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哈大笑:“你是女仙,不是女鬼!”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说我是‘女仙’试试。”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醒到,触怒他的不是“鬼”,而是“女”,于是好笑地哄道:“好了嘛,小鬼靠边站,你是豹头环眼、铁面虬髯、高大威武、震慑八方的钟馗老爷还不行嘛!”

    慕星湖满意道:“这倒尚可。”

    我低笑一声,轻轻环住他的腰,柔柔地道:“星湖,我想求你件事。”

    慕星湖心情好转:“什么事?”

    我仰起脸看向他,小心地道:“我想去看看黎砚,可以么?”

    我已有数月未见黎砚。先前是因担心我和黎砚走得太近,会引起怀疑,给他惹来麻烦,便一直未提此事。如今我与他定下鸳盟,关系大为不同,自是少了许多顾虑。

    慕星湖应允道:“我同叔父知会一声。教赤贯跟着你,莫独自前往。”

    我满心雀跃,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他搂紧了我:“莫离,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拘束谨慎。何况此处是紫府,你可以放心做任何事。”

    我将脸贴上他的胸膛,嗅着属于他的味道,那熟悉又好闻的味道,令我格外安心。他轻声道:“睡罢。”

    我闭上眼,喃喃低语道:“嗯,你也睡会儿。”

    越日一早,睁开眼时,慕星湖已然不知何时离开,我摸着身侧冷冰冰的被褥,有一丝丝怅然若失。

    我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其实我对东临君所知甚少,他的立场、他的野心、他的局势、他的敌友、甚至他每日在哪里、做什么,我都一概不知,全然不晓。

    一念及此,我心中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迷茫之感。

    我旋又甩了甩头,迫使自己不再多想。

    平安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同我和赤贯在一处,我若将她一个人丢下,也不放心,思量一番,便将她也带上了,三人一同前往北院。

    黎砚所住的院子名为“暮园”,守卫森严。

    我同看守侍卫说明来意后,便有一名侍卫去向姬深禀告,得到允许后,方开了院门,引我入内。

    一入暮园,不见屋舍,满目尽棽棽竹林,竹林有泉,泉中有石,泉与石相遇,奏出一曲乐章,叮咚有致,清新悦耳。

    穿过竹林,溪水湉湉,汇成一池碧湖,数只鸭子游曳其中,对岸两间小屋相对而坐。两屋之间,有一株桂树,树下有石桌石凳,繁花相绕,两只兔子挨在一起打盹儿。

    黎砚彼时正趴在石桌上小憩,一身麻衣短褐,头发随意绑着,模样恬淡。

    我们三人刚过桥,他遽然睁开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警觉地站起身,扯得手上和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他拧着眉头思索半晌,试探地道:“阿姐?”

    我还未说话,赤贯已心直口快地道:“咦?你是个瞎子啊!”

    我赶紧道:“赤贯,莫乱说话!”

    赤贯吐了吐舌头:“是,夫人。”

    黎砚听到“夫人”二字,冷笑一声,面上浮起鄙夷与轻蔑掺杂在一起的厌恶之色,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强笑道:“多多,你身子可大好了?”

    他重新坐回石凳,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我走上前,在他身旁坐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看你同我置气的模样,倒甚是精神,大约是好了的。”

    黎砚冷冷地道:“把你的手拿开。如果你是楚人,我与你有亡国灭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屑与你为伍;如果你是越人,你这种寡廉鲜耻,委身贼寇,舍义求荣之人,我羞于与你为伍。”

    我仰起头,好半晌才将眼泪憋了回去。

    我和黎砚说话时,赤贯拉着平安,去湖边逗弄鸭子。

    我低下头,小声道:“多多,我是越人也好,楚人也罢,我始终是你的姐姐,你始终是我的弟弟。我是个蠢人,心中装不下那么多大是大非。当日在武林城,尚荣明知我是越人,自己被越人活刮,却在死前回护于我。而你舍命保护的公子无央,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背后捅了你一刀子。在我心里,这就是对和错。我行至今日,问心无愧。”

    “阿姐,你糊涂。”黎砚抿了抿唇,情绪略略激动,责备地道,“我不过是个臣子,公子舍弃我,保全有用之身,乃是为越国作长远打算。为全大义,牺牲小节,并无过错。”

    我敛眸不语。黎砚沉默移时,道:“阿姐,那东临君颇有权势,他既看重于你,你索性成全了他的心思,虚与委蛇。日后令他为我越国所用,如此,方不负武林黎家忠义之名。日后越国若复国,你便是名垂青史,彰于后世大英雄。爹娘泉下有知,亦当以你为傲。”

    我苦笑:原来黎砚这一出先抑后扬的戏码,竟是为了策反我。

    黎砚见我不语,又道:“阿姐,不论何时何地,家国之利益当置于首位,容不得半点含糊,大义所趋,生死以之,区区个人恩怨荣辱算得什么?断不能因妇人之仁,小是小非,而迷了心智、选错了阵营!”

