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城市最高的摩天大楼中最顶层的西餐厅里,我穿着一袭白色的晚礼服,长裙曳地,发髻高挽,站在落地窗边,俯瞰这座宏大而渺小的城市。
宏大,是因为站在这里,才发现它原来如此之大,无边无际,望不到头。
渺小,是因为站在这里,低头看去,所有的人,所有的车辆,甚至绝大部分的建筑,都渺若微尘。
“慕先生这边请。”
我听到脚步声,优雅地转过身,微微一笑。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宛如童话中走出来的王子,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我走上前,礼节性地挽住他的胳膊,在餐桌旁落座。
侍应生走到我身旁,鞠了一躬:“黎女士,您好,请问您现在点餐吗?”
我笑着说:“请让我的同伴先点,谢谢。”
“好的。”侍应生弯下腰,将菜单双手捧给慕星湖,他点了“黑鱼子酱拌三文鱼”和“奶油蛤蜊汤”,我再点时,点了什锦沙拉、巧克力蛋糕和一瓶红酒。
等侍应生走了,我吐了吐舌头:“可惜这里没有豆腐羹。”
他唇边噙着一抹笑:“也没有清蒸鲈鱼。”
酒杯轻触时,我笑着问:“星湖,你这算是破酒戒了吗?”
他眸子里漾着粼粼波光,点了点头:“第一次,给了你。”
我努力地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一饮而尽,脸颊霎时就变红了,桃花也似。
酒杯再次轻触时,我笑着说:“星湖,我们分手吧。”
他低下头,过了很久很久,轻轻地“嗯”了一声,再抬起头时,面带微笑:“莫离,你要幸福,王子虔是个好归宿。”
酒入肝肠,寸寸炙烧。
原来喝酒,也能如此疼。
第三次碰杯时,我问他:“星湖,酒是什么味道的?”
他敛了眸子,轻声说:“很苦。”
我笑了笑:“我觉得很烫。”
用完餐后,我挽着他的胳膊,相携离开。
我多希望,电梯永远不要到第一层,或者突然地震,这栋大楼就此倾塌,我们埋身于此,永远这样挽着,永远不会分开。
电梯门快要打开的时候,我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轻吻了一下,灿烂地一笑:“让我最后再占一次便宜吧。星湖,你今天真帅。”
说完后,我转过身,脱下高跟鞋,提在手里,飞快地跑了。
今天,我只想让他记住我最美丽的样子。
我坐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大哭。精致的妆容花了,盘好的头发散了,洁白的长裙脏了,水晶鞋也丢了,我像失去了魔法的灰姑娘一样,又变回了灰头土脸的样子。
因为巴掌事件,王子虔有好一阵子见了我都臭着一张脸,十分不高兴。我犹豫着要不要去道个歉,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他再亲我一次,我一定会给他两巴掌,于是打消了道歉的念头。
十二月初的时候,我又大醉一场,睡了一天一夜,那天是他的生日。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起排练《越人歌》。我将他简历中写的生日信息存到过通讯录里,手机有提醒,所以那天我顺便买了一块蛋糕,排练完后,给他过了个生日。
我们在一起后,提起那件事,他笑着说:“莫离,那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生日。”我耀武扬威地叉着腰,大笑不止:“这么说,你的第一次,给了我咯。”他的脸一下子红得很厉害,就像他喝了酒的样子,艳若桃李。
今年,小软会陪他过吧?
书上说,一切人物的悲剧都是自身性格造成的。我努力地分析,我和他的性格,为什么会导致这惨淡收场的结局。
是他太敏感,沉默寡言,说的少想得多?还是我太独断,只顾自己闷头行动,不懂得沟通?是他不够信任我?还是我不够依赖他?是他太被动,一直在迟疑、徘徊、退缩、等待、纠结?还是我太主动,没头没脑地大步往前走,却不知早已将他丢在了身后?
我觉得似是而非,最根本的原因,我捕捉不到。
所以最后,只能酸溜溜地说上一句: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寒假的时候,我们一家和王子虔一家一起出国度假,两家关系如胶似漆。
慕星湖没去面试的事,我爸问了一次之后,听我含糊其辞,就再也没有提过第二次。我以前觉得,以后要嫁给王子虔,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却看淡了,不是他,我嫁给王子虔、赵子虔、李子虔,有什么区别呢?
