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搬来东院后,与赤贯一同住在离疏园不远的固园。

    赤贯性子耿直,单纯热情,自与平安一处后,分外上心,直将平安视作了亲妹子,总把“安妹妹”三个字挂在嘴边。平安虽仍不与人说话,但眉宇间的郁气,瞧着是淡了些。

    我因身子还不大利索,每日只能活动片刻,多半时候,还须卧床静养。

    我遂教黎枢言寻来几本诗经、药典、史籍,自己读书之外,亦给两个小姐妹做起了教书先生。赤贯大字不识一个,平安先时向黎枢言学过认字,算是有些底子,只是黎枢言拜师后,日渐忙碌,便抽不出空教她了。

    为了照顾赤贯,我起初只教她们些简单的字词,但赤贯往往听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听上一个时辰,则必定会呼呼大睡,故而到后来我便只教平安了。

    慕星湖近日来时常不在府里,赤贯寻不到太叔乙,百无聊赖之下,又发展了新的爱好,跟列战和翦风“切磋”。

    此事说来,还得怪我。

    因慕星湖提过列战和翦风的存在,我却从未见过他们,心生好奇。有一日,我站在院子里大喊一句:“列战、翦风,出来——”半晌没有动静,我颇觉扫兴,哪知一回头,却见身后齐齐杵着两条人影,吓得我尖叫一声:“救命啊!”

    赤贯闻声赶来,二话不说,霹雳哐啷地便同他们干起架来。

    列战、翦风见赤贯攻来,也不解释,只闷头应战,三人须臾战得昏天暗地。

    我脑筋转来转去,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勒令三人停战。

    在我的询问之下,列战、翦风二人这才惜字如金地澄清了误会。

    我问:“你们就是列战、翦风罢?”

    二人:“然。”

    我问:“谁是列战?”

    列战道:“我。”

    我问:“列战,你多大了?”

    列战:“廿。”

    我问翦风:“翦风,你呢?”

    翦风:“同。”

    列战接道:“他,十九。”

    我问:“我见你俩打架时配合默契,长得也都高高瘦瘦,有几分像,你们是兄弟俩罢?”

    列战道:“然。”翦风同时道:“否。”

    我头大:“究竟然否?”

    列战道:“不然。”翦风沉默。

    我见问不出所以然来,便罢了。

    赤贯以一挑二,勉强战成平手,或算稍落下风,由此激起了满腔斗志。

    从那之后,赤贯每日飞天遁地地找寻藏在暗处的列战和翦风,找到他们后,势必酣战一场。

    这日午后,梁潜来看望我。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半晌,啧啧称奇:“我终于相信,你是真的死而复生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哈哈大笑,旋又好奇地问道,“成珏,赤贯说我昏迷之时,曾醒来过,并且同你说了一句话,我说了什么?”

    梁潜道:“你同我说,杀你之人不是黄夔。”

    我沉思片时,正色道:“成珏,那日黄肆将我掳去黄府,黄夔以为我是黎砚的姐姐,饶是如此,他也并未迁怒于我,伤害我半分。”

    梁潜偏头看着我,问道:“我该唤你黎姑娘,还是莫姑娘?”

    我朗朗一笑:“我唤作‘黎墨’,黎民百姓的黎,笔墨纸砚的墨。”

    梁潜笑道:“黎姑娘,黄夔虽未杀你,你却因他而遇刺,你不想报复他么?”

    我摇了摇头:“成珏,不瞒你说,我在武林城曾亲眼目睹黄参惨死,一个父亲想为孩儿报仇,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我和黄夔交谈之时,还套出话来,黎砚当日落在太子手里,黄夔曾向太子讨人,太子不允,两人已生嫌隙,并非亲密无间。”顿了顿,我斟酌道:“黄夔此人,或可拉拢。”

    梁潜认真地看了我良晌,道:“黎姑娘有此胸襟气度,着实令我欣慰。”

    我笑道:“成珏,你直唤我姓名便可,不必如此客气。”

    梁潜颔首道,“这些时日以来,黄夔心中愧疚,几次三番到梁府去请罪,等你身子大好了,与我一道去趟黄府罢。”

    “好。”我当即应承下来,又怪道,“他为何去梁府请罪?”

    梁潜道:“我当日曾与屈湘儿同往黄府要人,屈湘儿与黄夔说你是我的准夫人,因情势所迫,我未曾否认,故而有此误会。”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梁潜又道:“你心口中刀,便是屈湘儿为你拔刀缝伤的,她后来亦去梁府寻过你几次。”

    我心中感动,轻声道:“屈姐姐古道热肠,她的恩情,我日后定会好好还报。”想了想,疑惑道:“可她晓得我住在紫府,怎的不来紫府寻我?”

    梁潜笑道:“你怎的这般糊涂,在这风口浪尖上,以屈湘儿的身份,怎能轻易与紫府打交道?”

