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的日子里,一群亲眷分成了两组值守。庄安妮和丹尼尔都由汉克带着守在夜晚,二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则是守白天。

    夜已深,跪在走廊的仆人们已经昏昏欲睡。安静的灵堂里,三个人一言不发的围坐着。

    汉克目光出神,忽然开口:“往后你有什么计划?”

    庄安妮抬起头看向汉克,而汉克此时正斜睨着一旁的丹尼尔。

    丹尼尔低眸微沉,扬了扬嘴角低声说:“留下,拿回属于我的。”

    “父亲不在了,你大可以离开的。”汉克说。

    “离开这?还能去哪儿?”丹尼尔笑笑,他轻换了一声:“哥”

    汉克迟疑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眼,丹尼尔眯起眼睛问:“你会站在我这边,对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庄安妮小心翼翼打量两人,直到汉克饶有意味的问:“不去找铃了?”

    听到“铃”,丹尼尔的目光一滞,片晌才说:“等这里一切太平了也不迟。”

    庄安妮还记得小时候她曾回来过一次,那时是阿公的葬礼。跟在她身边照料打扫的仆人就是铃,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那时丹尼尔还带着她和铃一起上山打兔子、泡温泉。

    “铃,她去哪儿了?她”庄安妮突兀的开口。

    “你想清楚,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你若留下,无论结果怎样,你只能走父亲的老路。”汉克打断庄安妮的话,直勾勾的盯着丹尼尔几秒,又笑笑,“到时,她还愿意回来吗?”

    “我没得选。”说完,丹尼尔有些怅然若失,不过转瞬他就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似笑非笑说:“她更没得选。”

    庄安妮云里雾里的听着两人的对话,也不敢多言。她偷偷打量着丹尼尔,只觉得他眉眼间的狠厉有几分像父亲。但她并不认为他危险,因为她还记得少年时他的温暖。

    守了一夜,清晨时汉克就对庄安妮说:“你不用呆到头七,今天就让人送你回曼谷。”

    庄安妮一惊,“回曼谷?”

    “回去陪陪四太太,她知道你回来了。”

    庄安妮哑然,张了张嘴半晌才问:“妈妈她很生气吧?”

    “先离开这里再说。”汉克眉头紧锁,让她有种压迫感。不过从汉克与丹尼尔的谈话里也能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离开寨子,庄安妮辗转十几个小时后落地在曼谷机场。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时,母亲正端坐在厅等着她。

    不等她走近,母亲已经厉声开口:“你翅膀硬了,寨子都敢回。”

    “妈,毕竟是爸的”

    “住口!”母亲忽然站起身,转身指着庄安妮,低吼:“不许你叫那个肮脏的人渣!”

    庄安妮倒抽口气,咬着牙闭上嘴。眼眶的泪水却已经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不准哭!”又是一声呵斥。

    “他人都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庄安妮哭喊着擦掉脸颊的泪水。

    “原谅?”母亲突然大步走到庄安妮身前,声泪俱下的怒斥庄安妮,“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书都白读了!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恨他是恨他见异思迁抛妻弃子?!”

    母亲歇斯底里的大喊:“我恨他,是因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的所作所为罪孽深重!原谅?你难道不知道他做的事情害死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家庭?原谅?他下了地狱都不会被宽恕!”

    看着母亲一袭白衣的瘦弱肩膀不住的颤抖,庄安妮顿时才明白,一直以来母亲内心的恨,都是非之恨。母亲不会去悼念父亲,因为那是大是大非。但她会换上一身素衣,与他生死告别。

    庄安妮缓缓走到母亲身边,叹气口气,含泪说:“可他是我父亲。”

    闻言,母亲几乎泪如雨下,绝望的捂住脸。庄安妮倾身抱住母亲,一边帮她擦拭面颊的泪水。

    这一刻,母女俩抱头痛哭的场景不禁让庄安妮想起外公去世时,那样盛大的葬礼上,曾身居高位的外公高朋满座,可身披白衣的家人却只有一群柔弱的女眷,年迈的外婆,孤身的母亲和年幼的自己,抱头痛哭孤立无援。那以后,母亲就变了个人,当起了家。

