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过寅时,天还未亮,穆云则便被娘亲叫了起来,半梦半醒着被抱上了马车,因祥和寺距离穆府较远,所以他们早早便出发了。

    一路上走了很多山路,马车颠簸着终于到了祥和寺,穆云则也醒了过来。

    祥和寺是上京城里有名的祈福寺庙,每日祈愿的香客络绎不绝,他们一下马车便涌进了人群中,凌紫襄紧紧拉着穆云则的手,她知道这小子生性淘气,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穆云则跟着娘亲进了大殿,足有百尺高的金身大佛立于正殿中央,凌紫襄接过一旁禅师递来的香,虔诚地插在香炉内,然后在下面的蒲团上跪下,穆云则也学着娘亲的样子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凌紫襄双手合十道:“小女穆蓝樱生性淳朴恭谨,良善谦德,今朝出嫁,还望佛祖庇佑,愿她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岁岁安澜,也愿我穆家喜乐长宁。”

    说完,凌紫襄便和着住持和众禅师敲打木鱼的声音默诵起了经书,一手里还捻着佛珠。

    凌紫襄诵完经书已是午时,他们在这用了斋饭,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启程回府。

    按着来时的路回返,又是一路摇摇晃晃,快到府时天早已黑了下来,应是子时了,天似乎有些阴沉,瞧不见月亮和星星,穆云则躺在娘亲怀里,这一日的舟车劳顿可让他累坏了,凌紫襄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想将他哄睡,穆云则很快入了梦乡。

    梦里阳光晴好,却并不炎热,他和阿爹阿娘阿姐还有二哥一起捉迷藏,他被用黑绸子蒙了眼,面对着假山查数,其余人四下躲藏,穆云则听见了阿姐头上的珠钗发出的玉石碰撞的叮当声,他心里暗暗一笑,阿姐每次都躲得不好,一会一定要第一个找到她……

    穆云则睡得香甜,嘴角上挂着清浅的笑,却不知十几里外的穆府,如今是一片怎样的地狱景象!

    数十个黑衣人以黑布蒙面,手里举着极锋利的长剑,那剑身在黑夜直发出一股寒气,他们从屋顶落下,见着巡夜的家丁,便先捂住嘴,不让人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一剑抹脖,不管来人是谁,无论男女老少,见人便杀,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杀光了后他们便来到房屋下,先往墙上泼了满满的油,然后打起火折子便扔了去,大火瞬间滔天,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木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里面熟睡的人被惊醒,没来得及跑的便葬身火海,跑出来的一只脚刚一踏出门,便被门口埋伏的黑衣人执剑直穿心脏,一时间穆府如同坠入地狱,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道,满目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色,此时乌云已散去,天空中那半轮月亮似乎被这血色渲染,也显出一抹妖红。

    穆云案听到噼里啪啦的火烧断木头的声音,瞬间惊醒,一望窗外竟是满眼的火光,他心中大惊,一定是出事了!

    他赶忙披上外衫,一把抽出剑来,踹开房门一看,只见院内堆积着如小丘般的尸体,鲜血汩汩,竟好似汇成了一条小河,不远处的地上,穆粱躺在那里,心口处还在冒着血,人已没了生气,一双眼死死睁着,穆云案大叫了一声:“爹!”可还来不及等他伤心,便看到穆蓝樱被一个黑衣人提着过来,丢在了那一小丘尸体上,仿佛丢弃一个垃圾,穆云案此时已恨到了极点,举起长剑便刺了过去,那黑衣人没料到身后有人,来不及躲闪,剑便刺入他心口又穿了出来,穆云案的眸子已经蒙上一层猩红,他直想将那黑衣人的心都剜出来!

    这时几名黑衣人赶了过来,见了穆云案,二话不说便都冲了过去,穆云案终是不敌,那几个人一齐用剑刺向他,穆云案最终数剑穿心,含恨而去。

    那些黑衣人又仔细搜寻了一下府内,就连一只猫一条狗也没有放过,确认了没有活物后,便退了出来,一把大火烧了下去,穆府整个被裹进了浓浓烈焰和黑烟中,而那些黑衣人便好像来自地狱的魔鬼,仿佛正在欣赏自己的佳作。

