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两国君臣说笑时,这厢阿福饿了、哼唧起来,葳蕤端来温好的羊乳,我正给她喂奶时,一名宫人走了过来,道:“黎姑娘,公子请你抱着小殿下上前。”

    我先是一怔,旋即点头道:“好,待我再喂她几口。”

    我不敢多耽,匆匆喂了阿福几勺奶,估摸着她一时片刻不会再闹饿,便抱着她走上前。行至近前,刘恕未抬头看我,语气冷淡地道了句:“给孤抱阿福。”

    自离开吉日嘎郎图后,我与他再未说过一句话,更未单独相处过,我本不觉如何,可此刻亲身感受到他刻意而为的疏离,心中登时泛起阵阵酸楚。

    我将阿福交给刘恕,喀朵儿立时挨了过去,打量起她来,还伸出柔嫩白皙的纤纤玉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惹得她笑出了声。

    我第一次觉得阿福的笑如此刺眼,暗暗骂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白养了你这么久,你竟然对谁都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

    陈氏攀着刘恕的胳膊,大半个身子贴在他身上,甜腻腻地道:“这孩子是唤作‘阿福’么?她生得可真好看,像极了公子。”

    这马屁一箭双雕,哄得刘恕龙颜大悦,亦不吝美言,讨美人欢心:“你若生个女儿,定也很好看。”

    陈氏羞红了脸,娇嗔道:“公子,好多人呢!你又拿妾来寻开心。”

    我这个大灯泡杵在一旁发光发热了好一会儿,刘恕似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淡淡地吩咐道:“你退下罢。”

    我心中更酸,眼泪几欲飙出眼眶,咬紧牙关,道了声“是”,即便退走,陈氏扬起头,面露得意之色,挑衅般地朝我投来一记冷眼。

    我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葳蕤凑过来问:“姑娘,你怎的不坐在公子身旁?”

    我低声道:“他教我走。”

    葳蕤闻言,大抵心急,未择言辞,恨铁不成钢地道:“公子没教陈夫人坐在旁边,陈夫人不也——”话说一半,他便知失言,顿时垂首缄口,不复再言。

    我恍然回神,察觉到自己失态,忙收拾心情,将目光挪向场中,迫自己看起舞蹈来。可看着看着,眼睛又不自觉瞟向上席,见刘恕将乳酪、乳干、乳条等物掰成小块喂阿福,内心不由质问道:“这能吃么?好消化么?”

    再见刘恕用筷子沾了奶酒让阿福舔,心脏骤然缩紧,内心咆哮道:“你是当爹的人么?怎么能给这么小的孩子吃酒啊!”

    刘恕给阿福开了酒荤还不够,又单手抱着她,下场骑起马来,越骑越快,驰骋奔腾,中途还耍起了杂技,松开缰绳,双手将阿福抛向空中再接住,直看得我心惊肉跳。

    待他们父女策马归来,我奔跑上前,毫不留情地抢过阿福,刘恕睨了我一眼,冰冰冷冷地道:“紧张甚么?阿福欢喜得很。”他甩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我,径自回席。

    我低头一看,阿福果然很欢喜,嘴里“啊啊哇哇”地叫着,我气恼地骂道:“你这野娃子!从小这么野,长大怎么办?拆你爹的宫殿么?”想了想,补了句:“拆了也好。”

    阿福咯咯笑出了声。

    开幕式歌舞毕,骑兵游场,此为游艺环节,许多达官贵族参与其中,方才刘恕便是带着阿福与骑兵一同游场。再之后为部族技艺展,各大部族或献歌舞,或斗器械,或陈兵团,一展各自风采。

    待部族技艺展结束后,那雅尔大会首日便近尾声。

    本届那雅尔大会为期三日,后两日由竞技和游艺组成。竞技项目为射箭、摔跤、骑马,没有资格限制,换言之,谁都可以参与。

    胡族崇尚勇武,在竞技中胜出的勇士会被人称为“英雄”。获得“英雄”称号,对胡族男子而言,是无上的荣耀。

    每位英雄都会获得一支金花,这支金花并非收藏之用,历来由英雄当场送予一位女子。

    得英雄金花相赠,对胡族女子而言,是一生的骄傲,被赠送金花的女子自然也会顺理成章地嫁给英雄。

    英雄美人的浪漫传统正是那雅尔独特的魅力所在,引万众瞩目、期待、追捧。

    那雅尔大会第二日,上半日举行射箭竞技,本场竞技中诞生的英雄是一位出身普通的牧民家青年,名唤“莫日根”。

    莫日根生得中等身材,不高也不壮,但上肢肌肉虬结,极为精实,可见臂力非凡,他使灵骨长弓,四十五丈开外射靶,十发九中,乃是当之无愧的神射手。

    莫日根手持金花,未作多想,便大步往主席处走来。他直接走到乞伏完的席位前,顿住脚步,指了指乞伏完的女儿阿茹娜。

    阿茹娜年纪尚幼,不过十三四岁,想是没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神情呆愣,颇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年长的亲眷们欢呼起来,一齐将她推了出去。阿茹娜这才红着脸接过金花。

