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17日——
医院是个充满矛盾的地方,有生离死别也能听见人们诞生时的喜悦,浅川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今年10岁小学五年级的她明明更应该把时间放在和其他人跑到公园玩耍才对。
消毒水的味道很难受,真的,也不太喜欢医生戴的手套,那有种橡皮筋的味道,不,其实她也没吃过橡皮筋,至于来医院的理由,或许很荒唐,这种事需要花时间解释。
出生时她就——不,这就不细说了,浅川摇了摇头,简单来说,因为先天身体的问题,当然绝不是什么体弱多病之类,只不过是有个小问题需要每个月固定来一趟大医院。
当然,这件事只要做到18岁就行,医生是这么说的,要跑大医院的理由则是因为出生时的那场手术是在这家大医院做的,所以后期要处理这件事的话,别的医院是不处理的。
对此,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怨言,能被生下来还有一个温馨平凡的家庭就不错了,只是有次浅川在爸妈吵架时听到——其实生下哥哥之后,爸妈本没有打算再生下她这件事。
是的,浅川的出生是个意外,她这个意外让爸爸妈妈太为难了,每个月跑大医院这种事情虽然年纪小,但她也知道,啊啊,拿给柜台阿姨的钱真的好多,而且——
其实她最怕的,是和妈妈坐在等候区时,那轻到难以听闻的叹息声,对不起,浅川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应该要说谢谢才对,她身体的问题,婴儿时期其实就看得出来。
但是妈妈没把她给抛弃,居然生下来了,浅川为此感到感激也很自责,如果妈妈没生下她,或许经济会更轻松,不过浅川那时没什么金钱概念,但也清楚每个月开车来大医院真的很花时间。
躺在医院的椅子上时唔那种椅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总之,抬头会看见一种特别的灯照着自己,那种灯就像很多萤火虫聚集在一块,有次她好奇问了妈妈一个问题——
“妈妈,那种灯叫什么?唔就是我每次躺在椅子上,长得有点密集恐惧症的灯!”
“密集恐惧?哦!小光,妳說的那种灯叫无影灯。”
无影灯。没有影子的灯,浅川后来好奇地查了些资料,那是没有影响的灯,不过事实上也不是真的没有影子,只是减淡本影,不会散发过量的热,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这么一想,浅川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名字跟那盏灯挺相似的,因为她曾经和妈妈聊过关于“浅川这二字很微弱”还有“妈妈希望她成为温暖别人的人”这种话,阿,不对——
她的存在会让人感到不适,不然爸爸妈妈也不会因为钱吵架,其实有哥哥在就好了,她是个累赘,因为身体的这问题,她其实其实从小就有点自卑,不太敢开口要求什么。
妈妈超级常关心她的人际问题,浅川不禁在心里叹气,她也才小学五年级而已,就算现在交不到朋友,也没关系吧?反、反正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啊、她找借口了。
其实她唯一的朋友,就在距离家不远的一座不大的公园,是一只黑白斑纹的猫,她很常拿着虾味仙去喂那只猫,抱歉,年幼时的她真的没想过虾味仙能不能喂猫这件事。
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她人如其名,是个微弱的光,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寿命会跟萤火虫一样,说不定一下就死了,她永远不会忘记6月17日这天。
这天是个悲伤的日子。
一如往常,爸妈在客厅吵了起来,年幼的她很早就明白,婚姻这种事情,就算是平时再温馨和蔼的家庭,偶尔还是会因为“钱”的事情发生争吵,争执声比外头施工的电钻的刺耳好几倍。
待在自己房间的浅川拍了拍脸颊,虽然泪水已经在眼眶不停打转,喉咙不停咽下口水的感觉有些酸涩,但是她才不要哭,要是哭了被发现就糟糕了,就算年纪小也要面子的!
才怪。
其实只是觉得没资格哭罢了,那天妈妈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突然开门了,超级不妙!非常不妙!眼泪都还没收回去,浅川低着头,紧咬着唇,假装是在写功课。
然而,还是被发现了,浅川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妈妈抱着她哭得特别夸张,简直比她还像个小孩子,还一直问“妳会不会恨我”这种让她回答不了的话,都怪她,泪水掉下来了。
啪嗒一声,伴随一句“对不起。”
2007年6月18日——
来到学校,浅川托着下巴感叹着,以后一定要好好赚钱阿,虽然这么想,但她并不务实,每个小孩一定都憧憬过漫画家这种职业,毕竟卡通上的英雄真的太帅气了,拯救人什么的。
坐在她旁边的邻桌嗯不知道名字,连坐在旁边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浅川对此感到非常抱歉,只是稍微瞥到这女生在画画,居然画美人鱼什么的——噗,好逊。
这么想的同时,被她瞥了一眼,浅川快速的挪开目光,在心里拼命道歉,没错,她就是个只敢在心里偷偷笑别人的没用小鬼,但是小学生这样很正常的,她的邻桌突然开口:
“小光,妳要画吗?”
