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朔的目光在屋中扫视一圈,嘴角僵硬的笑意仍是没有散去,扇子不停地扇着,也驱散不了那股难言的紧张。

    他分明比这世界的任何人都先知先明,为何还是……对此人胆战心惊。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骁定侯,我们如此这般坐着,算怎么回事啊。"

    楚云都拿手指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地回道:"唐公子说笑了,是你不愿答我的话,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

    "哎哟,"唐如朔啪的一下将扇子收起,"我说侯爷,是您家夫人托我打听的,又不是我要害她,你找我有何用啊。"

    唐如朔简直是要气死,明明说好是他与陆知酒见面,他措辞都演练了一百遍,谁知道来的是这阎王爷。

    他原本的打算的确与阎王爷有关,但,没想着这么直接与他对上。毕竟之前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软硬不吃。

    "我没空与你废话,你究竟打听出了什么,信中语焉不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想诓她来见你?"

    楚云都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你只需说出这药方出自何人,我自不会为难你。"

    唐如朔将脸埋进半幅扇面之后,眼珠不停转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楚云都最烦虚与委蛇,耐心告罄,他啧一声,起身一把拎住唐如朔的衣襟,将他越过桌子拽了过来。

    唐如朔冷不防惊叫一声,立马扶住桌沿以防自己摔倒:"侯爷侯爷!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楚云都打量唐如朔一通,猝不及防地一松手,他就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那就好好说。"

    陆知酒翻着手中的书,第十三次朝门外看去,喜言见状终于忍不住说道:"姑娘,您是在等侯爷吗?"

    陆知酒随口"嗯"一声,喜言陷入了思考,思考了好一会儿嘀嘀咕咕地说道:"若是姑娘真的喜欢,那最好了。"

    陆知酒没听清,转头询问地看着她,她一双眼睛亮得很,凑近一些:"先前欢歌总说,姑娘若是和侯爷在一起,今后的日子必然是再不会委屈的了。可我却总觉得,若是姑娘不喜欢侯爷,那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陆知酒愣了愣,将手中的书放下,拉过喜言同坐:"喜言,你与欢歌都莫要再担心我,我说过,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喜言道:"姑娘自是比我们聪明,也想得多,我们的担忧或许根本不足为道。姑娘做的任何选择,奴婢都会支持的。"

    陆知酒笑出声来,端起茶杯饮一口:"我说你呀,缘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喜言挠了挠头:"姑娘这般盼着见侯爷,该是坠入情网了吧。"

    "咳咳……咳咳……"

    陆知酒突然呛住,喜言连忙来拍她的背,着急地说:"是奴婢失言,奴婢不该妄议主子们的事。"

    陆知酒摆摆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半晌后才无力地解释:"我没有盼着见他……只是他说要代我去见唐公子,也不知结果如何。"

    喜言自然听不懂其中隐情,陆知酒看她懵懂的表情,自己反而红了耳朵。

    楚云都回来时已是晚膳时分,他径直来了幽竹院,见陆知酒正在桌边饮茶,挥手叫其他人退下。

    陆知酒却叫住了欢歌:"让小厨房热了饭菜,送过来吧。"

    待人都退下,陆知酒回过身,发现楚云都直直地看着她,待与她对视就又挪开了目光。

    楚云都问道:"我在这里用膳吗?"

    陆知酒却不觉有什么:"侯爷莫不是已在外用过了?"

    他摇摇头,喝了口茶,这才转了话题说道:"我见过了姓唐的,已打听到那药方的来源。"

    陆知酒的手在袖中攥紧,虽然已有所感,但亲耳听楚云都说,便又是另一番滋味。

    "你此前说,怎么都打听不到这药方的异常,它看起来与寻常补方无异,原是因为,"楚云都顿了顿,目光又冷了三分,竟是带上了一些杀气,"它是流传于北肃民间的秘方,依据药材间的作用催发百毒,杀人于无形。"

    "北肃……"

    陆知酒口中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一幕幕血色的画面闪过,而站在血色尽头的,便是那个前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颀长身影。

    司渊。

    是了,是他就再正常不过。

    前世他不过是在利用她,才留了她那么久的性命,如今无法再随意地操控她,自是不希望她成为日后的绊脚石。

    既是不能为己所用,就也不能为他人所用,司渊便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陆知酒的后背突然染上一层寒意,那寒意浸透指尖,让她微微颤抖起来。

    "笙笙?"

