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筠紧了紧自己手里的暖炉,“世子爷怎么不骑马?”
她今天穿了一身梅青色的对襟襦裙,为了在乡间走路方便,脚上蹬的是一双鹿皮小靴,她好像一直很怕冷,暖炉很少有离开手的时候,裴晟解开自己的大氅盖到她的膝盖上,“外面积雪未化,冷的厉害,我是个只管享福不懂吃苦的浪荡子,这种情况下怎么能违背我的形象去骑马,我就该在暖轿里与美人相伴。”
柳筠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转身掀开帘子看向了外边,天气虽冷,但是街道两侧依然热闹的很,蔬菜果子,锅碗器具,点心吃食,绫罗绸缎,香料绣品,分区别类,应有尽有,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游客熙熙攘攘。
柳筠甚至能看到好些异乡人的面孔,男的身材高大,褐发碧眼,女的丰腴多姿,妩媚惑人,关键是没有佩戴面纱。东黎、南阳这些番外属国,柳筠虽然听过名字,但是一直都没有见过这些地方的人长什么样子,她不免有些好奇,微微探出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裴晟用扇子把帘子按下去,柳筠回头瞪他,那两个胡人马上就要经过他们马车了。裴晟对她这样难得像小孩子耍脾气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你再探得厉害点,整个人就跌出去了,拜你原先那副尊容所赐,整个南淮都知道我有一个丑世子妃,你再这么脸着地摔下去,我估计到时候那些传闻里还会再加上一条,南淮世子妃脑子可能还有点问题。我虽然不介意再出一回风头,但是这种事情,咱们还是能低调点就低调点。”
柳筠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比了一下,语气有些可怜,“我就掀开这么一小点,我想再看一眼那两个胡人。”
裴晟不为所动,“有什么好看的,论高他们也没有我高,论好看他们也没有我好看,不过就是壮实一点,你看他们还不如看我。”
柳筠被他这不要脸的厚脸皮给打击地直接闭上了眼,养神睡觉,拒绝和他再说一句话,开始只是假装,后来睡意渐渐上来了,迷迷糊糊中有人把她揽到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回到小时候在母亲怀里睡觉的样子,她轻轻转了身,往那个怀抱的更深处钻去,进入了香甜的梦中。
直到有人扯着她的衣袖在叫,“世子妃,世子妃?您醒醒。”
她动了动自己被困意压地睁不开的双眼,从眼缝中看到了碧荷的轮廓,呢喃着问,“怎么了?”
“到地方了,您如果还困的话,可以进屋子睡。”
到地儿了,这么快,柳筠动了动自己的脖颈,她睡的时候一直靠着马车的内壁,却并没有酸疼的感觉,反而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难道是马车的颠簸营造了一种摇篮的感觉
“世子爷呢?”她一觉醒来,人没了。
“世子爷已经下车了。”碧荷给她紧了紧披风,然后把锥帽递给她。
柳筠原先以为碧荷和姜藤是裴晟安排在她身边的两个狐狸精,没想到两个人不但务实肯干,还细心体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有的时候,她都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但当她需要她们的时候,就会默默地出现,柳筠一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碧荷要扶着柳筠下车,柳筠摆摆手,她营造的是丑的人设,并不是娇弱的人设。
大概是刚从睡眠中醒来,身上的热气还没有散去,刚一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尽管系着披风,她还是打了颤栗。正在揉自己肩膀的裴晟见状嗤了一声,对姜藤说,“把我那大氅给你们世子妃披上,她娇弱得很,别回头出来一趟,再染个风寒回去,母亲得揪着我的耳朵念叨我三天,说我虐待她家的宝贝儿媳妇儿。”
姜藤抿嘴轻笑,“是的,世子爷。”
柳筠并不理睬他的半是嘲讽半是玩笑,但对那件大氅也不拒绝,反正她确实很冷。就他那刚痊愈的小身子,只穿着一件小单袍装潇洒,还时不时的摇两下扇子增加一下冷风的强度,看回头生病的是谁,娇弱的又是谁。
裴晟的几个友人要晚些时候才能到,他说坐了一路马车身子有些乏,要去小憩一会儿。柳筠在刚才睡足了,不乏更不困,便让碧荷领着逛一下庄子上的风景。
庄子很大,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有一大片竹林,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是寒山下的两处温泉,热腾腾的白气向上蒸腾,缥缈在空中,在这白雪绿林中,如同仙境一般,虽说柳筠之前对温泉并无兴趣,但是身处在这一片如梦似幻中,她暗想,自己一定要找一个深夜来泡上一泡。
