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看到的该想到的,钟会其实早就洞若观火。

    姜维退了一步,那么钟会就必然要向前一步。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整个蜀国在汉中的兵力也就五万之众。

    在钟会原本的算计中,最好的局面是引诱杨峥南下,会猎汉中,三方混战。

    那么西凉骑兵的优势就无法发挥,进去容易,退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汉中是张大网,但网住的是谁,尚未可知也!

    “渭南屯田收粮食三十万石。”羊祜向钟会禀报道。

    跟凉州一样,关中也在统计粮食。

    “三十万石,加上河东、南阳输入的粮食,计有七十万石,足支半年。”羊祜从不参与军议,也不领兵,只负责关中大军的后勤。

    “半年足矣。”钟会颇为满意。

    “姑臧集结十万贼军步骑,引而不发,其意必在关中!”王浑一反常态,踊跃发言。

    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将决定三个势力的未来。

    杨峥输不起,姜维输不起,钟会也输不起,财大气粗的司马昭也输不起。

    如果钟会十多万大军进攻汉中,那么关中必然空虚。

    “汉中不两败俱伤,杨贼定不会出兵!即便他出兵,今日之长安已非昔日之长安,五千守军足以抵挡半年。”钟会这些时日不断加固长安城防,为各城门重新修筑了瓮城、箭垛,城内囤积了大量物资。

    除了守军,还有两三万的百姓协助守城。

    只要长安挡住杨峥大军数月,洛阳的司马昭不会袖手旁观。

    中原早已具备以一敌二的实力。

    淮南三叛,司马昭一手压着诸葛诞,一手按着孙綝打,西面还要面对杨峥与姜维的夹击。

    “姜维敛兵聚谷,却屯田于沓中,定是蜀贼国内不宁,黄皓操弄权柄,蜀贼朝野纷乱,都督若是拿下汉中,可长驱直入,一战而灭蜀,成不世之功!”王濬越说越是兴奋。

    蜀国越来越虚弱,已是不争的事实。

    前次王濬八千精锐,一战而下陈仓,换做四五年前根本不可能。

    四五年前的蜀国,在姜维的率领下动辄北伐,一人独斗邓艾、郭淮、陈泰三大名将,数倍的兵力,还有游刃有余的退走。

    钟会目中精光闪动,不过很快,脸上的兴奋之色便消退了,摇摇头,“此番只取汉中,灭蜀之议,还需相国裁定。”

    倘若没有杨峥在西,这十四万人马未必不能灭蜀,但有杨峥在侧虎视眈眈,钟会就要慎重了。

    三方彼此算计,却又彼此牵制。

    而且功劳越大,风险也越大。

    这种风险不仅来自战场,还有背后。

    钟会人在长安,洛阳发生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

    “叔子,你留守长安如何?”钟会看似随和的询问羊祜。

    羊祜一愣,急忙拱手,“属下从未领军,只读了几本兵书,长安有千钧之重,若有差池,属下粉身碎骨是小,耽误国家大事是大。”

    钟会笑道:“哈哈,叔子过谦了,某这双眸子尚能识得英才,能守长安者必叔子也!有叔子在后,某才可无忧于前,而且杨贼未必会进攻长安,相国也不会放任长安沦陷。”

    王濬、羊祜、王浑三人之中,羊祜最具仪度,举止潇洒,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比王濬高了一筹,钟会最擅长的就是以貌取人。

    “请都督收回成命,属下实不堪此重任。”羊祜一再推辞。

    “相国以关中托付你我四人,叔子一再推辞,却是为何?”钟会笑道。

    把司马昭抬出来,羊祜想推辞,也要考虑后果。

    “既然都督如此看重属下,属下定竭心尽力。”羊祜拱手道。

    “大善!”钟会拍手大笑。

    “叔子才名动于天下,此番无后顾之忧矣!”王濬冲羊祜拱手。

    王浑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王昶病逝,他本该回长安守孝,但司马昭却夺情让他留在任上,留下也就留下吧,王浑也想干出一番功业。

    但钟会亲近王濬、羊祜,唯独跟他有些疏远。

    钟会不会在意王浑的想法,搓了搓手,肃然道:“诸事已定,传令三军,三日后起兵,随吾攻打汉中!”

    “唯!”三人同时拱手。

    洛阳。

    秋风南下,天气转凉。

    司马昭自然知道天下格局进入至关重要的一环。

    此战若胜,失去汉中的蜀国不出数年,必定灭亡。

    而凉州的蓬勃向上的势头就是被压下。

    “一战灭凉、蜀太难,但若是取下汉中,则天下大势在吾。”司马昭斜靠在黄纹提花绨几上。

    汉制天子玉几,冬则加绨锦其上,谓之绨几,公侯皆以竹木为几,冬则以细罽为稿以凭之,至于平民百姓,连软塌都没有,自然用不上凭几。

    凭几就是身份的象征。

    司马昭现在就用上黄纹提花绨几,其心思不言而喻。

    贾充阴恻恻道:“士季与杨峥皆是天下英雄,西北风云如何,还需看他二人手段。”

    把钟会与杨峥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又称赞他们是“天下英雄”,司马昭眉头蹙起,脸上神情大为不悦。

    这世上司马昭最厌恶、憎恨的人,杨峥无疑排在第一。

    “英雄?公闾休要信口雌黄!”司马昭低声斥道。

    贾充连忙起身,拱手双膝下拜,“此非属下信口雌黄,而是钟都督信中所言。”

    从怀中掏出缣帛跪行上前,呈了上去。

    司马昭接过,看完之后,脸上神色更加阴沉。

    钟会出兵之前,洛阳便不断有人劝止。

    钟会的外甥荀勖有言:钟会虽受恩,然其性未可许以见得思义,不可不速为之备。

    就连钟会的兄长钟毓都规劝过: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当时司马昭笑着说若将来钟会为乱,与尔无关。

    “天下英雄……唯君与吾也……”司马昭一字一字读着钟会的信,这句话正如当年青梅煮酒时,魏武对刘备所言。

    钟会书法别人是模仿不了的,就跟他的人一样张扬。

    贾充虽是低着头,但能清晰的感受到司马昭逐渐膨胀的怒火。

    这时陈泰轻轻咳嗽一声。

    司马昭忽然将缣帛扔在地上,笑道:“士季为人,吾岂不知?此必是激将之计也,士季与吾自幼相知,岂会叛吾,勿多言也!”

    贾充一愣,没想到这都不能扳倒钟会。

    陈泰拱手道:“左传有云: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蜀贼国力虚疲,以前尚有费祎存恤,姜维掌军,屡次兴兵北伐,国力虚耗而无所得,今其内乱,已是灭国之兆,相国可尽起洛中精锐,奔赴长安,蜀国灭,则天下一统之日不远矣!”

    司马昭沉思一阵后道:“不急,且看雍凉形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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