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腾半月的分家,  最终以一纸断绝书收场,这是柳家写的第二份断绝书,第一份给了柳渔,  无人知道;第二份给了三房一家,沸沸扬扬。

    柳家三房四口,  连带文氏怀里那个小奶娃,  只拿了一纸断绝书,  几身衣裳,一卷包袱就这么被赶出了柳家门外。

    农民没有地,  那就是没有命,  柳族长叹气,  问柳三郎此后何去何从,  柳三郎下意识去看文氏。

    文氏心里在回娘家求助和借住村里的废宅间来回想了两圈,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  她看向族长和几位族老:“我们也没处可去,  眼下孩子还这样小,  不知族里可能把村西那间废宅借给我们住些时候?”

    她本可以求助娘家,  文家人并不冷血,  可柳三郎到底姓柳,真的投奔了她娘家那头,  往后少不得被人嚼舌,  文氏不想男人以后站不正身板,也不想自己撺掇男人分家还跟公婆断绝了关系带累了娘家名声。

    毕竟大多数人犯口舌只图一时痛快,  并不会真的探究其中是非对错,  她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不曾议亲,  叔伯家也还有几个堂妹未嫁。

    一听她提村西废宅,  柳族长和族里几位老人互望一眼,  都没想到。

    原以为文氏会带着柳三郎和两个孩子回文家的,那样一来,他们族里真是要颜面扫地了,没曾想文氏倒宁愿去住荒宅,柳族长和几位族老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好。”村西废宅原是有主的,只是那人一辈子没娶上婆娘,自然也没有后,老了人没了,宅子就荒在那里,算是归了族里,宅子也是要人气的,那废宅再荒个五六年没人住,恐怕离倒也不远了。

    柳族长见几位族老也没意见,便作了主:“行,你们就先住到那里去,自己置宅置地前都先住着。”

    又看这一家四口除了一卷包袱什么也没有,也实在不忍,心里气柳康笙现在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尽不干人事,到底也还是不能不管。

    柳三郎和柳康笙是断绝了父子关系,可他还是柳家族人。

    柳族长看了看其他几位族老,道:“也不能干看着三郎一家就这样,我一会儿让我家婆娘送床铺盖去。几位老伙计,咱们能帮点就帮点?”

    能坐到族老这个位置,都是得村里人敬重的,除了家中较一般村民殷实一些,德行上也大都不会差,至少面上不会差,当下纷纷表示帮忙,这个说给送小袋米,那个说给送点陶罐碗筷,倒比柳康笙那个亲爹多了不知多少人情味。

    柳三郎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般境地,也是难过也有感动,抹了抹泪谢过族长和几位族老,带着媳妇孩子往村西去了。

    几年没人住的废宅,院子里杂草丛生,连个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柳三郎看着天色,拿一根长树枝把院里的草都打了一遍,进屋看了,确定没有虫蛇一类的,才招呼文氏和孩子进去。

    宅子里的旧床还在,只是没有铺盖,桌子也有,缺了只脚。

    柳三郎看到这一幕又红了眼,转头看文氏,垂头道:“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我对不住你。”

    文氏拉了拉柳三郎手,笑着说:“同甘共苦,分家也是我坚持的,怎么能怪你,咱们只要自己勤快,日子会慢慢经营起来的。”

    指着那缺了一只脚的桌子道:“把那桌子搬到这边,搭着床边垫一垫勉强也能用,你自己就是做木工的,咱家还怕没有家具吗?一样一样慢慢都能添起来的。”

    柳三郎被她劝得终于不那么沮丧,笑了笑道:“是,我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这里先将就这么用着,桌子我这两天就修一修,凳子过几天我也弄几条出来。”

    越说精神越振作了起来,摇了摇那床试了试是否结实安全,确认没有朽了,把床沿拍拍干净,唤文氏道:“你和四丫先坐坐,我去借把锄头把院子整整,省得招虫蛇。”

    说着自己跑到村民家借了把锄头,带上二丫就开始整院子。

    没挖几锄头,族长家的儿子儿媳来了,一个抱着一床铺盖,一个拎着水桶,端着脸盆抹布,一进这废宅里,看到柳三郎家四口人的凄惨模样,夫妻俩面色都有些凝重。

    族长儿媳与文氏本就交好的,一进屋见文氏抱着不点大的孩子坐在一张落满了灰的破床上,眼泪浅的就红了眼。

    “你公爹这是造什么孽,好好的儿子儿媳孙女儿全赶了出来,还连点像样的东西都不给带,你这连月子都还没出呢。”

    文氏自嘲一笑:“断绝关系了,我没有公爹。”

    族长儿媳忙道:“对对对。”

    又与文氏道:“他们家这月余真的是,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呢,还觉得挺不错一人家,现在看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是渔儿,现又是你们。”

    听到柳渔,文氏有些怔忡,也不知柳渔怎样了,陆家找到她了吗?

