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周始被高裕杰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直接摔个大马趴,“你突然跑什么啊?”
高裕杰头也不回,跑得身上的花衬衫被热风鼓成了翩飞的花蝴蝶,“不会回头看哦?”
周始闻言回头,立刻看到了同样在奔跑的四个满脸横肉身材壮硕的花臂大哥,“他们该不会是在追你吧?”
“干!”高裕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声道,“不是在追我,是在追我们啦!”
周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因为剧烈运动开始发疼,显现出即将超过负荷的征兆,“他们是地下钱庄的人吧?别、别跑了,我有钱。”
高裕杰径直拉着少年的手腕朝前跑,嘴里嚷嚷道,“都说了我不能要你的钱啦!赶紧跑,别废话!”说话间眼前出现了一条窄长的巷子,高裕杰当机立断,长腿一迈又拉着少年往巷子里逃跑,准备投机取巧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胡乱窜上两圈直接把追债的人给甩没影。
然而投机取巧害人不浅,高裕杰刚窜完一条巷子就钻进了另一条只有一头与外面相通的巷子,根本走不通。
被四位追撵上来的花臂大哥逼近的时候高裕杰都想直接下跪求饶了。依现在的情况来看,除非他会上天入地,否则就只能插翅难逃了。
“真能跑啊。”为首的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的大哥跑得脸都红了,气喘吁吁道,“接着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这么能跑怎么不直接跑到奥运会赛场上去拿金牌呢?”
高裕杰把喘着粗气的少年拽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把对方挡了个严严实实后才哭丧着脸道,“大哥,我如果说刚才我们是在练习跑马拉松你信吗?”
大哥冷哼一声,“我告诉你高裕杰,你要是还不还钱,今天就算你是博尔特我也要废了你一条腿。”
高裕杰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他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请求对方再宽限两天,就听见耳边传来了少年轻微又有些急促的声音,“还款时间不是明天么?你们怎么今天就来找他了?”
为首的花臂大哥眉头皱了皱,“小鬼,你是怎么知道高裕杰的具体还款日期的?”
高裕杰也有相同的疑问,“对啊,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具体还款日期的?”说完他转过头,见少年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白得毫无血色,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你怎么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我不仅知道阿杰的具体还款日期,还知道他具体欠下的金额。”周始往后把背部倚靠在墙上,不去看一旁表情惊疑不定的高裕杰。他抬眼直视着为首的花臂大哥,尽量使自己的嗓音听上去平稳可信,“您把银行账户给我,今晚十二点之前他欠下的钱我会一分不差地转过去的。”
收债大哥常在社会上走动,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看人很准,因此没多犹豫就点头同意了,“记住你说的话。小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要是不能准时替高裕杰还钱的话,到时候我就不止是要他一条腿那么简单了。”说完他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只印了银行账户的名片递了过去,“你往这里面转账就行了。”
周始用没拿冰激凌的那只手接过名片,扫了一眼账户数字后郑重颔首,“我会遵守诺言的。”
等到地下钱庄一行四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后,高裕杰一把将少年手中的名片抢了过去,“没收了。”他垂着眼皮细细打量着面前很明显在忍受着什么的少年人,放轻了声音问他,“喂,你该不会真的中暑了吧?很难受吗?我去给你买藿香正气水?”
周始摇头否认了高裕杰的猜测,“不是中暑。”他一边说一边用随身携带的手帕去擦拭融化后流淌到手指上的冰激凌,“我只不过是免疫力不全不能剧烈运动而已,等缓过来就好了,不用在意。”
“哦。”高裕杰垂眼摸了摸手里的名片,心里有些难受,“既然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呢?干嘛任由我拉着你跑?你白痴哦?”
对方的睫毛又密又长,眼帘稍阖就能半盖住眼睑,让周始一时间看不清他眼里的具体情绪。
“不是故意不说的。只是刚才情况太急,忘记和你说了而已。”他见高裕杰听了他的解释后抿着嘴巴不吭声,耷拉着眼皮只顾着把手里的名片对折之后再对折,便岔开话题道,“其实你没收也没用,名片上的数字我已经都记下来了。”
高裕杰闻言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已经记住了?这么快?!”
“嗯。”周始以为他不信,于是便将默记下的账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准确无误念了出来。
高裕杰没忍住小声地“哇”了一下,“你难道是那种过目不忘的绝世小天才吗?”
当‘绝世小天才’这个词语从高裕杰的嘴巴里秃噜出来的时候,饶是淡定如周始,一时间也不禁羞耻得想要逃跑了,“不、不是的,我只不过是对数字有些敏感罢了。那个,没事我就先走了,下次我再过来看你排演。”
高裕杰哈哈大笑,“天啊,小鬼你是不好意思了吗?你竟然两只耳朵都红透了哎。”他一时有些手痒,便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耳朵,“豌豆王子,我手指上茧很厚,该不会只是轻轻地捏上一下,你的耳朵就会肿得跟被蜜蜂叮了似的吧?”