碧荷说西院也叫梅园,柳筠来到西院时才知道名副其实。皑皑积雪的一片银白中,星星点点的娇红点缀在半空,一阵寒风吹来,花瓣飘洒而下,清香若有似无。柳筠转头问碧荷,“我可以在这里面堆个雪人吗?”她看这里面的积雪并未被清扫,想来是主人家想要把这一片雪景留给这梅树,自己如果堆个雪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破坏这片梅景。
碧荷还未回答,柳筠余光里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人,说是要去小憩的那人,去换了一身衣服又出来了,柳筠看着那通身的雪白和到哪儿都不忘带的那把折扇,脑海里闪过四个字,装腔作势。
“你两条腿不长,倒得还挺快,这么一会儿就逛到梅园了。”裴晟人还未走近,讨打的声音先传过来。
柳筠的身高跟他自是不能比的,在女子中却也算高的,她的脸虽然不好看,但身材绝对算好的,单看背影的话,亭亭玉立,宛若清晨中的百合。
柳筠对于裴晟的奚落一向是不接招,他想过嘴瘾就使劲过,进一趟山就能被人射个半死回来,没准就是个光说不会练的花把势。
碧荷跟裴晟微服行礼,柳筠直接当没看见他转身继续欣赏梅景。
“世子爷,世子妃说想在这里面堆个雪人。”碧荷将刚才柳筠说的话转述给裴晟。
裴晟伸扇子将梅枝上的雪拨弄下来,正好落到柳筠的鹿皮小靴上,“堆雪人我看不如堆个猪,白白嫩嫩,虽然不是很能吃,但是很能睡。”
柳筠知道他的话里在指桑骂槐,先把她的鞋给弄湿,还用猪来讽刺她,柳筠回头冲他眯眼一笑,将手里的那个雪团朝着他的肩膀扔了过去,裴晟像是提前知道她要干什么一样,打开扇子一挡,雪团散成漫天柳絮全部反弹回来,柳筠躲闪不及,被雪蒙了一脸。
耳边有碧荷压抑的轻笑声,还有裴晟没有丝毫顾忌的放声大笑,柳筠喉咙里慢慢挤出两个字,“裴晟!”
“在呢,婉婉叫我的名字可比世子爷这三个字好听多了。”
他伸手要将柳筠脸上的雪扫去,柳筠以为他又要搞什么,侧脸给躲了过去,她接过碧荷给的帕子,胡乱地擦了几下脸,“你每天无聊到以逗弄我为乐是吧?”
眼前的人明显得恼羞成怒,脸上润起的红色在白雪梅花的映衬下,有些许的娇艳,控诉他的声音又快又急。好像每次逗她时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想之中,却又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发现,比方说现在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她因为生气眼睛眨得极快,可雪花却牢牢占据着她的睫毛没有掉落下来,这睫毛得有多长,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时,手已经伸了出去,她又要躲闪,他用扇子抵住她的下巴,“闭眼,你睫毛上有东西。”
旁边的碧荷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世子妃睫毛上有雪,还是让世子爷弄下来,不然掉到眼睛里就不好了。”
柳筠虽不信裴晟,碧荷应该不会说谎,不过她为什么要转过身去。柳筠对着面前那张可恶的脸,放出狠话,“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然后才闭上眼睛。
话说的狠,但此刻她闭着眼睛,微微抬起头,许是因为紧张,睫毛一直忽闪地眨个不停,她这个样子真的是乖极了,至少比睡觉的时候乖,他肩膀被枕得酸疼的那股劲儿到现在还没有下去。
柳筠只觉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睫毛,她问好了没,但靠得极近的那人并没有回答,呼吸洒到她鬓边的碎发,她猛地睁开眼,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落入了她的瞳孔,他靠近她的耳边,轻声的啧了一声,“夫人的性子可真急。”
柳筠因为这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石化在了当场,还堆什么雪人,她现在比雪人还雪人。裴晟看她这呆样儿,笑声溢出嘴边,拿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顶,“走了,堆什么雪人,冷得要死。”
柳筠还在石化当中,往前走了几步的裴晟又退了回来,拉起青色袖子下那双藕白的小手,踏着雪地,一步一步地走出这漫天的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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