    乞伏完大抵是个不会发笑的人,即使此刻眼底分明闪烁着喜悦,脸色看上去仍像笼着一团阴云,藏着万荷雷电。他沉着嗓子说了句话,译者道:“左王说,莫日根是我乞伏家第三个英雄女婿,很好,我很高兴。”

    乞伏完的“高兴”并非嘴上说说,他当即慷慨地许下丰厚的嫁妆,引得人群发出阵阵惊叹,许多人向莫日根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

    下半日举行摔跤竞技,竞技开始时,万俟瑜瑶对赫连朔说了几句话,赫连朔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惹得万俟瑜瑶不快,面色沉了一沉,但也未再多言。

    万俟瑜瑶又看向拓跋飞,说了几句话,拓跋飞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起身行至场中,瞧着是要参加竞技。

    拓跋飞边走边利落地脱了上衣,将两只袖子系在腰间,赤膊上阵,健硕匀称的肌肉配上古铜色的皮肤,堪称行走的荷尔蒙,予人强烈的感官刺激。

    他一入场,女人们便像中咒般集体失控,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拓跋飞武功高强、身经百战,几乎是轻轻松松、毫无悬念地摘得桂冠。

    其实以他的名望地位,全无必要凑竞技的热闹,赢,不过锦上添花,输,却是大丢脸面。依我看,万俟瑜瑶令他参赛,多半是想趁机让他娶妻。

    拓跋飞跨上战马,一手握缰,一手持花,一面驱马缓行,一面放眼寻找。

    代国女子放得开、不拘谨,很多姑娘站了起来,主动伸手索要金花;有些奔放的,甚至拉开领口,坦胸露乳,试图受到关注;还有些狂热的,奔至马前,大有抢金花的架势,不过很快就被人拉走了,种种情状,委实教人瞠目结舌。

    拓跋飞出身贵族、年少有为,生得高大英伟、博得彪炳战功,这样的男人不受女人青睐才是罕事。只是胡族女人追求男人的这股热情劲儿,想来当世绝无仅有,剽悍民风,可见一斑。

    拓跋飞的马忽停了下来,我好奇地伸长脖子望去,众人亦然,霎时满场静默。

    拓跋飞勒马停在一名代国贵族席前,那名贵族男子应是喝多了酒,满脸通红,正骂骂咧咧地鞭打一个华夏女奴,她本就只裹着一件又脏又破又单薄的衣服,挨了几鞭子后,更是衣衫褴褛、几不蔽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遍布血痕。

    那女奴虽瘦弱,却极有骨气,遭受主人毒打,不讨饶,不哭泣。

    那名贵族男子见了拓跋飞,连忙扔了鞭子,屈腰礼拜。拓跋飞却不看他,只看着那女奴,问道:“你叫什么?”

    那女奴抬起头望向拓跋飞,她两颊红肿,八成是挨了巴掌,分辨不出容貌美丑,唯一双眸子又清又亮,犹是灵气动人。

    她端正身子,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回将军的话,奴婢出自奴籍,没有姓氏,名唤‘夕南’。”

    拓跋飞弯下腰,将手中的金花递到她面前。

    夕南怔了一怔,眸子里流露出哀伤之色,道:“将军是天神般的人物,奴婢已非无暇之身,贱如草芥,不配伺候将军。这支金花……请将军收回罢。”

    “不要紧。”

    拓跋飞把腰弯得更低,耐心地等着她接受金花。

    夕南凝望拓跋飞良久,先寻了杯水,再涤净了手,方郑重地接过金花。

    拓跋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上马,回过头与那名贵族男子说了几句话,那名贵族男子颔首不迭。

    二人同乘一骑,回到主席处,拓跋飞对身后的侍婢交代了一句,便有两名侍婢扶着夕南离开。

    众代国女子眼见拓跋飞将金花赠予女奴,岂肯干休,纷纷闹了起来,有人破口谩骂,有人坐地嚎哭。且有数名代国大臣起身,指责拓跋飞此举不妥,身为本国英雄,却将金花送给他国女奴,实乃对金花的侮辱,众议沸腾,场面混乱不堪。

    万俟瑜瑶急命人维持秩序,待控住场面,立即下旨赐婚,令拓跋飞娶慕容族的慕容晴为妻,这才稍息众怒。

    这日,直至晚上篝火大会,万俟瑜瑶的脸色也未舒缓过来,显是被拓跋飞气得不轻,代国众臣更是怕沾了晦气般,离他远远的,见了他绕道走,只赫连朔仍与他喝酒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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