“阿?呃不了谢谢。”
不认识直接喊我名字?浅川理解不能,不过后来稍微观察了下,邻桌是班上的人气王,总是带着招牌灿烂笑容,掳获不少同龄人的欢心,而且还是老师的宠儿,真好。
“小光,画画很有趣的!”
“都说不要了。”
其实这拒绝的话算是逞强。
那天放学,浅川拿起书包离开座位,她一点也不喜欢上学,虽然身体的事情从外表看来极为不明显,但是,那道疤痕就像一道过不去的坎,会成为她接近别人时退缩的理由。
“小光!明天见!”
陌生的邻桌同学,声音很温暖。
2007年6月19日——
全家一起出去吃晚餐什么的,浅川有时候会稍微害怕,年幼时跟爸爸的关系不太好,因为爸爸是那种气势庞大的狮子,如果在他面前表现的太过懦弱,会被狮吼的。
浅川记得,那天笑着和爸爸说了某件事,有点在刻意逗笑他,像个小丑那样,因为爸爸几分钟前和妈妈吵架了,老样子是因为钱的问题,浅川为此想做点什么。
那时候正要出门,她紧按着电梯“开”的按钮等着屋内的妈妈,爸爸比较早走了过来,就是在那时候,浅川模仿起《人间失格》里头的叶藏,卖力笑着取悦表情不开心的爸爸。
爸爸一巴掌甩了过来。
真的好疼。
如果爸爸是公园里的猫就好了,至少猫咪很可爱,被爪子打脸也没关系,浅川那时只有怔怔的望着爸爸,她这时候不能哭,因为妈妈走过来了,不能让妈妈担心,忍住。
这么一想,她的脑袋里跑出了“家庭教师”里的蓝波,哭哭啼啼的孩子喊着“要忍耐”,浅川知道她不能那样,正准备出门一起吃饭,要是她突然闹别扭什么的,会添麻烦的。
阿不对,她的存在本身就——
是个麻烦。
2007年6月20日——
小学作业到底为什么要出制作绘本这种为难小孩子的作业?浅川完全不能理解,就算憧憬漫画家,但她可是一点也不会画画。
她的邻桌虽然整天画画,但小孩子的画功也就那样,笔触粗糙且歪来歪去,常常被恐怖片拿来发挥,自己看着开心罢了,虽然想是这样想,但浅川心里其实有点期待——
那天的她,好像找到了某种动力,一种能够跑下去的动力,“咚扛”地打开房门,翻出很多收集在柜子里的云彩纸,那是她的习惯,剪过的色纸就算是支离破碎,她也舍不得丢。
那一天,她整晚的时间趴在地上,虽然白色地砖有点冷冰冰的,但是对制作绘本这件事她充满热忱,应该说,愈是去描绘心里的故事,她愈感到真实的快乐。
彩色笔这种东西,家里用的早已消耗到笔的长度只剩三、四公分左右,浅川也不敢直接跟妈妈开口要钱,她这累赘都这么花钱了哪敢去要,只好用——她四处张望了一会。
看来也只有铅笔跟黑笔了。
没事,这点不算问题,老师平常都说有心意便足够,浅川趁着爸妈还有哥哥睡着后,整夜做着那本绘本,总得想个主题吧,那时的她画了“糖果工厂”这种题材,真是梦幻。
年幼的她很喜欢糖的味道,因为周遭的一切都太苦了,咽下眼泪时也好酸,那时候仅仅是想着——啊啊,如果糖果这种东西多一点,那么这世界的人们一定更幸福吧。
笔尖开始“唰唰”地描绘着,从前从前,有个不起眼的人,他渴望得到一些“爱”,可是那种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太奢侈了,所以他开始希望别人能得到“爱”和“温暖”,于是——
他开创了糖果工厂!
人们吃下甜滋滋的糖果后,所有人都很幸福快乐,唯独不起眼的他吃下后,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看见别人吃糖快乐,他也感动地哭了出来,因为——
有人需要他的存在了。
她是被需要的,对吧?
2007年6月21日——
除了期待还是期待,浅川坐在位置上不停晃着两条腿,因为老师要讲评每个人的绘本,她可是努力了一整晚,绝对没问题的!
