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止了风雪,天色灰灰蒙蒙,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就兀自响于碧空,新年的第一日,如约而至。

    颜清辞渐渐醒来,在塌上甫一动弹,头上就传来阵阵痛楚,便开始懊悔昨晚着实饮了太多酒,刚想抬手揉揉跳痛的太阳穴,一缩手却发觉被人紧紧钳制着。

    她猛然转头,就发觉小沈正坐在塌旁侧眼瞧着自己,双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醒了?”他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嗯。”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着要守岁,自己倒是睡得安稳。”

    颜清辞脸色红了红:“我……我也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不过还好,我替你守了,便不至令你少了福被。”

    替她守了?什么叫替她守了?

    颜清辞心中霍然一紧,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声问道:“你是说,你昨晚在这守了一夜?”

    小沈淡然颔首,眼神向下瞟了瞟,落在两人仍旧紧握的手上,暗笑着道:“是你不许我走的。”

    心跳顿时惊乱,昨夜碎片般的一幕幕霎时涌入脑中,甫一想到她双臂主动勾着他的脖颈烙下深深一吻时,脸色更是透红至极。

    小沈瞧见她脸色青红一片,不由暗暗失笑,就柔声故意道:“如此,可是要对我负责。”

    “啊?”她心下一惊,心中暗自思忖着她昨夜醉酒后竟是做了些什么,竟要对他负责?!越回忆便越荒唐起来,耳尖都连带着红了些。

    他见状却又凑近了些,慵懒勾人的声音似乎就贴在她的耳边:“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心中激荡狂跳,她忙向后退了退,扯起被角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下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偷偷打量他,却发觉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每每与他四目相接,她心中都禁不住颤抖。

    见她这般羞怯,他也不忍心再逗她,双手一下握住她的肩膀,令她直直对上自己的眸子,一字一字万分认真道:“你可愿嫁我,承我一生欢喜?”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兀自说出,她不由愣住,瞬时便想到了许久以前,在那个山洞里,他也曾说过如现下一样的话,回忆翻涌,泪水便霎时蓄满眼眶。

    瞧她眼波涟涟,神色也颇有些不自然,小沈顿时就慌了神,心里暗道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令她一时难以接受,忙松开了搭在她肩头的手,急急温声道:“没事的,你若是尚需时间,或者仍有什么顾虑,我……我可以等你,你不必此时……”

    “我愿意。”

    她朝他微微一笑,出言打断他的慌张忐忑,万般情感交织,滴滴泪珠就自眼角滚落,这三个字她亦答过,依旧如那时般坚定不移,只是历了这一路的苦楚,她更加明了了执手偕老的不易,这一下,便许的是往后的岁岁年年,不论来日如何,她都要陪着他,直至终老此生。

    他霎时喜急,竟有些无措,径直拉起塌上之人的手腕:“跟我来。”

    “去哪?”她心中惊诧,便被他扯到了外间,甫一抬眼环视,她便被眼前之景顿时惊得满目不可置信。

    桌案上齐齐摆放着两件大红婚服,四周陈列出些珠钗宝饰。

    “这是什么?”

    他握起她的手,扯着她走过去:“我们已错过太久,我不愿再平白蹉跎时光,我今日,便要娶你。”

    她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今日?!”

    他朝她微微笑了笑:“对,此刻,现在。”

    “可……可自古成婚便需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你现下就这般说要娶我,既没得高堂应允,又未寻良辰吉时,实在于礼不合……”

    他定定瞧着她,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直瞧进她的心中,沉声道:“我知此番仓促,会委屈了你,可我实在不能再等了,我怕再延一日又会生出万千差错。”

    他执起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们不能再错过了,纵使背弃世俗,枉顾流言,亵渎神灵,我都决意要娶你。你我今日成婚,昭告天地,结发此生,待战事一平,我便陪你往去南州城,到时再请高堂为证,宴请宾客,以天下人亲视你我成礼。”

    颜清辞抬手抚过那件正红色嫁衣,红色底缎上绣着金色祥云纹,材质做工皆算不上上品,看来也是匆忙准备,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丝线纹路,一针一线刻进她的心中,或许每个女子少时都梦想过自己成亲的样子,她也曾想,她该着凤冠霞帔,登宝顶大轿,由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迎进夫家,可事事本就难料,如今令她屐齿之折、冁然而笑、视若珍宝的竟就是这一件落了时兴的小小嫁衣。

