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长丰镇,  柳家村,柳康笙家堂屋里。

    一样的一句话也由柳家族长口中说出。

    “父母在不分家,三郎,  为人子女,没有你这样的,  你爹没说要把你分出去,  你倒自己要求分出去,  你这论起来,要被人指摘不孝的。”

    柳三郎没说话,  只先照着地上磕头,  而后才道:“我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  可我爹和大哥容不下我刚出生的孩儿,  就因她是端午出生,要我溺毙了去,  族长,  这是我和孩子娘的骨肉,  既然说毒月毒日生的孩子克家人,  那我分出去,  有灾有厄我和文氏我们自己受着,不敢牵累家人,  这也是孝顺吧?总不能真要我杀了亲骨肉,  那我柳庆年还算个人?”

    柳庆年正是柳三郎名讳,村子里都是大郎二郎大丫二丫的叫,  倒少有叫大名的。

    被指不算个人的柳康笙和柳大郎脸沉得似墨。

    他们父子二人五月初五让柳三郎弄死那孩子,  可没想到柳三郎非但不肯,  反倒是护得死紧,  因着这个还要闹起分家来。

    家里现在总共才多少地,  分出一份就少一份进项,三房分出去了还少两个劳力,柳三郎会木工,文氏会刺绣,他们出去了,谁赚钱供柳天宝读书?

    柳康笙自然压着,柳大郎也不愿意,半个多月僵持不下,柳三郎和文氏不分日夜守着刚出生的柳四丫,终究是咬了牙把事情闹到了族里,请了族长和族里几位有威望的长辈介入。

    柳康笙和柳大郎,因着先前卖柳渔一事,名声在村里族里其实早就臭了,族长和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柳三郎请来帮着分家,私心里其实都偏向了柳三郎和文氏,族长方才那一句,只不过照着规矩顾着人情那么一说。

    如今柳三郎说分家才是孝,谁还为难他?

    柳族长当下看柳康笙,“康笙,你怎么说?你和大郎既然忌讳这孩子是毒月毒日出生的,我看三郎说的也没错,他们分出去,也算是孝顺。”

    至于把孩子溺死,柳族长都不想去说,太过阴毒,他怕犯了鬼神。

    要不是柳三郎求到他面上,这一家子的事他是一点不想掺和,这柳家大房歹毒,二房林氏多是非,柳二郎倒是没什么毛病,唯一的毛病是管不住林氏。

    唯有三房这两口子,文氏是个明白人,为人处事什么都还讲究,至少在村里口碑极好,而柳三郎,不出挑,也没什么毛病。

    柳三郎求到他面前,一个大男人红着眼求他帮忙,说是现在两口子说夜里都不敢合眼,轮番守着孩子,就怕一个没顾到孩子就被弄没了,他能怎么办,还能真的就这么干看着?

    只能走了这一趟。

    柳康笙却是沉了脸:“别说这是孝顺,真孝顺就听我的,就算不愿溺了那孩子,也把她远远送走,这才是孝顺,请了族里人来压着我分家,还跟我谈孝字?”

    柳康笙这话一出,柳家族长和几位族老纷纷沉了脸。

    合着他们是来压着他分家的呗,那还就压了。

    一个性情颇为耿直的族老道:“也不用这么说,常言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他们弟兄三个都各自成家,儿女也都有几个了,咱们村里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分家的,倒也不用上升到不孝上头去,三郎要说唯一一点能叫人指摘的,那就是是他主动提的分家,可你是当爹的,他也是当爹的,你容不下人家孩子了,还不兴人家分出去过?总归以后该你的孝敬不少,该给养老给养老,有什么好拿捏着的。”

    柳渔那事才过了多久,要他说,似柳三郎和文氏这样只生了两个女儿的,现在主动要求分出去才是聪明做法,不然等丫头养大了还得防着别步了柳渔后尘。

    柳康笙面色难看,搁从前,族里没人这样不给他脸,可自打家里出了事后,现在看看,说是来家里做公亲调解,其实哪个不是向着三房。

    就差没把歹毒、看不上写在脸上了。

    他要了一辈子脸面,临到老了老了,什么脸面都没了。

    柳家族长也发话:“康笙,孩子一门心思要分出去,该分就分吧,强搅在一口锅里吃饭,见天闹腾也不是那么回事,你家里这阵子事够多了,够村里人嚼几年的了,还是别再生事端的好。”

    这话,就是强压了,族里没有一人是向着他的,村里也一样。

    柳康笙再看一看在一旁蠢蠢欲动的二房林氏,腮帮子绷得死紧,看向柳三郎:“你真铁了心要分家?”

    柳三郎不说话,只朝柳康笙磕头。

    柳康笙冷笑:“可以,那我就当没生养过你这儿子,你们也别认我这个爹,也不用说分家,这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你们的,不是要另过吗?带着你媳妇孩子直接走就是。”

    屋里众人皆惊,齐齐看向柳康笙。

    净身出户,就这么赶出去!

