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出关度牒和鱼符后,我终于明白它们是什么。
出关度牒:护照;鱼符:身份证。
除此之外,温衡还给了我一张牛皮制成的地图和几封绢帛所书的信件。
关于信件,他言之甚简,只道若处境十分危急,可设法联络信上之人,将信交予对方,或可权保性命。又言:“若非险要关头,万不可示人,否则反招祸端。”
我小心将信件收好,同出关度牒、鱼符一起放进我特意缝在棉衣内侧的兜里,又将地图同衣物、干粮和水囊同放一处打成包裹,挂在红莓背上,还买了一把小巧轻便的弓,系于腰侧,用以防身。
红莓是温衡所赠的一匹毛色棕红的母马,性格温顺腼腆,我只骑了两圈,就与她相熟了。
温衡见之,对我的骑术大加溢美之词,我自觉受之有愧,“身手矫捷”实不敢当,但缰绳攥在手里的感觉并不陌生,可以想见,我曾经定然修习过马术。
由于我手头的两锭银子数额过大,流通极为不便,我将其中一锭兑成碎银,又将二两碎银兑成梁国流通的圆刀币。用不完的圆刀币,在出雁回关前,还要重新兑换成银子。进入晋国境内后,再将银子兑换成晋国流通的环钱。
因为各国的货币都不同,只有金银是通用的,故而只能通过金银倒换,很是麻烦,却别无他途。
是日卯时启程,只有温衡送我上路,拓跋飞和刘恕皆已不知去向。
如此也好,不用当面话离别,两厢安好,谁也不必伤感。
出了青云镇,走了一段路程,回首望去,仍能看见温衡的身影在晨光里的剪影,霜林映初晢,姣人立霞蔚。刘恕说世间多险恶,可我却觉得,我遇到的都是极好的人。
我拉紧缰绳,高声喊道:“桓之,回去罢——”
温衡遥遥向我作揖,我跳下马,学着他的样子,亦是躬身一揖,尔后翻身上马,再不多看一眼,扬鞭趱马,奔驰而前。
我刻意压抑胸中翻涌的种种荒凉伤情,打点精神,匆急赶路,脚下无有迍羁。
只是一路行来衰草匝地,入目皆是凄凉,悲风回途,听来全是寂寞。
中午我在马背上潦草吃了一点烙饼,喝了两口水,便继续赶路。到得傍晚,天光暗淡,阴气黪黪,我终是忍不住回首顾望,却只看到马蹄扬起的尘土,遮蔽了来时的路。
又行数里,到了位于青云镇东南方的栖霞镇。我研究过地图,从栖霞镇再往东北方走上二十公里,就到了白头山。
我先前向温衡讨教草药知识时,温衡提过一种珍贵的药材,名为土精,便生长于白头山。
转眼进了镇子,镇上行人往来,倒是热闹,街上草药铺子甚多,单我看到的就有四五家。
我牵马而行,至一处馆舍外,肉香四溢,好不诱人。
我不由看了过去,馆前塑了两个大灶台,一边摆着铜鬲陶甑组成的蒸锅,甑中盛着面窝、面饵、面条等各色面食,一边架着直耳铜鬲,煮着一锅羊肉汤,咕咚咕咚地腾着热气。
我正看得大吞馋涎,已有伙计上前帮我拴马,招呼道:“客官面生,打外地来么?咱店的羊汤面可是镇上一绝,客官里面请坐!要点什么?点面饵的人最多,客官若想都尝尝,也可点花面。”
那伙计口齿利索,没给我犹豫的空隙,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顺着他道:“那就一碗花面罢。”复追问道:“多少个子?”
那伙计笑道:“不贵不贵!面不够吃还可再添,十二个子儿管饱!”
我迅速算了笔账:十二个子一顿饭,一天两顿计,一个月伙食费就要半两银子!这我如何挥霍得起?
