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碌了一周,在广济寺斋戒的众人终于可以启程返回。祝灵雪虽然荤素不忌,可连吃了半个多月的素斋也着实有些撑不住,临行前的早膳随便对付了两口便与三公主赶紧上了马车,恨不得飞回京城找家酒楼大快朵颐。
三公主静裳是个和顺的性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她也十分聊得来,这段时间的相处,已让二人成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三公主先上了马车,祝灵雪上来时见窗户半开刚想提醒静裳别吹了冷风。一歪头却见仲亦朗眉眼温柔地瞧着车内,转脸一看,原来这二人正以目传情暗送秋波。
仲亦朗见她露脸,一愣,便冲静裳扬了扬下巴,笑着朝前去了。三公主转身与她相视,二人均是羞涩一笑。
马车行进,三公主跟着往前晃了一下,祝灵雪便扶她坐在马车正中,自己正对着窗子。
她便问道:“太傅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祝灵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又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看着窗外神思,梁译尧卫鸿二人恰好纵马而过,梁译尧嘴里还嚷着“仲郎等我”。
祝灵雪视线一闪,涌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便低了头笑叹道:“大概,是能过安稳日子的吧。”
静裳听了笑道:“这是什么要求,想来是要镇国公大人与淑妃娘娘替太傅抉择良婿了。”
祝灵雪也笑了,“也许是的。”
祭祀之后,学堂正式放了假,梁译尧三人不必每日上学,祝灵雪也不必每日入宫,无非是太后或者淑妃召见才进宫陪上片刻。
一月初始,祝灵雪正在淑妃玉明阁说话,忽见侍卫火急火燎地跪进来道:“大小姐,府里卓姨娘生产,老爷让您快些回去!”
淑妃猛地惊起,连着带翻兰叶奉上来的茶盏,碎瓷片和着茶水沾了一地,祝灵雪回身扶她,淑妃拉着她的双手着急道:“不必管本宫这里,你快些回去看看!”
祝灵雪出了寝宫,淑妃还跟着喋喋不止,她便安抚道:“姑妈稍安勿躁,万事有我呢。您也别送了,我这就回去,待会就给您送消息来。”
淑妃上次灵雪笄礼回府便知家里子女多不能顶事,多番明示祝灵雪好生看顾卓姨娘这胎,若是男婴便抱来膝下亲自教养。此刻听了她的话也安定下来,见她提着裙摆小跑,望着她的背影嘱咐道:“你也别急,路上慢点!”
祝灵雪大步走得飞快,就差没提着裙摆以轻功跃回府里,一到家便见祝坤忧心忡忡地等在门口,小厮连忙搬了脚踏过来。
祝灵雪三两步走到他面前,边走边问:“太医可来了?稳婆可干净?母子情况如何?”
祝坤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一一答道:“是,请了与老爷私交不错的太医,稳婆也是太医带来的,卓姨娘直嚷嚷着疼痛难忍,太医说是还需半个多时辰才能发动,母子情况倒都是不错。这胎难得,老爷还守在院里等着小姐呢!”
“这样,你吩咐下去,剪刀布子检查干净,多烧几壶热水,库房还有两床蚕丝缎被,你命人拿来,大冷的天切莫留下病根。诶,记得起个炉子!就在外间,别让烟气熏了进去,也不许放香料。”
祝坤连连应声,等几人走到卓姨娘小院,身后小厮已被支走了一大半。祝灵雪平缓了气息,面色沉稳不慌不忙地迈进门。
祝耿元坐立不安,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前道:“我不好进去,你快进去看看母子如何!”
