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色泽瑰丽的硕大花叶掩映小径,  站在入口处的人必须仰着头才能望见粗壮茎杆上最低的一片叶。

    虞渊暂时驻足,在心底漫无边际地猜测这样一片叶子究竟有多重,要是落下来,  能不能把人狗头砸掉?

    无论从哪个角度计算,得出的结论都是能后,  他谢绝了入林的想法,掏出通讯玉牌准备联络小师弟,将从智叟处套出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他,让他并其他弟子多加小心。

    玉牌上的传讯阵法刚亮起红光,  隐隐听得花林间传来一阵踉跄脚步声,  由远及近,直到对方冲出林间时,  虞渊才看清那是一个浑身浴血,表情惊恐的弟子。

    那弟子全身无一块好肉,冲出林间后看见虞渊,只愣了片刻,便立刻从胸腔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师兄,  跑!”

    电光火石之间,  容不下过多思考,虞渊下意识跟随那名弟子往前疾冲。

    就在他刚离开原位的一瞬间,地底忽然窜出无数条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矗立在旁边的一块巨石绞为齑粉。

    虞渊听得身后动静,后脊发凉,  向后扔了一张爆裂符暂且挡住藤蔓的追捕,  抓起那名被血糊得看不清脸的弟子就开始御剑。

    没了摆渡的智叟,河上像笼罩了一层透明屏障,任凭近在咫尺,  却始终无法踏足。

    二人只好沿盛满星光的长河一路向下,奔入林间一处隐秘洞穴内。

    与此同时,昆山校场上方悬浮的一百道水镜画面悄无声息又步调一致地变为一片漆黑。

    众长老除昭明外原本共同施法供应维持璇玑天境运转的灵力,事发之时,天境忽然不再接收他们的灵力,众人纷纷一脸不明所以地望向重奕道君。

    重奕浓眉一皱,沉声道:

    “有人在璇玑天境内启动了天境的御敌大阵,璇玑天境自主闭境,与外界断绝联系,若非将外来者悉数绞杀,不复开启。”

    “我刚才看到了,入画的水镜上有一个虚影,是魔族,重奕道君,这是怎么回事!”

    落仙宫苏长老明眸一眯,桌子一拍,杀气十足。

    此言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那怎么办,我派小辈还在里头,全派上下十几口人,就他最有出息,若真出了什么事,老夫该如何向掌门交代!”

    一位长老悲愤开口,语调了甚至带了隐隐哽咽,眼神不善地要重奕给一个交代。

    其他长老虽自矜身份,不似二人这般直白,却也未曾反驳两位长老的话。

    毕竟问乾榜前一百位皆是各家各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乃至继承人,他们进入了重奕的璇玑天境还出了事,对各家各派来说都是惨重损失。

    众怒难犯,重奕依旧身姿端正如渊亭岳峙,不急不缓地理了理袖口,这才道:

    “若真要厘清责任,我倒不妨问问诸位,既然对璇玑天境如此渴求,可知道璇玑天境本身便有一定危险性,能杀敌于无形之中?既然敢放后辈进去,就一定有了承担风险的觉悟。至于魔族,璇玑天境在登榜大会开启前就被存放于昆山之上,交由昆山看管,魔族潜伏在内之事本君一概不知。”

    掌门将手背于身后,眼看重奕将责任一推二五六,似乎并不惊讶:

    “昆山自从重奕道君手中接下璇玑天境起,便有天机阁的公证人一路相随,亲眼看其被封于天机阁所设的寂灭大阵之下。”

    天机阁阁主立马开始下一轮推诿:

    “寂灭大阵由十里一线天的苏阵师所做……”

    眼看众人踢皮球般将责任越推越远,吵到最后似乎谁都无辜,又谁都有责任,重奕终于开口:“当务之急,是先把璇玑天境打开,救出境内弟子。”

    “怎么救,谢榭的璇玑天境除了他本人这么多年谁破得了?他三百多年前就死透了你要我等上哪去把他找出来?”

    琅山剑阁一向和善的长老吹胡子瞪眼。

    重奕道:“谢榭造璇玑天境时,曾在天境中心藏下他的毕生绝学,为后人留下一把钥匙。唯有带着钥匙的人才能走到璇玑天境最中心,带走他最珍视的东西,凭钥匙重开璇玑天境。”

    “那现在他的后人又在哪儿,从来没听过他有什么后人,就算有钥匙也不在进去的一百个小辈里面,这又如何处理?”

    重奕未曾理会,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昭明一眼。

    昭明也看着重奕,唇角微勾,弧度讽刺,传音道: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拿一百名弟子的性命相挟,就是想取出他留下的那些东西?”

    不等重奕回答,他又接着道:“那你就得彻彻底底地失望了。”

    “谢流景,这一百人里,可有你的徒弟!”

    见昭明铁石心肠地起身欲走,重奕不得不开口制止。这次他没用传音。

    “哦,要是真出什么事,我就宰了你和段成璧替他报仇。”

    昭明淡然应了一声后,不顾身后闹声喧天,饮了一口酒,踏着醉步欲提剑下山。

    一行人对“谢流景”这个名字无比陌生,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重奕居然是在叫昭明。

    有心思活络的长老立马反应过来,指着昭明的背影呼吸急促:“他,他,不叫昭明!”

