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没有无故而来的好,也没有无故而来的坏。
人生在世,飘摇若不系之舟,大多数的我们都不过是在生活的大海里抓紧自己的小舟苦苦前行,无暇也无力去拉扯旁人。
大部分善与恶的发生最终都止于轻,轻得不足以在海上掀起风浪,使得我们安稳地行进到生命的终点,去往下一段旅途。
因为深仇大恨而发生激烈的碰撞导致玉石俱焚沉沦深海固然惨烈。
而最令人悲哀的是,有些摩擦和冲突的起因可能很单纯,也许只是一句言不及义的表达、一个不明就里的误会、一段不堪推敲的曲解,最后双方却轰然一撞、共沉泥沙。
往往等悲剧发生后,我们才难过地去想,那些原本可以轻易化解,或许只要一点体谅、一会等待、一场沟通。
这便是我今夜敲开非悯房门的原因。
非悯将我让进屋内,却不说话,等着我先开口。
我不请自坐,和和气气地笑道:“别站着,过来坐,我们聊一会儿天。”
非悯在我对面坐下,眉梢一挑:“跟我聊天?”
旋即面色一冷,睃了我一眼:“倒也不是不可,不过呢,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想跟我来虚情假意套近乎的那一套,还是省省力气打哪儿来打哪儿去罢,免得惹得我烦了,手一抖毒哑了你,那可不太好看。”
我尽可能风平浪静地消解了她的话,和颜悦色地道:“少则两日、多则三日便至龙城,我就不留了,至于拓跋飞,他若想多待段日子也无妨,我只盼着你们能好好相处。”
非悯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轻叹一声:“拓跋飞这孩子脾气差、说话不中听,可为人重情重义,这却是极难得的。前些日子在白头山发生了一桩事,我会记得一辈子。那日我们在白头山采土精,天很晚了才下山,我又不小心崴了脚,结果还遇上了一头巨熊。”
“这头巨熊”非悯自然认识,不由微倾身子,听我道来。
“当时他手边连一件能用的武器都没有,还背着我,怎么对付那头熊呢?其实对他来说,最保险的做法是扔下我自己逃跑,以他的轻功,要想脱险并不难。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毕竟我们既非至亲又非至交,他对我没有任何责任更无须施予几多善心。可拓跋飞这个愣头青却让我躲了起来,只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便冲上去跟那头熊搏斗厮杀。”
我回忆着那天的事,犹自后怕,“后来我听人说,熊吃人并不先咬断脖子,而是先开膛破肚吃内脏,被吃的人甚至会亲眼看着熊如何吞食自己的肠子,然后就在这种巨大的恐惧、绝望和痛苦中慢慢死去。”
我说得胃里反酸,缓了缓才继续道:“从那时起,我便觉得,我对他再好都不为过。”
我看向非悯的眼睛:“因为拓跋飞是一个值得你对他好的人。”
非悯错开目光,漫不经心地道:“你跟我说这些作甚?”
我笑了一笑,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假如那晚我和拓跋飞没有一时兴起偷偷登上白夫人的琴楼,我们可能不会认识,或是相逢于陌路,你骑着马从我们身边匆匆驶过,用眼角余光看了我们一眼,便抛诸脑后,再不会想起,我们成了你的路人,你也成了我们的路人。而现在,我们认识了、交往了,从没有关系到产生关系。在我眼里,你从一个本该没有面孔、没有姓名的路人变成了一个名叫‘非悯’的女孩,她是那样鲜活,有血肉、有温度、有爱恨、有羁绊。所以我才会坐在你面前,对你说这番话。”
非悯凝神想了片刻,问道:“‘缘分’是什么?”
我伸出手去握住非悯随意搭在桌边上的手,非悯这个人时常予我一种铁石般冷而硬的主观感受,我从没注意到过,原来她的手竟是这样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我轻声道:“这就是‘缘分’。”
非悯忽地抽出了手,冷笑一声:“够了!黎墨,从你平日看我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你厌恶我,你不必狡辩,那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连我爹都是那样看我的。你今日主动找上门,在这里假惺惺地、啰里吧嗦地说这么多废话,到底有什么图谋?”
她倾身而近,指尖划过我的脸,阴恻恻地道:“你要想好了小心回答,若答错一个字……我会配上千种专门折磨人却不致死的毒剂,不介意一样一样地在你身上试过去,看看你能坚持到第几样……”
说实话,我此刻极度后悔今夜敲开非悯房门之举,我忘记了一件要紧的事: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可以沟通的“正常人”。
就算是圣母玛利亚恐怕也很难感化得了一个亲生爹妈都爱不起来的人罢?
许是自嘲,我竟低声笑了起来,非悯皱眉:“你笑什么?”
“图谋?”
我故作轻松地道,“有图谋好稀罕么?谁对谁没点图谋了?图色不是图?图情不是图?你亲近拓跋飞难道没有图谋?我原以为你图他武功高强能帮你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今日看来,却也不是。那你图什么呢?图相貌?图家世?就是论相貌家世,他比你那位被气跑的小跟班也还差着一截。图身材?龙城是什么地方,高大英武的年轻军官还少么?我实在想不明白,难不成……”
我摊开手:“你图他脾气好、嘴巴甜、会哄女人开心?”