祝灵雪也是被连着催来急去的忙懵了,也没想着规矩礼法应着声就要抬脚,祝坤“哎哟”一声拦住了她,慌忙朝祝耿元提醒道:“老爷又说笑,小姐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怎能进产妇的屋内。”
祝耿元两手一拍,连忙拉住祝灵雪道:“我急糊涂了,不要你进去,你可不能进去。来,陪爹爹一起坐着等等。”
祝灵雪跟着一道坐了,祝耿元反省似的拍了两下脑袋,暗道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好不容易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再因此生分了。他接了夕雾拿来的手炉小心递至她手里,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祝灵雪双手接过手炉,冲着祝耿元莞尔一笑,想起淑妃和卓姨娘都曾提及的事情,便趁此提起道:“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跟父亲商量。”
祝耿元知她没往心上去,放心道:“你说,我听听先。”
已过申时,天陡然冷了起来,刺耳的北风冻得人缩手缩脚,祝灵雪抬头一望,灰蒙蒙的天洋洋洒洒落了雪。下人过来替二人撑伞,父女二人便移至厢房等候,夕雾和夏兰坐在门口起了炉子,在火盆前暖着手。
祝灵雪等一个冷颤过了,便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刚开口却见太医过来禀报情况,祝灵雪倏地想起宫里的淑妃娘娘还等着自己口信,便命夕雾找人原话传过去。
祝耿元搬了两把椅子放在火盆旁,二人围着炉子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院里下人神色焦急的来回走过。
祝灵雪思忖一刻,不着痕迹地看了祝耿元一眼,还是如实问道:“父亲打算把光宗耀祖的大任交给哪位庶兄弟?”
祝耿元看了她一眼,脑海里忆起几个庶子平日种种,无力长叹:“资质平庸,怕是都不能啊。”
祝灵雪握了握手里的暖炉点头道:“那父亲一定是希望姨娘这胎是个男婴了。”
祝耿元欲言又止,为难地摇头,问祝灵雪,“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要和我说什么?”
祝灵雪转了转手炉,抬眼看着祝耿元,咬了咬下唇,祝耿元定定地看着他,等她开口。她翕动双唇,咬牙直白道,“我是有一主意,若是父亲放心,可将孩子交与我这养着。”
不怪她话到嘴边又多次咽回,养一个孩子长大倒没什么,主要是她与祝耿元并非是血亲父女,她只怕祝耿元疑她存心养废孩子。
祝耿元半信半疑地打量她的神色确认真假,支吾道:“你,果真这样想?”
三分落浮上心头,祝灵雪却还是恳切道:“自然。”
“真的?!”祝耿元大声问了一句,祝灵雪一惊,抬头看着双手叉腰站起的祝耿元,点了点头,祝耿元便大笑道:“你果真如此想,为父就放心了。”
“嗯?”祝灵雪侧头询问。
祝耿元绕至她身边,茧子横生的粗粝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爹爹一早就有这个意思,就是怕你多心一直不敢提起,你若真愿意教导那孩子,我真是放了千百个心。”
祝灵雪哭笑不得地抬手示意夏兰前来为她整理髻上发钗,夏兰请祝耿元安,祝耿元收手腾出空,老老实实坐回椅子。
祝灵雪歪头含笑:“我原是怕父亲疑心不敢多提,哪知父亲和我担心上了同一件事。”
“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往后咱们心里有话,都要摊开来说才不容易生了嫌隙。”
“是。”
二人议定,笑着凑在一起烤火,婢女端来两碟子乾果,祝灵雪摇头,婢女便放在祝耿元身侧。
又等了半个时辰,父女二人都有些疲倦,祝耿元站在门口往正房门口看不时剥两个花生,祝灵雪侧趴在椅子扶手,夕雾在后替她捏肩。
“父亲,晚膳我要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满满当当地摆上一桌大口吃喝。”祝灵雪不知是不是犯了困意,拖着声娇嗔道。
祝耿元爱怜地看她一眼,笑哄道:“好,都由你做主,再陪爹爹等上一会。”
祝灵雪闭了闭眼,懒懒地应了。
过了一刻,祝灵雪坐直活动肩颈,忽听正房传来卓姨娘声嘶力竭的尖喊。父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提心望了过去,正房蓦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
小厮欢天喜地跑过来通传道:“恭喜老爷,卓姨娘生了个公子!”
祝灵雪呼了口气,抓着夕雾的手臂慢慢松了,笑着转头,夏兰夕雾等一众丫头连忙跪下道:“恭喜老爷!”
祝耿元抚掌大笑走了两步又回头喊道,“走!雪儿,咱们过去看看你弟弟!”
祝灵雪刚迈过门槛,雪地湿滑,她便搭着夕雾的手答应道:“是。”
两间房几步之遥,二人都没打伞,进了屋,夕雾替二人掸落身上风雪,便见稳婆抱着襁褓而来,“恭喜老爷,是个小子!”