    “好,好。”眸中水光涟涟,她抖着声音答他。

    没有高堂满座,亦没有亲朋贺礼,大年初一这日,在这严寒北地,她嫁给了她此生最爱之人。

    李师父为他们二人证婚,满军将士观礼,士兵挥鞭作炮,声声上承天下禀地。

    他一身红衣,执起她的素手,于满地未融碎雪中跪拜天地。

    “今朝吾娶妻,愿上苍眷顾,佑我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永结两姓之好,此后数年,永伴永知,如星如月,再无生别之日。”

    “今妾出嫁,得嫁倾慕之人,妾喜不自胜,唯愿战事休止,天下和乐,妾与夫能守一隅而度此生,泼茶观雪,尽享天伦。”

    少了甚多繁文缛节,跪拜过后两人同饮下合卺酒即算是礼成,四周观礼的将士此刻都喧闹起来,拉着小沈去筵席饮酒。

    他瞧着颜清辞被送入婚房,也便跟着他们一处去了。

    一下众人都散去,各至席间,唯余沈姒未动,定定站立在原地,眼神一瞬不瞬盯着颜清辞远去的背影,神色黯然无光,脚步不自禁就要朝着她那边挪动去。

    “阿姒——”沈乙扯住她的手腕:“快去筵席了,今日军中大喜,我们该去道贺。”

    她还是直愣愣盯着那处,仿若失了心魂,并未理睬身旁的人。

    这个场景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然而,然而。

    沈乙见状轻轻叹了气,拍了拍她的肩,低语道:“不是你的,强求不得,自古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功名利禄能求得,百万敌军亦有可破之道,唯有情之一字,再如何努力也无用。”

    “哥哥,我是不是处处都比不上颜清辞,小沈他甚至都不愿与我多言语。”

    “阿姒啊,就像你亦觉着小沈是满天下最好的男子,你爱慕一人,定然会认定他便是青天之上唯一高悬的月,可每个人心中都有独一无二的月,没有谁比谁更皎洁。哥哥知晓你的性子,我们沈家的儿女绝不是轻易移情之人,你若是真的爱慕他,便将他藏于心底,他寻得了此生相伴终老之人,你该体面些去祝福他,不是吗?”

    沈姒扯过衣角拭去眼角的泪珠,转身沉吟道:“哥哥说的对,他今日大喜,我亦替他欢喜,走吧,我去敬他一杯。”

    敬他亦敬自己,敬过往情动,她爱过一场,不曾后悔。

    军中饮酒忌醉,故每人只一两杯服下,便以茶代酒,热热闹闹说些吉利喜庆话,战火延绵大半年,军中多凄苦之景,现下借此喜事,众人倒能真正松快下来,尽情欢歌一番。

    畅谈间便至了子时,天色黑如浓墨,兆万繁星点点,军营中红绸飘摇,谈说响笑。便有人替小沈拦下了又一杯敬来的茶酒,暗笑道:“行了行了,今日将军大喜,怎的能一直陪着我们这群男人,这都要第二日了,将军还是快些回房,夫人可还等着呢。”

    众人皆是一阵笑闹,也就不再敬上酒,他亦勾唇笑了笑,瞧了瞧天色,确是不早了,便也没再说什么,任由他们继续喧闹,自己转身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颜清辞忙理了理衣裳坐直身子,端坐在此等他许久早就憋闷的紧,方才悄悄的将盖头摘了,现下忙四处去找,竟不知丢向了何处。

    小沈已然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盘糕点搁在桌案上,笑道:“好啦别找啦,你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等了许久该饿坏了吧,快来进些东西。”

    糕点的甜香钻入鼻中,她赶忙来了桌边,拾起一块咬下,丝丝清甜化入喉中,腹中顿时舒服了许多。

    他宠溺着瞧她,边温温道:“慢点,没人同你抢。”

    她却故作嗔怪道:“你自己在外面吃好喝好,倒留我一人饿肚子,真是不讲究。”

    他唇角笑意更深,哄道:“好啦,夫君知错了,日后我去哪都带着夫人一起可好?”

    他特意加重了“夫人”二字,慵懒低哑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惹她心中一阵酥麻。

    她娇羞垂头,细细嚼着口中的一小块糕饼。

    他却一把揽住她的素腰,令她直视着自己。

    “阿辞,你终是我的妻了。”

    阿辞……他唤自己阿辞……

    心中猛然惊起波澜,她深深瞧进那双熟悉的双眸里,嘴唇有些发抖:“你……你想起了?”

    他微笑颔首,沉吟道:“对不起阿辞,我至此刻,才终于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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