非悯被我的话逗乐,噗嗤笑出了声,退开身子,斜卧席上,神态一派闲适:“那你说说,你亲近我又图什么?”
我笑着叹了口气,玩笑与示好各掺一半:“图你大发慈悲别把我和拓跋飞当成培养皿在我们身上炼药试毒。打个商量,实在不成,我帮你养小白鼠行不行?保证生产快、产量大,要多少有多少,长期合作的话,价格好说。”
非悯微敛了眸,眼睛看向地面,没有接我的话,喜怒莫辨。
我话锋回转,温言道:“我不知道你想从拓跋飞身上图谋什么,但如果你定要图谋些什么,何不图谋最值得图谋的呢?”
非悯抬眸向我睄来一眼,随即撇开目光,面上表现出了几分不耐:“这一连串话跟绕口令似的,你说得不乏,我听得都乏了。”
非悯性子玍古乖张,我唯恐一个不慎又触怒了她,当即见好就收,起身告辞。
在回房的路上,我见转角的阴影里立着一道人影,不禁停住脚步,多看两眼,出声相询:“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角落里本就光线暗,拓跋飞又背靠着墙、低垂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的表情沉匿在暗影之中,只有左耳的银环泛着星点般的白色金属光泽,分外醒目,显得有些清冷。
“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拓跋飞的声音沙沙的、哑哑的,有些干涩。
我想他才受了挫败,身心俱伤,精神颓丧亦在情理之中,因而便柔声哄劝道:“别想太多,眼下踏实地睡一觉才是最要紧的。走罢,我送你回房去。”
我走过去,只没靠得太近,拓跋飞却不动,过了片晌,方压着嗓音低低地道:“如果你对我的好全是因为白头山的那件事,那就收回罢,我用不着你报答。”
我微觉错愕,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路节奏,还没等我脑筋转过弯来,他又道:“那日换作是旁人、哪怕是姓温的,我也不会扔下不管,我只是很不喜欢看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灭。”
我不知该作何回答,便不作声。拓跋飞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道:“到龙城后,我们就分开罢,大概……”
他顿了一顿,道:“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即便深知拓跋飞素日说话的德性,这番话听来亦令我心生不快,不免话里带刺地道:“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即使是跟不太熟的普通朋友告别,也不是莫名其妙地把人拉到角落里说一声就算完罢?”
话方出口,又生悔意,暗暗自责:他此际心情坠跌谷底,我跟他计较什么?
于是又好声道:“等到了龙城,我备上一桌酒菜,咱们把盏言欢、一醉方休,醒后挥手别过,再去各奔前程,这才像样嘛!”
“不要!”
拓跋飞断然拒绝,他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裹挟着一股怒气冲出了口。
我还待再言,他已不愿再听,大步而去,背影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晚来风雨萧条,晓出江湖窅霭。
我立在檐下,负手远望,夜雨虽歇,犹有残凉点滴阶前,霏微笼墙垣,雾结锁寒山,不见几多清明,天气昏昏,日景落落,心事沄沄。
我自轻声叹息,忽而有人行至身畔,伸手去接屋檐滴落的雨,雀跃地道:“呀,昨夜下雨了!”
我转头看向旁边那个笑得格外欢欣的女孩,应道:“是啊,下雨了,不晓得路上好不好走。”
“这点儿雨算什么?”非悯伸了个懒腰,“待会儿太阳出来,要不了多久路面就全干了。”
我笑道:“那便再好不过。”
非悯的目光停留在坠落的雨珠上面,若无其事地道:“我爹爹严厉得紧,见到我带生人回家定然不喜,我便不邀你们去我家做客了,到了龙城,你们就走罢。”
我回望向她,亦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未久,拓跋飞从后院练功回来,见到我和非悯站在一起,眉头微蹙,快步走了过来,对非悯牵起嘴角不甚自然地笑了一下,手搭上她肩头,径道:“走,吃饭去。”
非悯喜笑颜开,甜甜地道:“好呀!”二人便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了。
待要上马赶路,拓跋飞朝非悯一伸手,主动邀她共乘一骑。
晌午下马修整,拓跋飞拉过非悯,问道:“做昨日做的那事是不是就会喜欢上了?”
非悯疑惑地“嗯”了一声,拓跋飞扣住她的后脑,二话不说,直接低头亲住了她的嘴。
亲得须臾,非悯推开他,娇嗔道:“呆子,不是这样的,我教你。”
说完,她又亲了回去。不多时,两人便亲得嘬吸有声、得其滋味。
这就不得了了,他们俩一下午都在马背上肆无忌惮地热吻着,两张嘴巴几乎没分开过。
二人的感情也随着口水的交换而迅速升温,才过了大半日,便已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晚间吃饭,两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腻腻歪歪,一顿消夜小食竟吃了一个时辰之久。
这晚,他们手拉着手在房间外厮磨到三更,才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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