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手帕吃了两条肉,吃出一股中药味,低头嗅了嗅,奇道:“你这手帕上好重的药味!”
“这帕子本就是以特制药材浸泡制成,吃罢,无妨。”
大概没听说过有人用药材做手帕,我好奇地看了又看,问道:“难道这手帕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刘恕扫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无甚作用,辟邪而已。”
我立时联想到了“香包”一类的物什,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我又吃了些烤兔肉,挑出几块带骨的肉块,放到水杯里,加雪烧开,再放入洗净的枣子,铲了些木炭,搭了个小灶台,将水杯架了上去,打算文火炖肉汤。
锅上灶后,闲着无事,我见手帕沾了油污,便道:“手帕脏了,要不我帮你洗洗吧?”
“不必,药力已散,无用之物,可以烧之。”
“啊?”我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只是条手帕,但这样的话听来也让人觉得太过凉薄,“好好的手帕,你不想要的话,不如给我吧?”
他摆弄着木头,“嗯”了一声。
我去洗手帕时,洞外天色已黑,无星无月,颇为渗人。我随意洗了两下,赶紧回了山洞,才一会儿工夫,手就冻得通红。我在火堆旁坐下,一面烤火,一面寻机与刘恕闲聊。
“今天晚上不用灭火堆吗?”
“嗯。”
“你今天早上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没找到出山的路吗?”
见他不理我,我又问一遍。我差不多摸清楚了刘恕的路子,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几乎不会主动找任何话题跟人闲聊,也不爱回答别人的问题。
但只要脸皮够厚,多问几次,追着问、逮着问,问得他烦了,他还是会回答一二。
“祁山多是悬崖峭壁,如今大雪封山,已是进出不得。”
“大雪封山?”我心中一紧,“那是不是意味着雪化之前,我们就要困在这深山里了?”
“嗯。”
“你知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多久呢?”
见他沉默,我叹了口气:“看来你也不知道。”
“往年腊月时节,祁山降雪,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我登时愁绪万千,凭生一股悲凉之感,本以为最多挨上两天,待体力复原便可离开此处,所以并未觉得难熬,甚至还抱着几分新奇的心情。
可得知要在这般险恶的环境下生存个把月,什么闲情逸致都瞬息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我不死心地问:“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下山?”
“有。”
“什么?”
“寻一坡路,抱作一团,屏息凝神,滚落便可。”
我又不傻,自然能听出他的意思,气恼地道:“你这个人真可恶!要么不理人,要么戏弄人。”
“唔——”刘恕痛哼一声,指尖被剑刃划伤,渗出几滴鲜红的血珠,他捂住手指,闷声道:“黎姑娘可否容在下安静片刻?”
我见他分心之下伤了手,心生歉意,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
过了会儿,我惦记着一些事,心里不踏实,便放软了语气,柔声说道:“向良,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说,你能不能再搭理一下我?”
刘恕闷闷地“嗯”了一声,索性将剑和木头放下,道:“说罢。”
“你和我交流时,起初用的语言和现在用的语言好像不太一样,是吗?”
他点了点头。
“哪里不一样呢?”
“起初我说的是梁语,见你不甚明白,且听你似带着几分吴越之地的口音,便以吴语同你说话。”
我凝神思索:他说我说话带着吴越之地的口音,而我听着吴语感觉亲切,那么我的家乡,极有可能就在‘吴越之地’。
“吴越之地在哪里?”
“吴国与越国地处华夏大陆之东南。”
“吴国?越国?”我咀嚼着这两个分外陌生的词汇,疑窦丛生,“那你是……梁国人?”
他未答是否,只道:“祁山在梁国境内。”
我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这里代表吴国和越国的话,梁国在哪里?”
刘恕道:“北。”
我向上挪动树枝,停在表示吴国和越国的圆圈上面的空白处:“这里吗?”
刘恕道:“吴国之北是周国,再往北。”
我又将树枝向上挪了挪,刘恕道:“周国之北是燕国、晋国的交界处。再往西北。”我依序画下周国、燕国、晋国。
刘恕道:“燕国之西,晋国之西北,即是梁国。”
“还有哪些国家?”
“吴越之西为楚,楚之西南为蜀,秦在中土,秦、晋南与楚通,北与梁接。”
我一一画出,数了一数,喃喃道:“竟然有这么多个国家……”
“此九国只是有国号的大国,未算上南沙诸国、北方胡族、西域狄戎、东海瀛洲的各小国、部族、部落、岛屿势力。”
我怔怔地问道:“梁国和吴越到底隔了多远?”
