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堕入温柔的困意,月亮勉强睁着眼,疲惫的它注意到森然三馆传出鞋子“呲––”的急煞声,里头的猫头鹰正在享受夜晚,吵得它无法入睡。
“眼镜君,听好了。”
黑尾抬起双臂,示范拦网动作:“拦网这件事嘛,首先你要意识到”
“把力气都集中在指尖,绝对不能被球撞开,然后手不是向上而是向前伸,记住啰。”
月岛没有作声,面色平静地凝着他,表情似是在消化内容,眼神同时在表达“为什么要教敌队球员怎么拦网”这种疑惑。
纳入他耳中的声量忽然上扬几分,黑尾指着球网对面的木兔,做出总结:“然后就是让这只聒噪的猫头鹰闭嘴!”
木兔一听马上做出鬼脸,食指抵在眼皮下,朝黑尾吐了吐舌头:“有本事就来啊!”
黑尾不惊不躁,维持着慵懒的笑容,看着木兔直直开口:“今天先到这,我该锁门了。”
“再练一下啦黑尾!”
“免谈。”
球场边的浅川放下画笔,想起日向说过要看画作的完成品,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朝画完的图纸拍了张照片,没有察觉有人走到她身后––
黑尾不知何时站到了浅川身后,瞟向她画好的图,手指抵着下巴寻思片刻后,伸手想拿过她的笔:“店员桑,笔借我一下。”
“!”看见浅川惊愣住,黑尾这才想起,她还戴着耳机把自己隔绝,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待她摘下耳机后,黑尾才笑着重复同句话。
她把笔递了过去:“怎么了?”
“这边可以加点东西。”
黑尾笑了笑,拿过画纸,在她画的木兔旁边加了箭头,并且注明“聒噪猫头鹰”几个小字。
木兔兴致高昂地凑了过来:“画好了吗?我也要看!黑尾给我看看画纸!你在写什么?”
看见黑尾的杰作,木兔愣的照着念出来,随即盯着黑尾跺了跺脚,在旁边吐槽好几句才让黑尾嫌弃地把画纸递给他堵住嘴。
拿到画纸后,木兔两眼闪闪发光,像个粉丝似的,拜托浅川加上签名,看见她画下两只猫,他歪着头问:“唔为什么签名是猫?”
黑尾抢先笑道:“表示你会输音驹。”
木兔蓦地瞪圆眼睛:“什么!?”
“才不是那样。”
两道视线扫了过来,浅川身子僵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只是纪念某件事的签名,总之!木兔桑,这次可别再弄坏画啰。”
“嗯嗯嗯!绝对不会弄坏!”
木兔认真点了点头,嘴角抿成波浪状,开心的情绪简直全溢了出来:“我好感动!!这次一定会好好保管这张画––赤苇你快看!”
赤苇走了过来,目光上下扫了扫画纸,平淡地说出感想:“浅川桑画的笔触很精致,替不专心扣球的木兔桑加了层滤镜。”
木兔不解其意,歪头问:“滤镜?”
黑尾嘴角挂着坏笑:“形容得不错。”
浅川没有接话,想了想,她把东西都捧在手里,站起身说:“那我就先回一馆找翔”似是想起什么,盯着铁椅犹豫了会。
正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搬椅子,黑尾就早一步把铁椅折叠起来,笑说:“铁椅我搬就好,店员桑用不着这么拘束,妳快去吧。”
木兔点头附和:“没错没错!”
浅川欸了一声,朝两人说了几句道谢,转身离开前,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庞说:“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各位早点回去休息,晚安。”
“晚安晚安!浅川明天见!”
“浅川桑谢谢,晚安”“晚安店员桑。”
月岛一声不哼地在旁瞅着他们许久,看了眼刚走出门口的人,他低低的开口:“我也先离”犹豫了一会他补充道:“提问的事情,谢谢,那么告辞了。”
没等回覆,月岛直接转身走人。
“不客气!”木兔热情地拿着画纸挥手,盯着他们的身影直到融进黑夜,才转身把手里的画纸交给赤苇,扭头说:“黑尾!我想帮浅川搬椅子!”