    凌紫襄和穆云则乘坐的马车终于悠悠地驶进了甬道,只还有一个拐角便能看见穆府了。

    而那铺天盖地的烧焦味道从车窗外席卷了进来,凌紫襄心下一沉,暗叫不好,闻着这味道定然是极大的火,而穆府处于京郊,这里没什么建筑,能烧起这么大的火必然是自家,就在凌紫襄思忖的时候,马车已缓缓驶过了转弯处,凌紫襄马上看到了那滔天的大火,穆府哪里还在,那里只一堆还未完全倒塌的屋架,她也立时便看到了门口的黑衣人,心中骇然,已是猜到了什么,趁着车身还未完全转过弯道,只一瞬,便将怀里的穆云则从车窗推了出去,穆云则一连滚了好几下,重重摔进旁边的草坡上,十分吃痛,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凌紫襄便冲他道:“跑!快跑!”

    凌紫襄的声音被大火掩盖,穆云则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见母亲满脸泪痕,目光尽是决绝与不舍。

    凌紫襄又将车窗的帘子快速拉上,刚才虽然马车只刚刚驶过拐角,但她知道那些黑衣人定看到了马车,如若马车没有过来,那群黑衣人必会四下寻找,他们哪里躲得过,凌紫襄便只能将穆云则推出去,自己在马车里继续前进,黑衣人看到马车里有人,便不会再搜寻。

    马车离穆府越来越近,凌紫襄只在心里暗暗祈祷“阿则,你定要活下去,你定要活下去……”

    马车停了,车身突然一沉,一个黑衣人飞身上来,还不等凌紫襄反应,便一剑刺入她胸口,一击毙命。

    随后,黑衣人将马车和凌紫襄的尸体也拖入了火海。

    一夜滚滚大火,翌日有人发现的时候,昔日的穆府早已成了一堆残渣,此事虽惊动了朝廷,可却是查不出什么,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一点东西都没留下,最终只以天干失水草草结案。

    十四年后,这里早已没了那般可怖破败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酒楼,生意很红火,客人络绎不绝,没人再提起十四年前那场大火,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穆云则对于十四年前的事情已记不太清,但他永远忘不了母亲最后的那个眼神,那般慷慨赴死的决绝,以及不得不隐忍的恨意,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是在这样的眼神的注视下,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不知道摔下了几次山坡,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直跑,一直跑……

    再后来,他每每梦到母亲,梦到阿爹阿姐,梦到二哥,都是那样的眼神,他们都在他耳边告诉他“杀了他!杀了他!为我穆家上下三百一十二个冤魂报仇!”

    雨势越来越大,一道道雨帘好似将天地连接在一起,万物归于混沌。

    沈寒眸色猩红,直直盯着石碑上刻的“穆家塚”三个血红的大字。

    “穆家……你是穆家人?!”皇后的惊惧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与嘈杂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沈寒的思绪猛然抽回,立时回转过头。

    正对上那双血色的眸子,皇后吓得怔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声音道:“十四年前那场大火……”

    沈寒起身,用寒如冰川的音色道:“我是穆家唯一的遗孤,我绝不信那场大火是天灾,必须有人要付出代价。”

    皇后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狠厉的神色,周身都泛出嗜血讨命的味道,心中直觉得他就是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那双猩红的双眸中只有仇恨和杀戮。

    皇后压抑住紧张的心情,沉了沉声:“既然你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那便知道要怎样做才能靠近真相……九刈大人,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该动手了。”

    沈寒神色敛了敛,想到了颜清辞,又想到了那场焚天大火,良久,薄唇轻启道:“我知道了。”

    一夜狂风大雨,至天亮时才稍稍有所缓和,却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天色沉重,沈寒回到府内,一进门,便见颜清辞神情焦急撑着伞立在院门处,见了他,立刻涌现出一抹喜色,小跑了过来。

    “你去哪啦,一晚上都没回来,可急死我了。”少女嗔怪着,伞却举到了他的头顶。

    沈寒没说话,也没理她,径直便往自己房中走去。

    颜清辞小跑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心想他怎么又变成刚来时那般冰块脸了,这两月相处下来本以为他变得开朗些了,不知道昨天晚上经历了什么让他又回到了那样。

    沈寒进屋,转身关上了门,颜清辞提着伞愣在门外,肩头都淋湿了。

    “不能让他一个人憋闷着”颜清辞心里这般想着,便敲了门:“沈寒,你遇到什么事情啦,可以同我说呀,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屋内的沈寒坐在桌边,水从湿漉漉的发梢和衣袂滴落到地板上,伴着颜清辞在门外焦急的喊声,让他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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