祝耿元眉梢染着化不开的欣喜,声音浑厚洪亮:“好!领赏去!”
稳婆谢了恩典将孩子抱与祝耿元,祝耿元双手在衣袍上随便抓了两把,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轻轻摇动,逗弄道:“好小子,快睁开眼睛瞧瞧,我是你爹爹。”
祝灵雪新奇不已也走上前看,祝耿元便转向祝灵雪,“这个仙子一样的可人儿是你大姐姐,快瞧瞧?”
小家伙吐了吐口水,双手紧握着乱挥,有人在他耳边聒噪他便脾气十分大的哭喊起来,瘦巴巴的小脸更显得皱巴,任祝耿元使了浑身解数也不给个好脸。
奶娘连忙轻手轻脚地接了过来,对祝耿元道:“小少爷怕是饿了,奴婢先带下去哄喂。”
祝灵雪已向太医问了卓姨娘情况,又命祝坤派人通知淑妃,事都了了才笑着上前恭喜祝耿元。屋里侍婢小厮便跟着跪了满地。
祝耿元十分欢喜,吩咐府中上下皆去领赏,祝灵雪忙告知祝坤领命出去了,祝耿元便让他们自己找时间问账房讨要赏钱。
太医背着药箱从里间出来跟祝耿元道喜告辞,祝灵雪便命小厮好生送出去。夕雾双手奉上喜钱,太医知道这是不能推却的,便拿了,说道“沾沾喜气”拱手退出。
祝耿元目送其出门便进了内室,坐在床边,看着千辛万苦地的卓姨娘,握着她的手道:“辛苦你为我诞下麟儿。”
又告诉她孩子将由祝灵雪教养一事,卓姨娘听了忍不住滑落一行泪,环顾四周不见祝灵雪,用力攥紧祝耿元焦急道:“老爷,大小姐呢?妾身想见她……”
祝灵雪原以为这时候卓姨娘一定是更想看见祝耿元,便不欲上前打扰,只坐在罗汉床边喝着热茶听着动静,忽然听卓姨娘提到自己,只得放下茶盏,掀开帘幕进入内室。
卓姨娘见了她禁不住激动起来,双手伸了过去,挣扎着起身。祝灵雪连忙按了她躺下,又坐在床边替她盖好被子。
卓姨娘眼眶盛满泪水,十分感激地握住她的手道:“多谢大小姐,有大小姐教导,我儿必然前途无量。”
祝灵雪淡淡一笑,抽回自己双手,当着她的面,对祝耿元说道:“还请父亲起个名字,我也好早日把弟弟迁入嫡母那房。”
祝耿元低头思索片刻,便道:“取你名中一字,就唤作均儿。”
祝灵雪指尖在床褥上轻划几下,余光瞥见卓姨娘满心期待地看她,便点头道:“灵均,灵善而均调,寓意八面玲珑才智过人,是个好名字。”
卓姨娘庶女出身,只读过《女则》略识得几个字,听她解释孩子的名字寓意,又见她说是个好名,心里也乐开了花,可七想八想之后又忍不住心生酸楚。
祝耿元吩咐了婢子好生照看便准备出去,祝灵雪顿了一步,回头看着神情落寞的卓姨娘,轻声对她说道:“均儿即日起便养在我西苑,姨娘闲来无事大可常来。”
卓姨娘惊喜若狂,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侍婢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对着祝灵雪背影感激涕零:“妾身谢过小姐!大小姐放心,妾身一定记着均儿是已故主母的嫡子,也不敢乱说些嚼头,小姐是菩萨心肠……”
话虽如此,祝灵雪一个及笄之女,再是沉稳谨慎也没有照看孩子的经验,尤其还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孩。熬了两晚上便忍不住去找祝耿元,恳请他待孩子足月再交与西苑照看。
祝灵雪站在他身前,嘟着小脸儿,就差没泪眼汪汪地跪下求他。祝耿元视线在怀中婴儿与祝灵雪脸上来回扫过,乐不可支道:“都依你,快回房歇歇去吧!”