黑尾闻言把铁椅递给他:“拿去。”
赤苇:“要给你添麻烦了,黑尾桑。”
“?”黑尾不解地看了眼赤苇,只见木兔接过铁椅后,往体育馆的某个方向跑了过去,几秒后回头大喊道:“黑尾––椅子要放在哪?”
“”
黑尾揉了揉突突跳起的眉心,他抬起手,拍了拍赤苇的肩,嗓音低柔地感慨:“赤苇,这些日子你一定过的很不容易对吧?”
赤苇嘴角微微勾起,望着不远处把铁椅举着高高的木兔,语音淡淡:“并不会,我倒觉得这样的木兔桑很率直,而且”
“事实上,木兔桑他很聪明。”
黑尾不解:“哪方面?”
“把画纸交由我保管这方面。”
“有点道理。”
黑尾呼出口气,望着走去帮木兔收拾铁椅的赤苇,视线缓缓挪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是刚才从浅川手里借来的笔。
把笔收进口袋,黑尾眯细了眼睛,不知她有没有察觉到笔不见了,多半是没有吧,他低声喃了喃:“该说是健忘还是”
“没什么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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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熟悉的路走回一馆,经过一台自动贩卖机时,浅川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影子,她转过头,在开口问话前,对方就先一步启唇:
“能问妳个问题吗?”
“欸?”浅川讶异地睁大眼,很少见到他这副认真的表情,有些手足无措地摆手:“月月岛桑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月岛蹙起眉头,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抬起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浅川退了一小步,手捂着额头,错愕道:“很痛欸。”
“嗯,抱歉。”月岛平淡地回答,清冷的眼睛凝着她说:“我就直接问了,为什么当初妳能轻松接下牛若的球,体格方面这点我很困惑。”
“真是敷衍的道歉。”浅川朝他抛出死鱼眼,揉了揉额间,无奈道:“你突然这样问,我”
话语顿住,她改口说:“我这样说吧,每个人出生天赋本就不同,当然这句话并不是在说我比你更好”
月岛没有丝毫犹豫:“我知道。”
浅川懒得吐槽,而是接着说下去:“无论是牛岛桑还是翔阳,月岛桑是不是以为那些优异的人,从出生起就与你有所不同?”
“本来就不同,不是吗?”
闻言,浅川弯了弯眼睫,轻声道:“无论多么努力或者拥有多么有默契的队友,可能都会无济于事,但是,这种哀叹与沮丧的话”
“等你尽了全力再说也不迟。”
月岛缓缓睁开睫毛,手插着口袋,嗓音淡漠:“这些不像妳会说的话。”
“真没礼貌。”浅川回了他一抹无奈的微笑,吐出口气,眼里带了点笑意:“附注,以上鼓励月岛桑的话参考来源及川桑的恩师。”
“说的挺好,下次别说了。”
“好。”浅川很干脆地点点头。
月岛偏头睨了她一眼,视线落在那头长发,松散地披在背脊,在月光下显得乌黑柔亮,长度似是刻意维持在腰部的位置。
他收回视线,没说些什么。
回去休息室和一馆的方向相同,两人循着校园的道路同行,彼此都没说话的往前走,耳边都能听清楚风吹动枝叶的细微“沙沙”声。
“聊个天吧月岛桑。”
听见轻柔的嗓音,月岛没理睬她,把目光停留在浅川那双笑得像猫一样,弯月状的蓝色眼眸,沉默半晌,他以十分平静的语气问:
“跟妳能聊什么?”
被反问的浅川噘了噘嘴,稍微踢开挡路的鹅卵石,思索几会后开了个话题:“月岛桑,你看过泰戈尔的《流萤集》吗?”
“呵”
森然的夜晚很闷热,但浅川此刻觉得有了他的哼笑声,倒是凉了许多,她看了眼地面沿路整片的灰泥色石砖,在橘光灯的照明下闪烁着很细微的光点,像洒下亮粉似的。
月岛嘴角弯起嘲讽的笑,很快抓到她话语里的重点:“妳难不成想诗情画意地对我说萤火虫渺小但奋力靠自己发光?”