“嗯再来是小光的绘本。”
浅川第一次这么期待地抬起头。
“怎么说呢妳是在开我玩笑吗?妳也看看其他人,他们这些裁剪拼贴用上了多少不一样的纸跟颜色,妳呢?封面只有黑笔跟铅笔?”
好苦。
“再说了,云彩纸剪成这样,是狗啃的吗?妳可要多学学别人阿,多看看别人怎么做,别自己瞎弄些东西,这未免太敷衍了。”
好苦、好苦。
努力的心血被老师丢在了教室的地板,浅川那一刻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头支离破碎着,说说的也是,黑笔跟铅笔太黯淡了!她的糖果要再缤纷点才行。
“哎呀,被发现偷懒了!”
浅川扬起微笑,敲了下脑袋,借以维护她微薄的面子,那份笑容就像在对全班看过来的视线表达着——听好了!全力以赴的她绝对不可能只有这点程度,下次她会更好的。
会更好的。
放学后浅川抱著书包,一路狂奔到家里附近那座公园,想和她唯一的朋友说话,结果才刚到就看到一群爷爷围在一起,其中一人抱着箱子,其中一人在挖开旁边的花圃。
种花?浅川第一反应是这么想的,公园里的老爷爷基本都见过她,那个拿着箱子的老爷爷弯下腰,用着比平常温柔十倍的语气说:
“小光阿以后猫咪先生它可能没办法陪你玩耍了,嗯它顽皮,跑到了大街上然后”
接着什么也听不清了,浅川只是无法把视线从箱子里的猫咪先生挪开,明明公园对它来说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跑到大马路上?白色的毛发沾满好多泥沙,还有血。
唯一的好朋友死了。
死是什么感觉?猫咪先生需要她喂食,她也需要猫咪先生,现在没人需要她了,谁都不需要一个每个月要浪费钱的累赘,平凡的她连绘本这种东西都做不好,没用!
浅川一路跑回学校,趁没人注意,打开了天台的大门,这时是放学后的打扫时间,但是轮值的不是她,所以才能提早离开,但是她现在回来了,虽然天台不是她清扫的领域。
但是她要清扫垃圾了。
其实心里早已想好了,这是预谋已久的英雄计画,她这个计画一定能让所有人有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爸妈不用再花钱,老师也不会再为她的愚钝发火,去陪猫咪先生吧。
那天放学的夕阳很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夕阳,吹来脸上的风很温柔,但是眼皮肿的有些刺痛,干巴巴的紧绷,操场上的学生像蚂蚁一样,这要是跳下去会不会
会不会吓到他们?
可是吓到这一次,换来和平,这不是挺划算的一件事吗?浅川为自己脑中的想法频频点头,站上深渊旁的台阶,那叫台阶吗?老师,这种地方还是加上栏杆比较安全吧?
不过要是加上栏杆,英雄计画就做不成了,那不行,浅川盯着深渊,超级高,一看就很痛啊,呼气吐气呼气吐气,英雄就是要抱着必死的决心,牺牲自我为他人幸福着想。
“小光不回家吗?”
她这才刚把一只脚抬到半空,就因为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又马上缩了回来,还以为是老师,稍微有点心虚地离深渊远了些,转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个那个谁来着?
就是她的邻桌,叫什么来着?
夕阳洒在她身上特别漂亮,所以浅川在心里随便为她取了个跟夕阳有关的绰号,总之英雄计画被她这坏家伙打断了,她还笑得一脸灿烂,她这种时候到底来天台做什么?
啊想了想她也没资格这么说。
“小光,跟我去画画好吗?”
“呃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嘛,小光走啦!”
从那天过后,这坏家伙简直变成口香糖,浅川总是在午休时段被她拉着帮老师一起在洗手台刷碗,到底为什么要帮忙刷碗?还有小学五年级还玩躲猫猫未免太幼稚了吧。
不过还是陪她玩了。
下课十分钟,学校就这点大,离太远要是上课来不及跑回来就糟糕了,浅川只能躲在女厕的角落,绝对不是门里面,那样的话谁找得到?只是靠着看起来算干净的墙壁罢了。
结果那坏家伙一来,就扬起一抹“哈!我就知道妳不会玩躲猫猫”的表情靠过来,结果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满脸惊慌地跑走了,浅川不解地追上去,那家伙只是挠了挠脸颊说:
“阿因为看到妳头上有蜘蛛。”
“是不会告诉我?”