我曾经那么倔强和叛逆,终究也认了命。
人的命是谁定的?大概只有天知道吧。
玉兰花开的时候,我那颗麻木的心,突然痛得死去活来。
我站在玉兰花树下,呆了很久。
回过头的时候,他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看着我。
曾经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到如今,相顾无言,唯有凝噎。
我迈步离开时,他突然攥紧我的手腕,自喉咙里嘶哑地发出一声:“莫离……”
我微微一笑:“你认错人了,我叫黎墨。”
我挣脱他的手,快步离开。
恋人分手后,还能否做朋友?
我认为不能。除非没有爱过,或者失去记忆。
王子虔订婚的消息,上了新闻。捎带着我和黎家,也火了一把。
我手指上套上了一枚硕大无朋的钻戒,可我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
黎家和王家,依照协议将等价股份全部交接完毕。王子虔接管了部分黎家的生意,我则接管了部分王家的生意,他经常出入我家,我经常出入他家,俨然已经是一家人,只等我毕业后办手续。
这晚,大雨倾盆,离我家不远处的路灯下,杵着一条枯瘦的人影。
他浑身尽湿,看上去又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了进去,在黑魆魆的雨夜里,身上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像一块石头,一尊雕塑。
我停了车,摇下车窗,大雨吹了进来,打湿了我一头一脸。我木然地看着一身酒气的他,没有一丝表情,手指却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
我想说:“你疯了吗?这样喝酒,这样淋雨,不要命了?”可我终究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却也没有走开。
过了很久,他才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抬起头,双目无神地看着我,浅褐色的眸子里一片死灰。
“莫离,你又不记得了么?我是你的星湖,你是我的莫离,你是我的……”
我皱着眉头,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好,眼睛没有焦距,说话颠三倒四的,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目光中满是迷茫和困惑。
他又笑了笑,温柔地说:“莫离,择个日子,咱们成亲罢。”
我紧紧皱起了眉头,他这是古诗词看多了,精神错乱了吗?
转眼他又换了一副表情,像变脸似的,神情凄然,悲伤而怜惜地说:“吾妻,你受苦了,我来接你回家。”他继而瞪大眼睛:“你为何在船上?你为何护着他?你为何背叛我?”他不住摇着头,惊恐地道:“时间不对啊……乱了……全乱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倏然间,他的眼睛有了焦距,紧紧盯着我,目光中不再全是迷乱,而是夹杂了愤怒和不甘:“莫离,你是我的妻,你怎么能和别人订婚?”
王子虔不屑至极地嗤笑了一声。
我冷着脸,一言不发,也不曾看他。
星湖,我曾卑微地求了你两次,是你亲手将我们的未来碾碎的,是你亲手掐灭我的希望的,如今我死心了,婚也订了,连新闻都报了,你又回头来指责我,这算什么?你希望我怎么做?悔了婚,重回你的怀抱?当着世人的面扇我爸耳光、给王家难堪,让他们颜面扫地?甚至让黎家和王家关系破裂,成为对头?
看不清他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他那崩溃、惊慌、无措又悲哀的模样,就像是坠落悬崖的人,拼了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莫离,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我就不再纠缠你。”
纠缠?你何曾纠缠过我?从来都是我纠缠你而已。
何况,我已无能为力,因为我早已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我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他,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无聊。”
王子虔自从知道慕星湖和苏小软在一起后,对他再无半点好感,听到我这么说,当下掺了一脚,挖苦地说:“阿墨,你好坏哦,没看到人家很痛苦的样子吗?你还这么说人家!”
我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猛踩油门,疾驰而去。
我在倒车镜里看到,他盯着我离开的方向,眸子刹那变得灰暗死寂,尔后痛苦地抱住头,蹲了下去,我心疼得绞在了一起。
这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手机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大声,吓了我一跳,赶紧抓起手机,紧紧地盯着屏幕,浑身哆嗦。
即使我删了他的联系方式,我也认得他的号码。
我犹豫着接还是不接时,王子虔敲了敲门,我木然地说了句“进来”,他走进房间,直接从我手里拿走了手机,点了挂断,关了机。
“把那个渣男忘了吧,别再跟他纠缠不清了。”
我盯着手机,心中慌乱难安,过了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王子虔放下手机,合上门走了出去。
他走了后,我盯着手机发了半天呆,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按了开机键,拨了回去,可他已经关机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从此以后,我再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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