    母亲为了年轻时犯的一个错误,抱憾半生。如今,父亲离开了,终于一切画上了句号。

    彻夜长谈后,母女俩对彼此有了更多一分理解。儿时是躺在母亲的怀抱安睡,现在庄安妮已经可以给母亲一个怀抱,让她安心。

    翌日,庄安妮睡到了中午才醒来,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她走出卧室,帮佣的阿姨正在打扫,看到庄安妮立刻招呼她到餐厅吃饭。

    庄安妮坐在餐桌前,等着上菜的功夫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妈妈今天晚上有个酒会,不能回去吃了。我们约明天的下午茶,我约了一位阿姨,想介绍这位阿姨的儿子给你认识。”

    “呃”庄安妮一楞,立刻结结巴巴解释道:“妈,那个,那个我有男朋友了”

    电话那端明显沉默了一下,许久才说:“已经约好了,礼貌上你还是要去见一下。”

    庄安妮极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明天要穿的衣服,晚点会有人送到家里,你挑一件喜欢的。”

    庄安妮看到送来的衣服时不免苦笑,都是类似的小洋装套装,哪里需要选。

    傍晚时,庄安妮给林啸堂打了一通电话,正巧他才起床,他还带着含糊的睡腔,“你还知道打个电话?”

    庄安妮看着窗外的乌云,笑着说:“有时差嘛。”

    “家里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几时回来?”

    “我,我在曼谷。”

    “”

    “你之前去了哪里?”

    “”庄安妮本想说,会在曼谷过了新年再回去伦敦,可却说漏了嘴。她顿了顿才说:“我之前在仰光。”

    林啸堂“噢”了一声,也没多想就问:“那你准备呆多久?过了新年?难道要过了中国年?”

    他轻而易举看穿她的想法,她也就直截了当回答:“想过完新年吧。”

    “好呀。”林啸堂笑了笑,又仿佛叹了口气。

    “你新年怎么计划的?”

    “暂时没计划。”

    “要不要来曼谷?”

    “可以考虑。”

    这个回答把庄安妮逗乐了,“那你考虑吧!”

    “你要是求我,我还可以优先考虑。”他的笑声响彻话筒,庄安妮能想象到他得意忘形的表情。

    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很久,直到他有电话打进来庄安妮才挂断。她放下电话,不经意瞥了眼远处镜子中的自己,嘴角的笑意尚在,那样甜蜜和娇羞。

    晚饭后,庄安妮坐在厅看电视,正巧看到新闻里是母亲出席活动时的致辞画面。看着屏幕里那个神采奕奕的母亲,再想到昨晚她哭的那样伤心绝望,庄安妮心中酸楚无比。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拉着庄安妮去打高尔夫球。母女俩难得能散散步聊聊天。不过,会被拉到球场聊的话题,庄安妮已经心知肚明。眼见着母亲一杆70,庄安妮忙不迭地夸赞,顺势先发制人,“我男朋友打得也不错,找个机会让他陪你打。”

    果然,母亲立刻抬眼,鄙夷的笑道:“闲来无事的消遣,玩的好也算本事?”

    “别这么说嘛,有个可以陪你打球的女婿不好吗?”

    母亲冷睨了庄安妮一眼,“别乱说,怎么就成女婿了?谁同意了?”

    “那我喜欢怎么办?”庄安妮受不了这冷嘲热讽的语气,回嘴抱怨:“你什么都不问就觉得不好,唉”

    “听这话,看来是大错铸成,先斩后奏了?”母亲白了一眼。

    “哪有大错!我挑的人不好,你挑的就好?今天下午那位又是何方神圣呢?”庄安妮努嘴,气鼓鼓的问道。

    “正要跟你说,宋家的次子仕亨,那个男孩子很不错,年纪轻轻已经在参选议员了。”见庄安妮一脸嫌弃,母亲也不理会,继续说:“宋先生不用多说,宋太太的家族在马来也是拿督世家。”