    不过她眼下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操心得到柳渔。

    想到柳渔,文氏就觉得离开柳家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离开那个家,困难只是一时的,留在那个家,阴影却是一辈子。

    族长儿媳放下水桶脸盆,看这里也没个干净地儿放铺盖,接了男人手上的铺盖自己抱着,打发男人去打水来,一边与文氏道:“我婆婆去几个族老家走动了,和几家婶子商量给你凑点过日子的东西,看看各家各出点什么,好歹给你们凑出一副吃饭的家伙什出来。”

    文氏动容:“多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肯援手,我今天就难了。”

    “日子会好的。”族长儿媳嘴上安慰着,只是心里还是犯愁,没地没粮,这一家子吃什么啊,想了想,道:“这样大的事,你找人给你娘家报信了没?”

    文氏苦笑:“还没呢,哪顾得上,等安顿下来,过了今晚,明天让孩子他爹走一趟。”

    说话间族长儿子已经把一桶水提了来,接了女人手里的铺盖自己抱着,族长儿媳腾出手拧了抹布就先帮文氏抹起床来。

    文氏不好意思看人家帮自己干活而她自己干坐着,可手里的孩子都没处放,一脸的惭愧,族长儿媳一瞧她神色就道:“别想那么多,你还月子里呢,这生水千万碰不得。”

    足换了三盆水,擦出来那床板子才现了本色,那一床铺盖也终于有地方放了,族长儿媳接了铺盖帮文氏铺床,男人就出去帮柳三郎整院子去了。

    这边床才铺好,族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家人,各家都提着个篮子,送什么显然是商量过的,几家人里有四家一家送了一副碗筷,有三家送的粗瓷盘子,还有两家各送一个旧瓦罐。

    铁锅不便宜,家家都没有多的,也没这么豪阔,所以这两个旧瓦罐就是给柳三郎和文氏近来对付着煮吃食用的锅了。

    除了这些用的,还有吃的,鸡蛋、鸭蛋、米粮、油、豆、蔬菜,各有人送,虽每家送的都不多,可凑到一处也摆了满满一桌,五六天内这一家几口的吃食是有的。

    村里陆陆续续有人闻讯前来,多少都捎了些东西,看废宅院子里的地收整出来,还有人送几包菜籽的,也有的菜已经打了秧,村人就让柳三郎直接到自家地头去分一些来种上,关系交好着的临走都会说上一声,让柳三郎要吃菜上他们菜园子摘去。

    柳三郎和文氏一一谢过。

    柳家让夫妻俩看尽冷漠凉薄,柳家村的村人却让他们感受到了从前未觉出的温暖和良善来。

    傍晚柳三郎拿石块磊了个简易小灶,没有菜刀,就纯靠手撕做了点子青菜,夫妻俩商议着明儿一早就上文家报信,文氏自己也还有几两陪嫁捏在手上,让柳三郎去集上把菜刀案板一口铁锅这些基础生存物资置办起来。

    夜里一家四口挤一张床,正要睡下,院里传来动静,有人敲门。

    家里也没蜡烛灯油,只有窗外透进来些微一点月色,文氏和柳二丫也都还没睡着,柳二丫就有些紧张。

    柳三郎走到门边,问了声:“谁?”

    外边传来王氏压低着的声音:“三郎,是我。”

    柳三郎回望文氏一眼,旋即给王氏开了门,看到了人,一时竟不知喊她什么。

    王氏进门来,借着一点月光看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不大好受。

    柳家弟兄三个,王氏现在对柳大郎是恨之入骨,对柳二郎是客气拉拢,唯独这柳三郎与前头两个都不同些,她当年来到柳家村时,柳三郎还很小,小时候很肯亲近她,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后娶了文氏,文氏又极会做人,三个儿媳中最是得王氏欢喜,所以她对三房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

    眼下见柳三郎和文氏都不作声,三人都静默了片刻。

    王氏其实也不敢多留,从袖里掏出一个钱袋来,这是上回给柳渔,柳渔又还给她的,王氏塞进柳三郎手里:“我的一点私房,偷偷拿出来的,你们……以后好好过吧。”

    离了那个家也是好事,不像她,这辈子就绑死在那黑泥潭里了。

    柳三郎怔住,握着手中还有些温热的钱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王氏扯了扯唇角,“睡吧,我走了。”

    转身出了门。

    “娘!”身后柳三郎陡然把人叫住,王氏步子一顿,回头看去。

    柳三郎站在门口,嘴唇动了动,低声道:“谢谢您。”

    王氏笑了笑,摇了摇头:“还是别叫我娘了。”离了那泥潭,何苦再沾染,何况她也是个灾星,这辈子就绑死柳康笙好了,不祸害别人。

    她冲柳三郎挥了挥手,摸黑离开了这处连院墙都塌了大半的小院,暗夜里瘦小得显出几分佝偻的身影被月色衬得格外孤凉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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