浅川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说“用得着揭穿我吗?”她抿着唇,盯着他无奈地嘟囔:“月岛桑你很聪明,但能不能别那么聪明?”
月岛心里显然早有答案,秒答:
“多谢夸奖,但做不到。”
浅川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连眉毛都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她的额头就被伸来的手弹了,就算力道很轻,浅川也绝不屈服蛮横暴行,她开口:“就跟你说会痛了!”
月岛即刻回答:“嗯,抱歉。”
与他四目相对,乍看之下月岛是面无表情,但浅川能察觉他眼底带了点笑意,她伸手拍死手臂上的虫子,被弹还被吸一小口血,浅川无法释怀地嘀咕一句: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月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眼睛斜望她不满的神情,张口说:“总算是看見妳生气的模样了。”语气很冷静,发言却带了点敷衍的意味。
“嗯?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
“”
浅川倒也不介意被敷衍,扇扇手表示:“不过说实话,萤火虫虽然很美,但我一点也不想靠近,毕竟再漂亮那都只是会发光的虫。”
月岛忽而轻笑:“这点跟妳蛮像的。”
“不跟你聊天了。”浅川像是在喃喃自语,把脸撇到一边,想了一下说:“但是,还真谢谢月岛桑“拐个弯”夸我漂亮。”
月岛很少见地没有马上反驳,他的脑中想起初次见到浅川光这人,那时对她第一印象的词汇是“纤弱”和“气质”,然而,后来才发现––
这些都只是外表看起来罢了。
她外表出众是事实,可惜个性一点也不符合外表这副模样不,偶尔还是保有气质,比如她不说话的时候,或者专注画图的时候。
气氛又再度沉默,微风迎面而来,浅川将视线从月岛身上移开,低头望着石阶,轻声地说:“月岛桑,你还是觉得翔阳他”
“不是不想跟我聊天吗?”
浅川蓦地噎住:“那是玩笑!”
月岛直截了当地开口:“比起横冲直撞的小矮子,我现在倒觉得,能够拦下牛若的球,却在这里纳凉的妳,看了更让我厌烦。”
浅川静默不语,只听见踩上石阶的声响,仔细想想也没有理由不被厌烦,既然都被厌烦了,沉默以对也没有意义,她答道:
“这里哪里凉了?体质偏寒可要多保重。”她脸上的微笑依旧,仰起头说:“还有,月岛桑你以后一定也能拦住牛岛桑的球。”
“拦下来又如何?”
月岛反覆咀嚼着她的话,表情若有所思,每当听见这种事,总是静不下心来,他缓缓回答,嗓音似风:“不过是25分中的1分。”
浅川第一时间率直地坦言道:“月岛桑,人每年都会长一岁,可那一岁经历过的事情远比“长一岁”这件事更值得回忆。”
月岛心存疑惑地低视浅川光,眼神稍稍对她表示一丝丝的赞许,不知有意或无心地,他多问一句:“这也是来源别人的话?”
月岛萤的反应和她想的截然不同,浅川轻叹一口气,简短地回答:“才不是!”
他嗤笑一声:“难怪不怎么样。”
浅川撇了撇嘴:“我讨厌你。”
月岛的表情僵了几秒,眼眸闪过惊愕,很快的又平复下来,他的嘴唇隐约动着,可能是在说“耳机”还有“蛋糕”这两个东西。
浅川见状后一脸心虚,他的视线明显在盯着她脖子上的耳机,想了想,她闷闷的嘟囔一句:“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为什么不是说”
喜欢?月岛面露惊讶,迅速撇开目光,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惊慌失措,他一反平日毒舌,以很轻的口吻说:“没事,我走了。”
一不注意就陪她走到一馆路口旁,月岛侧眼瞟向灯光通明的体育馆大门,没想到这边还没到锁门时段,他瞟了一眼浅川光,又看向楼梯,正想转身就听见她的喊声。
“等等!月岛桑!”