我立马改口道:“还是一碗素面罢,素面多少个子?”那伙计面上热情褪了大半,道:“五个子儿。”
我好声好气地道:“小哥,我加两个子,给我添勺肉汤,不要肉,行不行?”那伙计应了声“成”,便去忙别的了。
“子”是圆刀币的叫法,一子便是一个圆刀币。
梁国和燕国各自发行的流通货币形制都是圆刀币,皆称为“子”。
秦国、晋国用的是环钱,称之为“圆”。
周国用的是平首币,称之为“铢”。
楚国用的是蚁鼻钱,称之为“贝”。
蜀国用的是布币,称之为“匹”。
越国、吴国用的是长刀币,称之为“文”。
至于其他国家、部落、氏族的货币,青云镇典当行的店家也不甚了然。
总而言之,各个国家的货币不同,叫法也不同。
除了梁、燕、秦、晋、周、蜀、楚、越、吴这九大国以外,还有北地的众多胡族、西域的狄戎部落、夜幽王治下的南沙诸国,东海上的瀛洲群岛,哪怕是个寸土尺地的小国小族,为了维护自己的独立主权尊严,也要坚决发行使用自己的专属货币,于是造就了现如今这庞大又繁琐的货币体系。
除了货币之外,文字和度量衡也各不相同。
我深深叹了口气,从梁国到吴国、越国,远的何止是距离?
一碗热乎乎的羊汤面下肚,满腹饱胀,疲惫顿消。吃罢,我牵了马去寻住处,问了两家驿栈,因为正值采收土精旺季,镇上涌来不少跑商,一家客满,一家价格昂贵。
我又寻了家地段稍偏的驿栈,然而叫价仍是居高不下。
我同店家议价,店家乜斜着眼,颇有不耐:“往年这个时节客房都不低于百五六十,今年雪大,路不好走,来的人略少些。”
店家竖起一根指头:“这个数,最低了。客官若还觉着多,就请另投他处罢。”
我争取道:“我能吃苦,条件差点的房间也不碍事,当真没有价更低的了?”
店家一捋胡子:“这么一说,倒是有一间房,修在茅厕对面,就是气味嘛,有些冲,你若肯住,算你五十个子。”
我讨价还价道:“三十子就住。”
店家闷头合计了一忽儿,摇头叹道:“罢,罢,外面人杂,况已天晚,你又是个女娃子,瞧你可怜,就四十个子罢,同你费这许多唇舌,还不够我的本儿呢!”
我到客房歇下,冬季天寒风烈,气味不易扩散,屋里好歹不臭,至于其他,也没什么好挑拣的。晚间,时不时有人起夜,扰得我睡不深沉。
不知几时,屋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接着传来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道:“老哥,那头屋里好像住了个独身的女人,我远远看了一眼,可白净了。”
另一个道:“我看你是离家久了,山里窜出个母猴子你也能当成个女人!快拉!拉完回房!嘶,冻死了!”
先前说话的男人“嘿嘿”笑了两声:“老哥,你跑买卖几回了,可知这镇上哪儿有干那活计的?”
被他称作“老哥”的男人骂道:“你个王八瘪犊子,不知梁国禁私娼么?怎的?还没赚几两银子,倒巴巴地赶着给官府送?便是不禁,人家栖霞镇富庶得很,当地的女人谁睬你?”
耐不住先前那男人连番刨问,他只得又道:“实在要说,翻过白头山再往北的地方,雪化不开,地里不长庄稼,穷庄子里有些个农妇,随便给她们二三十个子儿便能教你舒坦一回。不过呀,你还是莫想了,那地儿胡蛮子多,杀人越货的事难道干得少了?咱哥俩儿还是老老实实走官道回燕国才是正经主意!”
我听到他二人一番言谈,不免警觉心起,一宿不能成眠。
次日,我早早打点好退了客房,买了一身全新行头,以枲束发,上穿窄袖短褂,下着绑腿长裤,足蹬革靴,作男子装束,仍回主街住店,又特意订了间有两张床榻的大客房,与店家道:“我兄弟外出采买,晚些时候回来,把房间拾掇干净些。”店家无有怠慢,连声道是,我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日,我将镇上的草药铺子逛了个遍,大致了解了土精的供应端行情,心中有了计较。
有家陈记药铺,店家姓陈、名全、字万安,原是个读书人,经营多年,未能讨得一官半职,为谋生计,便开了这家药铺,生意做得不大,心性却高,比寻常商贩少几分市侩,多几分儒气。
我与陈全颇为投缘,相谈半日,便以兄弟相称。临去时,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买,陈全亦无半分不悦,还支夫人多做了两道菜,留我用膳。
在镇上又歇了一宿,越日,我备妥铲子等物,便向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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