很快新年将至,祝灵均也将近足月,镇国公找祝灵雪商量一番,便决定免了祝灵均的满月礼等百日再设宴席。
多了祝灵雪和祝灵均这精力充沛欢蹦乱跳的小家伙,镇国府过年也比往年热闹了些。
祝灵均足月时,卓姨娘亲自将孩子抱了过来。夕雾早将厢房收拾干净,祝耿元又赐了三四个丫头婆子。祝灵雪不放心,便命家丁将婴儿床搬至正房,待小均儿半岁再挪回厢房照料,又命一个叫作“绣线”的大丫头照看。不过几日祝灵雪又从外头挑了一个五六岁家世清白的男孩,赐名“凌霄”,命先生教识两个字,以作弟弟以后的小厮及书童。
祝灵雪便每日待在婴儿床边或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卓姨娘时常过来,见孩子愈发圆润,精神头也足,彻底安心。其他房的夫人子女偶动手脚,皆被她挡了回去,私下提醒了两句。祝灵雪仔细了半月,果然当场捉住,晚膳间趁着众人一个不差,明面上告诫了一番,祝耿元动怒当即责罚了一干人等,后院才重归安宁。
转眼便是上元佳节,瘦巴巴的小家伙经过近两个月的细养呵护,白嫩的小脸蛋儿也肉乎起来,鼻子小巧玲珑的,不睡觉的时候一双大眼水灵灵的盯着人骨碌碌地瞧,欢喜时便拍起藕节似的小胖手,不开心了嘴巴一撇眼泪便滚了出来。人儿小小的一只倒还有脾气,生起气来便皱了脸,张着小嘴“呜呜”地凶人,逗得全府上下喜爱得紧。
祝耿元抱着正冲他发脾气的小家伙,不停声的唤他名字,试图逗笑他,祝灵均不仅没笑,反而在他摇了几下后彻底撇了嘴。祝灵雪这段时间照料的多,一看他神情便知不妥,连忙后退了几步习惯性地揉耳朵。
果然,下一秒祝灵均放声大哭,震了祝耿元一跳,更是手忙脚乱的拍哄,急了满头大汗也不见祝灵均停止啼哭。
祝灵雪怕孩子哭哑了声,只好过去接过他,谁知祝灵均刚进了祝灵雪怀里便停了哭声,扑闪着泪光盈盈的大眼冲她乐呵。
奶娘便笑道:“真是稀奇,平时小少爷哭闹不哄上半炷香必不会安稳,叫小姐一抱倒是乖巧不已。”
祝耿元擦了鬓角的汗,打趣道:“他也知道长姐是太子傅,严厉得很,便不敢放肆。”
众人闻言都笑得前仰后合,祝灵雪嗔怪了祝耿元一眼,小均儿似有感悟一般,竖起小胖手摸了摸祝灵雪的脸颊。
祝灵雪一愣,怔忪地低头看着“咯咯”笑的祝灵均,他的小肥手还放在祝灵雪脸上,短粗的手指东点点西戳戳。这种感觉非常奇特,祝灵雪心里也柔软了几分,小心地贴了贴他的小脸,祝灵均嘤咛一声,笑得更开心了。
祝耿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姐弟二人互动,紧抿着双唇,忽然背过脸去偷偷抬手蹭了蹭眼角,连连点头称好。
夕雾从前院进了厅堂给主子们请了安,问向祝灵雪道:“小姐,马车准备好了,几时出发?”
祝耿元湿着眼角询问:“你要出去?”
“是,听说今日有庙会,我还不曾看过呢。”
祝耿元便命侍卫随从,祝灵雪将孩子抱给奶娘,小均儿不是很配合小胖腿扑腾个不止。绣线上前帮忙,小家伙便紧抓着祝灵雪衣襟撇嘴大哭。
祝灵雪十分无奈地望向祝耿元,祝耿元摸了摸胡须,大手一挥,“多命几个侍卫家将跟随,均儿出生至今从未出过门,雪儿今日便带着他出去逛逛吧。”
祝灵雪没有办法只好重新抱回了小家伙,绣线拿了厚实衣服来替小均儿换上,又给他戴上卓姨娘亲手缝制的虎头帽,严严实实地裹紧了。
奶娘绣线先上了一辆马车,夏兰抱着孩子也上了那辆马车,夕雾扶着祝灵雪从未融的雪地里穿过上了另一辆马车。祝耿元站在大门口乐呵呵地看他们出发,又吩咐侍卫跟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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