    “废话,修道之人大多以道号相称,他不叫昭明很奇怪吗?”

    “我,我是说,他姓谢!”

    “……”

    外界乱成一锅粥,而璇玑天境的洞穴内却只有粗重的喘气声,甩开忽然发疯的藤蔓后,虞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立刻问:“怎么回事?”

    那弟子呕出一口血:“璇玑天境里,有埋伏的……咳咳,魔族,他们一出现,那些花叶便忽然开始攻击我等,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其他人……快,快通知长老,救他们……”

    虞渊的心陡然沉了下来,境外有水镜悬浮,随时可观察内部情况,若真有意外出现,长老们怎会不知?

    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弟子,弟子表情顿时绝望。

    洞内沉默近乎窒息,弟子握了握拳,忽然面色灰败地开口:

    “我,我灵力透支又身负重伤,怕,是已经走不动了,二师兄若有余力出去,能否帮我给师父带一句话,就说弟子不孝,从前多次借口去苦行峰上课,其实每次都下山玩去了,希望,他,他老人家能把我忘了,日后寻个听话的,不总气他的徒弟……”

    虞渊听得泪眼汪汪:“师弟,想不到都快不行了,你还不愿意叫一声苦行峰的真名。”

    “师兄说笑了,你敢说你记得它的名字吗?”

    “……”

    虞渊边靠近边问:“我答应你,你师父是谁,你是哪一届弟子,叫什么名字?”

    “我是十年前新入昆山的李……”

    弟子呼吸微弱,声音愈低。

    就在虞渊凑近之时,一柄剑刃幽蓝还沾着血迹的匕首直朝他脖颈袭来。

    距离太近,虞渊侧头避过,同时迅疾地捉住弟子的手腕反手一拧,“当啷”一声,匕首应声而落。

    “你,你竟然防我?”

    虞渊用鞋尖将匕首踢起,没有丝毫犹豫,在他自爆前一只手接过后狠狠钉入弟子脖颈中,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淡淡道:

    “功课做得很足,但回答错了,十年前入门,你应该说‘卧槽苦行峰原来不是那破地儿的本名吗?’”

    匕首抽出,鲜血喷涌,弟子周身魔气缭绕,瞪着不甘的眼,永远留在了潮湿的洞穴内。

    虞渊则将匕首上的鲜血在他身上抹干净,回想起匕首上原本沾染的血迹,心情愈发沉重。

    在遇见他之前,这名弟子还骗到了谁,或者又杀死了谁?

    待他走出山洞时,外面下起了阵阵夜雨,原本就硕大无比的花叶饱吸雨露,开始疯长。

    脚下泥土松软,暴雨冲出一地血水,他小心翼翼在林中潜行,借雨幕遮挡身形,如一只幽魂般轻飘飘地无声移动,躲开林中搜寻的黑影——多出的一百二十四个人,或者说,魔。

    虞渊回想起登榜大会前的昆山夜宴,女主被人欺负但段成璧却并未出现英雄救美,他那时是真的不在还是潜伏在主峰暗处另有目的,他的目的会不会就与此次璇玑天境多出的一百二十四只魔有关?

    那段成璧这次会来吗?

    大雨瓢泼,淋得人心底发寒。

    虞渊躲在一片硕大绿叶之下,掏出传讯玉简想要联络小师弟,反复几次后,终于发现传讯被单方面掐断。

    雨中刮起了细微的风,吹在被雨淋得冰凉的皮肤上,只余一片麻木。

    等等,风?

    虞渊藏在叶片间继续向下观察,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当机立断松开抱住藏身叶片的双手,任自己向下自由落体,运足灵力将先前缴获的匕首以及一张符咒往一个方向掷去,与此同时,数道凌厉风刃从四面八方切割雨幕,将他原先停留的叶片斩成数截。

    雨幕之中,身着华贵黑袍的少年示意属下将他包围,自己撑着伞缓步走向虞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又见面了,殊不知。哦不,应该是虞渊才对。有遗言吗?”

    “有。”

    甫一落地,虞渊双手就被地底冒出的藤蔓束缚,光一个段成璧他就打不过,更何况群殴,虞渊索性躺在泥地间,深沉发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反派死于话多,三,二,一!”

    他喊完一之后,依旧无事发生,周遭响起零星嘲笑,少年段成璧将释放在周围的风灵力收回,赫然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厉喝道:

    “退!”

    下一秒,一张被附了千斤坠符咒的硕大绿叶并卡在叶杆的幽蓝匕首轰然落下。

    没砸到段成璧,反而直朝虞渊压来,就连少年段成璧也不由停手思考,他指的反派是他自己吗?

    巨叶落下,虞渊看准少年段成璧视线被遮蔽的工夫,在巨叶接近他之前先一步捏碎通往第二关的玉牌,下一秒青光一闪,叶片坠地,他消失在大雨之中,出现在一个山洞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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