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雨倾盆,晚上八点半,我依然准时地站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我五点半下班后,驱车三小时来到这里,见他一面,再驱车三小时赶回去,坚持了整整两个星期。期间他去香港开会,我也买了一张票,全程跟着他,美名其曰:学习。
“爸,休息五分钟吧,我买了你爱吃的芒果,呐,已经切好了。”我在他旁边坐下,将盒子打开,用牙签扎了一块果肉,喂进他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皱着眉头,抽了一张纸给我擦了擦脸,“你看看你,淋生病了怎么办?”
我再喂他时,他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仰靠着椅子:“你呀你……”
那天和王子虔争辩完,我就来找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会嫁给王子虔,希望他重新和王家商讨合作协议。
他很平静地跟我说:“黎墨,子虔这孩子,我观察了很久,他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青出于蓝。你们在学校的事,我也派人查了,姓韩的小丫头去找你麻烦,他立马挺身而出,可见他是个仗义重情的人,就算你们现在感情不够深厚,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仍准时到他的办公室,给他按按肩膀揉揉腿,他一直没有理我。
第三天,他动了些情绪:“黎墨,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嫁人首要评估的是对方的品性。我从没指望过让你去攀富结贵,但是我也不可能把你交给一个靠不住的男人!他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还能珍惜什么?我的病,哪天说死就死了,你到时候怎么办?你妈和黎砚怎么办?”
我赶紧挽住他的胳膊,头枕在他肩膀上,不停地抚他胸口,给他顺气:“爸,你别生气,别生气……”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四天,我在他批文件时,开玩笑般地说:“爸,你这个老狐狸,太奸诈了。”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大没小,可以对长辈这样说话吗?”
“爸,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丢给我这么多事情,又是蛋糕店又是开发软件的。”他闻言抬起了头,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但是,我想做好这些事情,就算知道是陷阱,我也跳了。因为我想成长,想帮你分担。”
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笑眯眯地说:“你想让我做的事,我认真地做了,你不想让我做的事,我马上停止了。但是,尊重和理解是相互的。”
他沉下了脸:“你敢威胁我?”
我抱住他的胳膊:“谁让我是你生的小狐狸呢?咱们彼此彼此。”
第五天,我们都没再提起此事,一起吃了个饭,聊些工作上的事情。
之后几天,都是如此。
黎世清感慨完那句“你呀你”,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简历表:“他叫慕星湖,中文专业,今年大四,对吧?”
我点了点头:“嗯。”
黎世清将简历表推到我面前,平静地说:“我缺一个助理,让他填好这份表,下星期二上午十点准时来面试,逾期不候。”
我眼睛一酸,险些哭出声来:“爸……”
黎世清的表情依然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可没答应你什么。我做事一向谨慎,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先观察他个一年半载,再谈其他的事。”
我庄重地捧起那张薄薄的纸,笑得合不拢嘴:“我觉得,我的眼光真不赖。”
黎世清道:“这么自信?我看人的眼光很毒的。”
我挽着他的胳膊:“我是说,我投胎的时候,太会挑老爸了!哈哈!”
晚上回到住所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虽然身体疲惫,但心情格外轻松。
我抓起新买了没几天的手机,拨了慕星湖的号码,打了两次,都没人接。
八成是睡了吧。我没多想,睡前又看了看那张简历表,摸了又摸,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处理完工作,我就直奔学校。因为市区单双号限行的缘故,我又花了几万块钱买了一辆不扎眼的二手车,今天开的就是新买的这辆车。
车停在学校门口,我给慕星湖打了个电话,他竟然关机了。
我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突然发现小软的零食店翻了新,换了招牌,生意很火爆。几个学生凑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个羡慕地说:“苏学姐好厉害呀,人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还没毕业,就创办了公司,事业蒸蒸日上,简直就是完美女神!”
我与有荣焉地自顾自笑了起来:说起来,好久没和小软联系了,今天约她一起吃饭吧?嗯……还是明天吧,今天想好好陪陪慕星湖。
“就她还完美女神?我听说她傍上了一个款爷,不然她一个北方农村来的穷学生,哪来的钱创业?她和那个姓黎的不愧是好朋友,真是一丘之貉,既要找小白脸,又要傍有钱的。”
我微微蹙了眉,有些不高兴,准备将车开走,以使耳根清净,可她们接下来说的话,让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窖。
“那个小白脸才被姓黎的甩了,就跟苏小软在一起了,也是够不要脸的。”
“有钱人的圈子果然乱得很。”
我摇上车窗,给慕星湖打了一个电话,依然是关机。
我想了想,给那天在宿管中心碰到的室友打了个电话。
“小樊,我想问你件事。”
“嗯,你说。”
“我男朋友和苏小软……”我说不出口剩下的话。
她叹了口气:“你这学期忙得课都没上几节,也就你不知道了吧。你男朋友,不对,前男友跟苏小软好像是在一起了,我还见过他们在操场上约会呢!”