    我愣了一下:“屈湘儿是什么身份?”

    梁潜奇道:“你竟然不知?”

    我老实地摇了摇头。

    梁潜长叹一声,道:“说若‘屈湘儿’三字,知者甚少,若说‘屈姑’二字,则郢都无人不识矣。屈姑乃屈九先生之女,官拜从三品武烈将军,萧亦城的正室夫人,大将军府的主母。”

    我目瞪口呆,惊得迂久说不出话来。

    梁潜道:“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你好生休养罢。”

    我这才回过神来,与他作别,又言待身体好转,再去寻他。

    我在府里将养了近十日,待行动无碍,便去西上院寻梁潜,寻了几次,都未见着他的人影,却从梁泓处听闻了两桩轰动天下的大事。

    第一桩大事:万俟瑜瑶统一了北方胡族,并建了国,国号为“代”,在部族联盟政体的基础上实行君主制,定都云中城,这云中城便是原先的托克托。

    万俟瑜瑶则被拥立为国君,成了亘古以来,第一位女帝。

    北方胡族建国,受影响最大的是梁国和燕国。但在各国百姓眼中,却没什么比此事更值得议论。

    现今楚国大街小巷的酒楼茶肆里,随处可听到评人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万俟瑜瑶的故事。风头一时无两,连即将到来的秋祭盛典都无法与之比肩。

    第二桩大事:南沙诸国与蜀国开战,蜀国首战不利,南部重镇靖州被攻克。

    南蜀之战的起因极为荒诞滑稽。

    传闻那夜幽王好吃蜀椒,但蜀国今年遭了虫害,蜀椒产量极少,夜幽王吃不到蜀椒,浑身不痛快,于是派使臣前往蜀国,讨要一千石蜀椒。一千石蜀椒并不算多,但蜀王认为,堂堂南沙诸国之王,郑重其事地出使蜀国,为的却是讨吃食,实在不甚光彩,自是不愿陪他做此等儿戏之事,以贻笑后世。便寻了个理由,随意将使臣打发走了。

    夜幽王知晓后,认为蜀王小气,且不给他面子,勃然大怒,不日便召集军队,挥师伐蜀。

    不过说起来,这夜幽王生平做过的荒唐事,远不止这一件。

    他出生时,娘亲死于难产,十五岁时,干掉了自己的亲爹,前任南沙诸国的蛮王,成了新的蛮王。他觉得“蛮王”二字伧俗,便自命为“夜幽王”。

    他封王后,霸占了他爹的后宫,和他那一帮后娘们,翻云覆雨,玩得不亦乐乎。风流快活过后,一名后娘给他了生了个儿子。他言道自己梦见神仙赐给他一壶酒,酒不小心掉到了那名后娘的肚子里,变成了一个孩儿。说罢,他抓起刚出生的亲生骨肉,咬破了他的喉咙,吸尽了他的血浆。

    可这样一个冷血残忍、毒杀亲子的人,偏偏生了一颗好用的脑瓜,将南沙诸国治理得民富国强,加上他能征善战,南沙各国首领,无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与此同时,秦国、晋国、吴国的使臣已至郢都,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极为热闹。

    这日晚间,慕星湖风尘仆仆地回了府,匆匆赶来疏园。

    我本已睡下,闻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见他一脸倦色,不禁心疼,蹙着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赶得这么急?”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声音沙哑:“莫离,我好想你。”

    我害了羞,小声道:“才多久没见呀!”

    “都整整十日了!”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捉住我的手,使劲咬了一口,委屈又恼恨地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疼!”我痛叫一声,抽回自己的纤纤玉手,心疼地吹了吹,骂道,“你属狗的么?”

    他又伸出魔爪,擒住我逃出生天的手,握在手心里,紧紧攥住,伤感地道:“莫离,我明日一早还得去卫城办些事。”

    我不由失落,旋即挂起一副笑脸,道:“去多久?”

    慕星湖苦笑道:“少则两三日,多则五六日。”

    我抬起手,轻抚他憔悴的面庞:“星湖,莫太累了。”

    他将我的手按住,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嗯。”

    我往床榻里侧挪了挪,脸烫得厉害,小声嗫嚅道:“睡罢,你若是睡不着,我唱歌给你听。”

    他轻笑一声,我又羞又恼,抱住被子躺了下来,背过身不看他,嗔道:“你爱睡不睡,我睡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低声笑道:“莫离,我赶了两日路,身上脏,容我先沐浴更衣,再来抱着你睡。”

    我用被子蒙住了头,闷闷地道:“谁要你抱了!”

    他又是一声轻笑,转身而去,再回来时,已换了一身白衣,头发湿哒哒地披在脑后。我噗嗤一笑:“这深更半夜的,你扮作女鬼来吓人么?”

    慕星湖在我身旁躺了下来,一把将我捞入怀中,脸埋入我发间,深深吸了口气,狠狠地道:“你再说我是‘女鬼’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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