    “这样有权有势,能看上个私生女吗?”庄安妮倒也不忌讳这样叫自己,只要能呛母亲一下。

    果然,母亲伸手就拧了庄安妮一下,呵斥她:“说话越来越没规矩!在外面都学的什么坏毛病。”

    “能不能给我一分钟,听我说一下我男朋友的事情。”庄安妮揉着被拧痛的地方,可怜巴巴的看着母亲,见没有被喊停庄安妮立刻说:“我男朋友他是uc的高材生,学统计学的,现在自己在创业,已经有中东合伙人为他注资。”

    母亲微怔,挑了挑眉看着庄安妮。

    庄安妮看有戏,马上又说:“他父母都是正经的商人,你听过创世动力吗?就是那个欧洲做军备的公司。”

    “林氏?”母亲难以置信的蹙眉问道。

    庄安妮笑着点头。

    “我们府倒也有采购他们的设备,的确是个大公司。”

    庄安妮努嘴,一副可怜样,“那可以在一起了吗?”

    母亲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就算在一起,你自己也要有分寸,我们家的情况,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要知道。而且,别以为现在在一起以后就能结婚,最终能修成正果的一定是最合适结婚的人。我已经是你最坏的榜样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知道了。”庄安妮挽着母亲,乖乖点头。“那下午还去吗?”

    “当然要去,都约好的事情。你规规矩矩的坐着就好!”

    午后,在酒店顶楼的咖啡厅见了宋带太太和她的儿子宋仕亨。

    两位母亲熟络,聊得热火朝天。从时政民生聊到新一季高定服装,无不开怀畅谈。而身边的子女就像是工具人一样,宋仕亨始终低头喝着咖啡,时不时借工作电话出去透气。庄安妮在一旁也是埋头吃着甜点,一块块往嘴里送。直到宋太太夸她吃相可爱,她才尴尬的放下叉子。聊到最后,临别前若不是宋太太提出,让两个年轻人留个联系方式以后一起打高尔夫,两个人几乎全程无交流。

    回去的车上,母亲不免责怪庄安妮不懂事,连应承一下都做不到。而后又长叹口气,幽幽道:“不过,你也未必入得了人家的眼。”

    庄安妮听完,暗暗窃喜。心里却在想着,是否应该让林啸堂过来曼谷给母亲见上一眼。

    窝在家里的生活十分惬意。母亲整日忙得不见人,庄安妮就时不时约着三两好友逛街、看电影、吃小吃。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开船出海游泳海钓。日子一晃就过去,眼看着就到了尾牙,林啸堂也没再主动说要来曼谷,这让庄安妮有点失望。后来得知,他陪家人去瑞士滑雪,两个人也就各忙各的生活乐得自在。

    新年一过,母亲就带着庄安妮参加各种新年的聚餐。为以后庄安妮回到国内进入新闻司工作铺路。一次聚会上,庄安妮又见到了宋仕亨。这次碰面两人少了尴尬,宋仕亨还主动调侃,“还在当工具人?”

    庄安妮笑笑,“彼此彼此。”

    “听母亲说,你还在读书,什么时候回伦敦?”

    “新年后就回去了。”

    “我们也差不多那个时候会过去伦敦,陪着母亲去看望三弟。”

    “这样。”庄安妮笑着问:“令弟也在伦敦读书?”

    “在c城。”

    庄安妮一怔,“在uc读书?”

    宋仕亨点头微笑。

    虽说宋太太去探望儿子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这个节骨眼又与她的返程时间一致,庄安妮隐隐觉得是母亲故意为之。

    直到临行前,庄安妮准备订机票,母亲才说:“你搭宋太太的飞机一道回去吧。”

    庄安妮忿忿不平:“妈!你们商量好的!”一切与她猜想的一样,母亲并未放弃,两家依旧想撮合两人。

    庄安妮不会坐以待毙,想着与宋仕亨单独见面说清楚。不料电话里,宋仕亨就开门见山对她说:“你谈你的恋爱,我们互不干涉。有些事做做样子就好,只当哄老人家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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