    黎砚的话,我挑不出半点毛病,甚至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我做不到。

    慕星湖是东临君,可东临君不止是慕星湖。

    东临君代表着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牵连着楚国、楚王、慕星湖自身、姬深、梁泓、梁潜、何晏、刑钺等家臣,周子陵、端木煜等学生,蓬莱、空明、琼洲三大门派,无数人的利益,甚至是身家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我有影响慕星湖的能耐,我也不想干扰他的决断,做出任何不利于他的事。

    无关对错,我不愿意,仅此而已。

    我站起身,轻声道:“多多,我有些乏了,明日再来看你。”

    黎砚郑重地道:“阿姐,我说的事,你务必仔细考量,万不可糊涂。”

    我无气无力地道了句:“我晓得了。”

    我招呼来赤贯和平安二人,准备离去,赤贯讶然道:“夫人,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你哭了?”

    我垂了眸子:“没什么,走罢。”

    平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黎砚,忽地走到黎砚面前,站了良久,慢慢地开了口,艰难地道:“姐姐她……她前些日子……险些死了,她是你的亲人……你不该……同她置气,若是她真的死了……你想做什么……都没有法子了……”

    我呆愣愣地看着平安:这是她自平远下葬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黎砚面无波澜,默然不语。

    走出暮园后,平安蹲了下来,抽泣着道:“姐姐,我好后悔……那日绘梦哥哥带我和爷爷去城里散心……我吃了一个糖人,还想吃第二个……爷爷不允,说对牙齿不好,我就赌气不理他……绘梦哥哥来追我,等我们回去时,爷爷就不见了……后来他一直昏迷不醒……再后来就死了……我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同他说……”

    我别过头,泪如泉涌。

    “爷爷把我养大,可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做顿饭,没来得及给他缝一件衣裳,没来得及告诉他……告诉他,平安长大了,可以好好孝顺爷爷了……我好后悔……好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蹲下身,将平安搂进怀中,哽咽道:“傻孩子,傻孩子……”

    翌日,我仍携了赤贯和平安去看望黎砚,并亲手做了些点心带着。把守侍卫今次见了我,不再通报,直接开门放行。

    黎砚吃完一块绿豆糕后,轻声道:“阿姐,你做的绿豆糕真好吃,是家乡的味道。”

    我笑道:“只有绿豆糕好吃么?”

    赤贯左右两手各抓着一块糕点,嘴里还塞着一块糕点,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夫人,你做的所有点心都好好吃啊!我都快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

    黎砚对我牵起一个关心的微笑,问道:“阿姐,你前些日子怎么了?”

    我心中一暖:“没什么,受了一点小伤,已经不碍事了。”

    黎砚点了点头,略偏了头:“你叫什么?”

    平安愣了一下,小声道:“平安。”

    黎砚喃喃道:“平安……真是个好名字。你和我妹子很像,乖巧善良。”

    平安问道:“你妹子呢?”

    黎砚垂了眸子,黯然道:“她已经死了。”

    平安眼睛一红,沉默片刻,问道:“大哥哥,你的名字唤作什么?”

    黎砚道:“黎砚,老师也起了字,字青书。”

    平安道:“那我以后便唤你‘青书哥哥’,好不好?”

    黎砚“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我连着几日,用过早膳后,便去看望黎砚,陪他说说话,逗逗趣,晌午方归。他也未再提及那日所言之事,我稍许安心。

    这日,我因身子不适,上午未去北院,准备用过午膳再去。

    到正午用膳时,却只见赤贯一人前来,我奇道:“平安呢?”

    赤贯浑不在意地道:“安妹妹说她先去北院啦!”

    我愣了一愣:“什么时候去的?”

    赤贯回道:“用过早膳后。”

    我大惊失色,手中的碗筷“嘭”的一声摔在地上:“一直未归?”

    赤贯点了点头。

    我猛然间想到了谷芳之事,霎时毛骨悚然,哆嗦着唇,道:“速去暮园!”

    一路上,我没命地狂奔,越想越害怕,心惊胆战,浑身发凉。

    到了暮园后,跟侍卫一打听,方知平安果真来了此处,我登时腿脚发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穿过竹林后,见平安好端端地坐在桂树下的石凳上,黎砚坐在她旁边,二人正说着话,平安还时不时地笑一笑,看起来两人心情俱佳,相处甚洽。

    我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腿脚泄劲,顷刻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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