    文氏还在坐月子,那小的孩子还没满二十天!

    柳康笙是真狠啊。

    蠢蠢欲动也想分家另过的林氏脸色一白,当场垂下头去,把心里那点想头给生生摁死了。

    柳三郎面色发白,手都颤了起来:“爹!”

    “别叫我爹,我当不起你爹,要走的话马上搬,除了你们三房的衣裳,别的什么也别想带走,今天不走,你们就老老实实留在这个家,以后再别提分家两个字。”

    柳康笙知道他这么干,今天族里这些踏出这个门,他柳康笙的名声就没法听了,可是已经够臭了,他在乎更臭一点吗?老大是废了,他现在还只有一个孙子,柳康笙容不得儿子提分家,他就要用这样的手段,把人强压下来。

    分家,他应了,只是三房两口子自己要是不敢走,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柳三郎自请分家,族里能压着他同意,还能压着他给家产不成。

    柳康笙直直看着他的小儿子,他就要看他,敢还是不敢。

    柳三郎嘴唇颤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什么也不给,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靠他那还没有完全出师的木工手艺吗?文氏和两个孩子怎么活。

    族里有人看不过了:“康笙,没有这样分家的,你别坏了族里的规矩。”

    柳康笙握了握拳,“族里也没有儿子强行要分老子家的,你们压着我同意,难不成这也是族里的规矩?你们要我同意,我同意了,难不成还要再强行帮着我把这家分了吗?我不知道族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势了。”

    确实不能。

    柳族长面色难看,到底,还是看向了柳三郎:“三郎,要么你再想想,没田没地活不下去的。”

    柳三郎不知该怎么办,站在柳康笙身后的柳大郎唇角勾了勾,满意的笑了起来。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传了出来:“我们分。”

    文氏一手牵着大女儿,一手抱着小女儿从房里走了出来,走到柳三郎身边跪下,也拉了柳二丫一齐跪下,看向柳家族长和几位族老道:“我们分,提分家是我们不孝,被断绝关系逐出去也是我们该,我肚皮不争气,没能生个儿子,可女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孩子的命和孝顺只能二选一,那我们只能不孝了。”

    “二丫,给你爷奶磕个头。”

    柳三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文氏扯了扯:“我想睡个安稳觉,不想每天夜里做梦都是二丫四丫不见了,我就是要饭去,也比孩子随时可能被人卖了弄死了强,咱们也磕个头,算是谢了你爹娘对你的生养之恩。”

    拉着柳二丫就冲柳康笙呯呯磕了几个头。

    柳三郎见母女二人这般,文氏怀里还有一个那么小的,眼一闭也跟着磕了头。

    “毒妇!”柳康笙目光简直要把文氏洞穿,“合着最厉害的是你,就是你撺掇得老三闹腾着分家,现在还撺掇着他和我断绝关系,文家真是养的好女儿。”

    文氏一听这话当即哭了起来:“要断绝关系是爹您说的,我愿意去行乞吗?不是被逼到这份上谁肯净身被逐出家门,爹说我就算了,为了孩子,我受您几句没什么,可骂我娘家,就真没道理。”

    说着一抹眼泪望向族里人:“还请族长和族老们做个见证,公爹今日若当我们是孩儿,给一份家业,我们往后该怎么孝敬怎么孝敬,养老摔盆一样不会差,可若是执意让我们净身出户,请族长帮着写一份断绝书,只要签了,我们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即刻就走,往后就是讨饭都不会再讨到柳家门上来。”

    族里几位都被震住,这文氏,倒比柳三郎还果决。

    论理说,分家这样的事是没有女人插嘴的余地的,可柳家这一家子实在荒唐,族里人看文氏这境况,也不忍苛责,柳族长看向柳三郎:“你媳妇说的,也是你的意思吗?”

    柳三郎这回没犹豫,他媳妇从来都比他更聪明,柳三郎听文氏的已经成了习惯,哪怕净身出户后怎么活都不知道,被柳族长这么一问也还是点了头。

    柳康笙面色一白,柳族长看向他,道:“康笙呢,三郎愿意净身出户,你不后悔?要我说,父子间能有什么仇怨,就是孩子出生时辰不大好,何必弄成这样,你好好给三房一份产业,安安生生分个家,往后他还是孝顺你到老。”

    柳康笙却知道不能,三房这口子一松,二房也会扑上来,他不能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长房有天宝,他是肯定要和长房一处的,可天宝才六岁,六岁的孩子,还不稳,他不能真的应了那个断子绝孙的誓言。

    想到这里,柳康笙牙一咬:“那就由他们走,断绝书你写,我签!”

    柳三郎一听他爹当真要把他逐出去,二十好几的一个大男人,当下眼泪就砸了下来,整个人都萎顿了下去。

    而文氏死死握着柳二丫的手,心里不知是对未知的将来惶恐多一些,还是逃离这个家的松快多一些。

    可她知道,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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