闻言周始不禁轻叹了口气,“你还不如叫我白痴呢。”
高裕杰笑着背对着他蹲下身体,“上来吧,我背你去站台。”
周始知道高裕杰这是在为刚才拉着他跑的事在向他道歉,便道,“不用背我,我再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很快就可以自己走。”
高裕杰扭头催促,“快点上来啦。你当我父爱泛滥不行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继母’嘛。快点啦!”
见高裕杰坚持,周始只好依言趴了上去,“我不轻,你背不动了就把我放下来。”
“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没背过你。”高裕杰轻轻松松地就把少年给背了起来,步子也稳稳当当,“竟敢小瞧我?你爸生病的时候行动不便,去哪儿不是我背的?我背两个你都不成问题。”
葳蕤的行道树随着太阳的西移一寸一寸地融进了渐起的暮色里,暑热慢慢减轻了。周始呼出一口热气,把下巴搁在了高裕杰的半边肩膀上。
走在树荫底下背着他前行的高裕杰因为刚才跑了一会儿而脖颈上洇了些汗,看上去有种微微湿润的光洁。周始问,“你是不是很累?”
高裕杰语调轻快,“都说了我背两个你都不成问题了,不信?”
周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当下只是轻声道,“多跟我说说你和我爸之间的事情吧。”
高裕杰笑笑。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看向远处的逶迤远山,缓声和背上的少年讲起了他和宋正远之间的爱情故事。
他讲十七年前他和宋正远刚认识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他讲宋正远温柔多情同时却又冷酷无比,明明从不抽烟,但是却会为了抽烟的他而随身携带打火机,好随时为他点烟。就连宋正远抛弃他和刘三莲结婚的时候,屋外的鞭炮找不到打火机点燃,也是作为新郎的宋正远及时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红色鞭炮,让婚宴得以热热闹闹顺顺利利地进行了下去。
见高裕杰越讲越怀念,越讲越哀切,周始虽无法和他感同身受,但因此刻正紧贴着他的身体,他恍然间险些错以为自己好像能够真切地同时触碰到他的痛苦和爱。
但错觉就是错觉。痛苦具体是什么感觉,爱具体又是什么感觉,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百思不解,茫无所知。
周始想不明白便不再想,转而问道,“他知道你去了他的婚礼现场吗?”
“他应该不知道吧。毕竟他离开我的时候说了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我就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没让他发现。”高裕杰咳嗽了一声去掩饰住心底因回忆浮现而剧烈翻涌的情绪,而后在蓬生的大榕树底下的站台前停下了脚步,“到了,下来吧。”
公交站台旁边有公用的垃圾桶,周始终于可以把攥了一路的垃圾扔掉。
他刚扔完垃圾,抬眼就看到前方有个戴红色头盔的人骑着摩托车驶了过来。对方靠着路边停下摩托车,是刚才他在剧场里见过的舞台监督梁少群。
摩托车刚停稳梁少群就朝高裕杰轻声抱怨起来,“阿杰你跑到哪里去了?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我刚找了你三条街。”
“可是我都没有听到来电铃声。”高裕杰闻言赶紧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查看。他在确认手机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之后便捏着它在梁少群的眼前晃了晃,“你看,不关我的事啦,我又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梁少群表情无奈,“行了,知道了。你别再说废话了,赶紧跟我回剧场。”
高裕杰双手抱胸,并不急着走,“什么事情这么急啊?该不会是主演们又在闹着要工资吧?靠北!我都已经把摩托车卖了付给她们第一期演出费了,她们几个竟然还在给我闹走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梁少群见高裕杰说话完全不避讳一旁的少年,只好歉意地朝少年笑了笑,“说脏话不文明,你不要学阿杰。”
闻言高裕杰当即咧嘴笑了一下,“虚不虚伪啊你?你骂脏话的频率可比我高多了。”
梁少群被当面拆台,只好尴尬一笑,“总之你赶紧跟我回去啦。这次不是主演们在闹,是剧场的负责人过来了。剧场的场地租用费你不是一直拖着没给嘛,刚才负责人直接带人找过来了。现在他还在剧场等你呢,你赶紧回去处理吧。”
“真是有够小气的!只不过是多拖了两天而已,又不是不给他!”高裕杰一脸烦躁,转头看向少年的时候面上的表情缓了缓,“宋呈希,你自己一个人回家没问题吧?”
周始点点头,“当然没问题。不过场地租用费”
高裕杰赶忙出声打断了少年的话,“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能处理好。你赶紧回家去吧。”说着他长腿一跨坐上了摩托车后座,“拜拜,到家后记得给我发个报平安的短讯。”
摩托车启动后没一会儿周始正在等的那辆公交车也到了站。他刷卡上车,之后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车子开了没两分钟就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前停了下来。红灯从三十秒开始往后倒计时的时候周始垂眼看到了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同样在等红灯变绿的高裕杰。
薄暮中他的脸上覆盖着大片的静默,看上去寂静又寥落,整个人带着某种类似玻璃制品的易碎感,仿佛随便一个外力就能轻易将他碰倒摔散。
周始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高裕杰没有戴安全头盔,如果发生交通事故,他会比梁少群遭受更大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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