刘恕默然半晌,道:“万水千山,迢递难期。”
我困惑不已,痴痴地问道:“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旋又苦笑道:“你也不过是顺手捡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刘恕凝眸而视,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眉头轻锁,目光幽深难明。
我发现他在观察我后,霎时神魂归位,慌忙收敛心神,强作镇定:“我、我……”
“你失忆了。”
我警觉地道:“没、没这回事。”
“寒冬腊月,弱质孤女,流落祁山,神志不清,无依无靠。”刘恕眯了眸子,轻声低喃,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可我却觉出一股肃杀之意,“确然可怜。”
他迫人的视线缠上我,压低了嗓音,又轻又缓地道:“不由得教人想保护你、疼惜你。”
我心生慌乱,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道:“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是什么神志不清的弱质孤女,我有手有脚有脑子,不需要你可怜。”
刘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夜深了,不如我们早些歇了罢。”
我不解其意,不敢轻易应答,摇了摇头,谨慎地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我还不困。”
他笑得更轻浮了几分,面上露出一副痞里痞气的表情:“若是怕冷,我可以像昨夜那般……抱着你睡。”
我闻言,全身神经瞬间绷紧:“我不冷。”
刘恕眸子微眯,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我被他盯得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时,他忽地站了起来,直接向我走了过来。
我摸到身后的剑鞘,紧紧握住,眼珠不错地盯着他。
他重伤未愈,我若全力相搏,未必就打不过他。
昨夜中了麻药,动弹不得,可眼下我手脚利索,若放任他一次次占便宜,人心贪婪,得寸进尺,即便他之前并无歹意,见我让步,多少也会生出些轻薄之心。
何况,人这种随时可以进行交|配行为的物种来说,动情起欲,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荒郊野岭,孤男寡女,本就如干柴烈火,一触即燃,若搂抱一处,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想不发生什么,才是怪事。
“站住!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我背靠着墙壁站直身子,两手握着剑鞘,摆出击剑的姿势。
“欲擒故纵的手段使多了,不免教人扫兴。”刘恕轻嗤一声,暧昧地道,“你这副凶悍模样,怎能讨好我?”
我冷声道:“请你不要误会,自认识到现在,我从没想过要讨好你。我用心对你,是因为你救过我。可你要再这么无礼,我也不怕跟你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刘恕想了一想,似乎颇觉好笑:“这词倒是甚妙,只是以你的微末本事,能奈我何?“
我冷静地应对道:“你要是肯以礼相待,我会跟你和平共处,把你当作同伴。依照你现在的情况,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吧?”
刘恕站定,倏然抬起手,伸指一弹,我只觉有什么物事击中手腕,手一软,剑鞘掉在地上。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慌了,忙蹲下身去检,却见剑鞘旁落着一枚小小的兔骨,应该就是他方才弹我的“暗器”。
原来他把烤兔肉撕成条时,竟还有意收集了那些小碎骨头。
手指刚碰到剑鞘,刘恕的声音就在头顶凉凉地响起:“你若识相,便莫碰它。”
我的手僵了片刻,终是慢慢地缩了回来。
我感觉到有什么拂过鬓角,动作很轻,拨动了发丝,搔得脸颊痒痒的。
“我不过见你发丝间缠了根杂草,想拿开它,紧张什么?”
我抬头看去,刘恕正一脸坏笑:“你以为我想作甚?”
“你——”
我又羞又恼,别过脸不看他,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昨夜之举,迫于情势,并非有意唐突。”顿了顿,他又道:“莫怕。”语气里竟有几分体贴温柔。
这家伙居然会这么和气地说话?
我一时恍惚,慢慢抬起头,刘恕却已转过身,坐回对面,拿起剑和木头,继续未完成的活计。
摇曳的火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如远山,鼻似峻峰,薄唇微抿,神情格外专注,唇边冒出的一圈未及修剪的青黑色胡茬,恰到好处地给这张五官稍嫌精致的容颜抹上了几分粗犷阴郁之色,秀色略减,神韵天生。
我不禁疑惑地想:一个明明骨子里让人感受不到半点贪婪和阴戾的人,怎么时不时就变得轻佻浮夸起来了?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帅哥耍流氓是风流,人丑就是多作怪了?
这么小闹一出,我也没了心思跟他闲聊,一心想着家乡,可想了又想,也想不起任何事,黯然良久,迫自己收拾心情,思考起当下的事来。
既然暂时不能出山,就要作长远打算,解决最重要的保暖和饮食问题。目前看来,饮食不成困难。那么有什么方法能解决保暖需求呢?思来想去,我终于琢磨出了办法。
我起身走到洞外,将丢弃的兔毛捡了回来,小心铺在风吹不到的角落里晾着。
忙活了半晌,小灶上煨着的肉汤也熬好了。
我见刘恕吃得少,便好心给他炖了这锅肉汤。但这个时候端过去给他,倒真像应了他的话,显得我想讨好他似的。
可我自己吃饱了,丢了也浪费,内心小人儿打了半天架,还是把肉汤端给了他,态度和语气却很不友善。
“爱吃不吃,不吃倒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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