我呆了很久很久,才轻轻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暑假的时候吧,就老有人议论说苏小软趁你不在学校时,撬了你的男朋友。”
“我知道了,谢谢你。”
“黎墨,你还好吧?”
“没事。”
我戴上太阳帽和墨镜,遮住了脸,匆匆向操场走去,除了几个踢球的,没什么人,我松了口气。给慕星湖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
路过校医院时,我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忍不住轻笑出声,走了进去。
消毒水和药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有些呛人。我在走廊里游荡的时候,听到一阵好听的笑声,铃铛一样,清脆又柔美,也很熟悉。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透过门缝,看到一副美好又和谐的画面。
相貌俊美的男人靠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拥有一头长直黑发的美丽女人坐在床尾,一边跟他说笑,一边剥桔子,剥好了之后,温柔地递给他,他接过后,淡淡地说上一声“谢谢”。
那一刻,我竟然没有放声痛哭,也没有冲进去给他们各自一巴掌,我只是看着他笑容清浅的样子,入了神,许久之后,风淡云轻地转过身,安安静静地走了。
我像幽灵一样飘荡着,刺耳的刹车声穿入耳中,我哆嗦了一下,一个男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你走路怎么不看红绿灯啊?没撞到吧?”
我没有说话,飘然而去。我听到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真晦气!”
我恍恍惚惚地走到了慕星湖家门口,靠着门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晚上,慕星湖回到家,看到我后,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王子虔呢?没和你在一起吗?”
我木然地抬起头,咧嘴一笑:“我干嘛和他在一起啊?他又不是我男朋友,你才是。星湖,我腿麻了,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起来,我借机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星湖,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他没有说话,慢慢地将我从他身上拉开,打开了门,礼貌而疏离地说:“先进来吧。”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笑着说:“星湖,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别过脸,看不清表情,只是肩膀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撒娇地说:“说嘛,想不想人家嘛。”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想。”
我抬起头,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他有些抗拒,我使了力,不容他躲闪,他不张嘴,我就用尽手段,又舔又吮,甚至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他闷哼一声,蓦地搂紧我的腰,嘶声叫了一声“莫离”,低下头,与我的舌头和牙齿纠缠在一起,互相厮磨啃咬。
我泪如泉涌。
我们吻过无数次,可从未有过一个吻,像这个吻一样,如此令人心碎和绝望。
我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急迫而卑微地想要证明,他还是……属于我的。
他抓住我的手,用力将我推开,背过身,声音低沉而嘶哑:“天晚了,你回去吧。”
我从背后抱住他,强忍着眼泪,笑着说:“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我又说:“星湖,我爸缺一个助理,你去他的公司实习吧,好不好?不要拒绝,我求求你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一字一字地说:“莫离,我有些忙,不去了。”
我心里的弦一下子绷断了,失声而哭:“忙什么呢?”
他轻声说:“我投资的项目……”
我打断了他的话:“是苏小软的零食店吧。”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以为我会破口大骂会撕心裂肺地咆哮会跟他大闹会打他会骂他会寻死觅活给他看,可我最后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也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他家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车上的。
那天,我在车里坐了一整夜,哭了一整夜。
天微亮时,苏小软从店铺里走出来,打了个哈欠,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发动了车,油门踩到底,全速启动,朝她撞了过去。
她起初很惊慌,在看清楚开车的人是我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不闪不躲,只是冷冷地透过玻璃看着我。
车子离她的腿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时,终于停了下来。
由于刹车过猛,我又没有系安全带,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把玻璃撞出了几条裂缝,我自己也头破血流,血流到了眼眶里,看整个世界,都成了赤红色的。
我下了车,一步一步走向苏小软,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她。
“苏小软,你不动声色地抢了我的男朋友,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抢?”苏小软冷笑一声,“黎大小姐,你玩腻了,扔了不要的玩具,我要。”
我放声大笑,血和泪混在一起,肝肠俱断:“为什么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小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我试图去握她的手,她警觉地倒退了一步,我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小软,你告诉我这是一场误会,这不是真的,这么狗血的事,怎么可能是真的?你说啊!我信你!我信你!”
“啪!”
苏小软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揪住我的衣领:“他失魂落魄地到处找你的时候,你在哪儿?他被你折磨得精神崩溃的时候,你在哪儿?他痛苦得天天靠吃安眠药才能活下去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可以冷落他几个月,然后突然甩出来一条订婚的消息,一句解释都没有,电话也打不通!现在他终于清醒了、认命了、放手了,你来装什么可怜?你不是和王子虔订婚了吗?安心做你的豪门太太去呀!你还来打扰他干什么?是觉得伤得他不够深,觉得他没有为了你而跳楼自杀不足以证明你黎大小姐的魅力吗?”
“我告诉你,没有任何误会,我就是喜欢他。”苏小软红了眼睛,厌憎地看着我,“而你,黎墨,你不配,你不配拥有他。”
说完,她将我推倒在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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