    楚云都的声音让陆知酒回过神来,她听见他担忧又略显迟疑的问话:"你果然知道。那个姓唐的没有骗我?"

    陆知酒只是看着楚云都,不知从何说起。

    她知道司渊的身份,知道他的目的,可是又要怎么和楚云都说明?

    突然间,陆知酒意识到了最不对劲的问题。她猛一抬头,抓住楚云都的袖口:"唐如朔同你说什么了?"

    楚云都审视地看着陆知酒,最终却在她略带恳求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垂眸回道:"他不肯说是谁的手笔,只说那是北肃的秘方,待转告你后,你一定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的确知道。

    可是,司渊与北疆的关系,前世的她已是极晚才得知,也不该有人知晓她了解其中隐秘。

    陆知酒渐渐松开楚云都,看着别处出神。

    北迁入京,奉贤裁缝铺,蝗灾,北肃……如此先知,怎会是消息灵通这般简单。

    一个想法在陆知酒的脑中一闪而过,她的心跳极速加快,在那脑中的声音叫嚣之前,她起身朝外跑去。

    "笙笙!"

    陆知酒却听不到身后楚云都急切的喊声,向门口狂奔而去。

    她眼角猩红,浑身颤抖,所有的风都在耳边呼啸而过,却吹不散那股对超出理解之外的未知的惧怕和探索欲。

    陆知酒自然没有楚云都的脚程快,在下一个转角处她便被楚云都从身后拦腰抱住。

    "笙笙——"楚云都将神色不对劲的陆知酒揽在怀中,急得声音都不稳,"怎么了?你怎么了?"

    陆知酒听不见任何声音,那种从内心深处蔓延上来的恐惧在极速地扩张。

    如果……如果真的如她所想,唐如朔的身份一定不那么简单。

    不,不是不简单,而是……如果他不是唐如朔呢?或者说,并非此间的唐如朔呢?

    和她一样,不属于这里。

    那么他,到底会是谁?是前世的唐如朔,还是,其他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怪力乱神,还是有人冥冥中在操控着一切,操控着所有人的命运?

    她要弄明白,一定要弄明白。

    陆知酒掰开紧紧扣在她身前的手,那双手似乎怕弄伤她,没再强制地使力,却也没放开她。

    "云都。"

    陆知酒的声音虚浮,却深深地敲进楚云都的耳朵。

    "放开我吧。有件事,我需要自己去求证。"

    唐府后院的凉亭内,唐如朔抿了口清酒,眉头皱了起来:"味道果然还是怪,无论什么酒。"

    他又伸出筷子,去夹面前摆放的酱牛肉,牛肉还未入口,身后的脚步声便愈来愈近。

    他挑起嘴角,含糊地说道:"陆二小姐来得倒快。"

    陆知酒停在桌边,并未接话。唐如朔抬起头,嘴里还在嚼着小菜:"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陆知酒莞尔一笑,"唐公子不过是想谈生意罢了,倒没必要硬生生说出几分情谊。"

    唐如朔认同地点点头:"说的是呢。可陆二小姐不觉得,生意关系才更加牢固可靠吗?"

    陆知酒不愿再绕弯子,声音越发冷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唐如朔轻举酒壶,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待那难喝的酒下肚,他薄唇轻启:"和你一样的人。"

    见陆知酒的脸上仍是戒备,唐如朔笑着安抚:"小姐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起码,不是如司渊那么坏的坏人。"

    陆知酒抚裙坐下,脊背挺得极直:"你认识他。"

    "认识。"唐如朔灌下一杯酒,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可他垂下的眼眸中却溢满凶狠,"怎么不认识。"

    "你说你和我一样,你可知……我从何而来?"

    "自是知晓。"

    "你不是唐如朔。"

    "小姐聪明。"

    "北疆的药方,你为何同侯爷说,我会明白?"

    "北疆啊……小姐应该不陌生才是。"

    他句句影射,却句句没有正面回答,陆知酒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不若再坦诚些,或许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唐公子究竟如何得知方县的蝗灾一事?"

    唐如朔一顿,很快又笑起来,只是这次的笑,终于带上了些真实的味道。

    "经历过,便知晓了。"

    陆知酒放在膝上的手立时紧握,捏得泛白,心中的冲击轰得她双耳不停鸣响。

    夜色之中,唐如朔缓缓抬眼,像是最敏锐也最危险的蛇:"二小姐,命中劫数难逃,但若你我二人联手,便可各自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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