结论,就是个奇怪的邻桌,她傻乎乎而且偶尔会语出惊人,举止超级幼稚,不过浅川是不会对小学生这么严格,即便幼稚,坏家伙身上有很多优点,比如像糖果的笑容。
2007年7月7日——
七夕这种节日,好像跟小学生没什么关系,浅川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年幼的她偏向小大人,那种想梦幻却又逞强的性格,这时的她一定没想过未来的她会逆向成长——
收回思绪,这一天邻桌又有怪主意了,居然说要做什么交换笔的约定,浅川不得不顺带一提,自从英雄计画失败后、被邻桌坏家伙黏上后,她也喜欢上画图这件事。
一起和她画美人鱼
笑死。
喂喂,就算才小学,浅川对经济这方面的价值观还很薄弱,多少也知道漫画家这种职业其实很遥不可及,才怪,年幼的她兴致勃勃地拿出一支她最珍惜的褐色笔和邻桌交换。
“约定好啰,成为画图厉害的人。”
“嗯?妳怎么不说漫画家?”
“小光!画图厉害的职业很多。”
妳倒是挺懂。浅川半睁着眼无力吐槽,总而言之,毕业后跟坏家伙失去了联系,那时代的小学生还没办法人手一支手机,就算有办法,浅川也不认为小学生的她能有手机。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学生的约定何必去认真遵守,两年、五年、十年一直过去,那天的夕阳还是会历历在目,或许是反派总是给人印象深刻?不或许她是英雄吧。
所谓活着,就是与别人心灵相通吧。
朝着这个目标前进,才算活着吧?会想去接近谁、承认谁、喜欢谁、被谁认同、或者讨厌谁,与别人在一起会很开心,别人伤心也会跟着伤心,无法做到完全坐视不管。
与他人产生联系
才会觉得自己真的活着。
总是一个人的话,会连自己活着的意义都搞不明白,浅川的心之所以还存在,是因为周遭的人还存在,之所以没有实施第二次的英雄计画,是因为感受过他人的接触。
她活着一定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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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来这里后。
能换具身体挺好的,能换一张脸也挺好的,那种“啊啊,反正这不是我的脸”的感觉,而且高中生的外表,总算能放下25岁的重担,浅川光不用勉强自己做个不动声色的大人。
但是,即便装疯卖傻地狂奔各种社团,恐惧感依旧冒了出来,她刚开始就撑不住了,到学校果然有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刚穿越来到这的放学,她还是憋不住寂寞,蹲在自行车放置区哭泣,夕阳很美,跟那天她预谋要实施英雄计画时看到的很相似。
听到温柔的嗓音,她抬起哭肿的眼皮一看,少年的慌张、伸来擦拭泪水的手,或许那就是浅川光喜欢上日向翔阳的理由。
想成为温柔的人。
因为被他人温柔对待过。
后来发现记忆逐渐消逝,仔细一想,邻桌坏家伙的脸庞更模糊了,但是约定不知道为什么还记得,或许是因为跟梦想有关吧。
后来,遇见愈来愈多有趣的人。
浅川有了新的英雄计画。
倘若影子的世界下雨了,那么她就为他撑一把伞,告诉他在这片黑夜里有还有一群乌鸦陪着,别怕,看看明天,还有太阳出现。
如果月亮觉得自己只是在反射日光,那么她就陪月亮讲讲萤火虫,无论是月亮还是萤火虫,只要身上有光,都能点亮人们的黑夜。
然而现在
“光!我、我吃醋了!”
“翔阳阿真的是误会一场。”
站在森然一馆入口的浅川光,因为月岛这坏家伙的计谋,眼前正站着气鼓鼓又很可爱的日向翔阳,现在的他,就像那次在青城练习赛上挥着小拳头嚷嚷着要大王及川发球给他一样。
“就算是鼓励!我也不准妳直接喊月岛这家伙的名字!就算他个子比我高、头脑还稍微比我好那么一点总、总之!我不允许!”
可爱死了。
顺带一提,月岛他早就回休息室去了,以他的性格来说才不会浪费时间在她和日向以及影山身上,只对日向抛下一句“真烦。”就走了。
而影山也用他那从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地方往下看的骄傲表情,对着日向弯起唇角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就去洗澡了。
明明只是洗澡。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宿营远征的第二日夜晚在不断哄日向的情况下,吵吵闹闹慌慌乱乱地结束了,看着身旁嘟着嘴的日向,浅川忍不住勾起微笑,摸了摸他的头。
愿她能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和现在相遇的这些人,走过接下来的平凡日子,埼玉伊佐沼公园的向日葵到了花期,热烈绽放着。
一生所求爱与自由,你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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