选莫大哥送的那个。我要在这次大会上光彩夺目才行。”
在貌美少女娇声命令下，贴身伺候的侍女们连忙亲自去寻，衣摆飘飘金光闪闪恍若仙境。
谁也没注意到，一小缕黑灰顺着风摇晃飘荡，从侍女衣摆落到了美貌少女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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