月岛转头凝着她,那双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了过来,他稍微皱了皱眉地问:“怎么?”只听见她欣喜的声音和他几乎同时发了出来。
“知道埼玉县的寺坂梯田吗?”
“哈?”月岛挑起眉梢,回应完才意识到,应该要充耳不闻,直接离开才对,但他绝不容许她产生“月岛桑不知道有这地方”这种念头。
“七月正在举行萤火虫篝火季。”
“所以呢?”
“不觉得很刚好吗?”
浅川喜孜孜地朝他露出笑容:“恰巧在月岛桑来到埼玉县的这个七月份,萤火虫季正在举行,这一定是某种转变的幸运象征。”
月岛闻言只是朝她皱了下眉。
“我扯远了,总之––”浅川挠了挠脸颊,马上接话道:“月岛桑,以名字来说你可别忘了,你是靠自己点亮世界的萤。”
说完,她认真地抬头看向月岛萤,本以为他会有那么一点点惊讶的神情,结果并没有,看不出来是喜是忧,单纯的面无表情。
“那种事”月岛略显冷漠的表情在月光下,似乎看起来稍微柔和了些,他原封不动地抛出一句话:“不用妳說,我也知道。”
“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
浅川把双手轻轻交叠搁在背后,微笑道:“我没办法为你做什么,也说不出能够打动你的话,因为,我是个还在努力的失败者。”
“但是,至少我能告诉你”
作为一个多余的穿越者,浅川是自知月岛并不需要她的任何一句鼓励,她也没有必要做些什么,总有一天月岛自己能找到答案,想了想,她最终只是直直地注视着他说:
“晚安,今天训练辛苦了。”
稍微有点变成了戏耍他的感觉,浅川尴尬地抿着唇,然而,月岛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想转身时,他忽然开口:“那张图”
浅川眨了眨眼,疑惑地看他。
说到一半月岛顿了下,目光缓缓移向她的神情,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察觉到那份笑容底下的落寞––他勉为其难的地称赞了一句:
“画得还行。”
浅川猛地瞪大眼,没预料到会被他夸奖,朝他调皮地笑了笑:“但那只不过是一张图,对吧?就像25分中的1分,生日的其中一岁。”
月岛发觉脸颊僵硬了下。
早知道不夸她。
“尽管如此”
浅川低头微微叹了口气,轻的让人难以察觉到,没过几秒她又低声加了一句:“我果然还是很开心,就算那只是一张图”
“有朝一日,你也会感受到的。”
月岛没有回答,没在第一时间选择嘲讽她,连他自己都大感意外,或许心里头是有一点不甘心,就想拦牛若几球,以长远看来––
就算拦到了又如何?
无论怎样都无法成为世界第一。
比赛不出错就好、能力天赋本就不同,要相信客观的现实条件才对,他不是什么撕裂对手的诱饵,也不是深爱排球的王者,但是––
努力,不就是为了尊严吗?
山口那时是这么对他嘶吼的。
月岛盯着眼前的她,现在大可嘲讽浅川光,让她退避三舍,这样就不用再听她话里有话、听她关心自己、看她露出这种表情。
想到最后,月岛举步走向她。
踏出每一步都在思索该回答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刚从一馆小跑过来、那令他厌烦的橙色身影,脑中有股恶趣味在逐渐形成。
那道身影的后头,还跟着同样让他烦闷的王者,注意到这些时,他冷静的出奇,薄唇旋即勾勒出微笑,就像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和脚步都在那一刻放慢。
站到浅川光的面前,月岛垂下眼眸注视她呆愣的神情,只不过是想恶作剧罢了,像往常那样,她明显没注意到那两人,他仅仅是有了个恶趣味的念头,只是如此,绝无其他想法。
就在那两道身影接近的那刻,月岛眯细了眼睛,直奔主题的小声问:“妳刚才说,我的名字是点亮世界的什么?”
浅川愣了几秒,回想方才说过的所有话,盯着月岛淡薄的眼眸,里头似乎藏匿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歪着头,疑惑地回答:
“萤。”
说完,她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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