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寺幸始死后鬼舞辻无惨将他入殓在了深山下方最深层的冰窖里。
鬼舞辻无惨把他的心脏放回原处, 胸膛上割开的伤口也用最细的针线给缝合如初,然后得到了一具完完整整的栩栩如生的尸体。
失去了青色彼岸花,抑或者说失去了神宫寺幸始之后他总是会感到一种强烈的虚无感。有时候看着这张看上去仿佛只是暂且睡去的沉静脸孔, 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一下他青白冰冷的脸,回忆一会儿对方在活着的时候对他露出过的鲜活表情。
但此时手掌底下的这张脸冰冷无比,一点儿活人的温度都没有。死了就是死了, 就算躯体保存完整栩栩如生, 也不可能真的重新活过来,更不可能在心脏里重新长出青色彼岸花。
鬼舞辻无惨有些怅然地收回了手。
既然保存尸体无用, 那我为什么不吃了他呢?只要我吃了他所有的血肉, 让他和我融为一体,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我也会彻彻底底得到他。说不定青色彼岸花还会直接长到我的心脏上呢。
鬼舞辻无惨还记得这个人的血液是那样的绝美清甜, 芬芳醉人, 喝上一口连脑髓都会微微发烫。但想法只是想法, 真正张开嘴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口,甚至心脏也会感到一股明晰的灼痛感。
真可笑,这种近乎不舍哀伤的心情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啊?!我又不爱他,总不可能我的身体里还保留有人性的存在吧?
每每想到这里, 鬼舞辻无惨都会烦躁地离开冰窖去捕猎吃人。
离开冰窖还不够, 他还离开江户去往了京都。冬天即将过去, 春天接着就要来临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去了京都那栋神宫寺幸始曾经居住过的宅邸里。
鬼舞辻无惨抵达的时候宅邸空无一人,只要伸手推开宅门任谁都能随意进入。他拉开纸拉门走进了和室, 和室里乱糟糟的,壁橱打开着,衣物团着被扔在了地上, 看上去像是遭贼了。
他皱着眉头将掉落在地上的衣物收好重新放进壁橱里,心里久违地生出了愤怒的情绪。
这个狛治,房子的主人不在他就真的一点儿也不管了?!
鬼舞辻无惨黑着脸出门往宅邸后面的素流道场走去,结果到了道场后发现道场里也没有他的身影,有的只是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是穿着道场训练服的中年男人,而另一具尸体则是穿着桃红色和服的年轻女子。两具尸体都面部紫黑,唇角流有黑色的血液,一看就是中毒而亡。
那狛治呢?他在哪里?
鬼舞辻无惨屏住呼吸放大了五感去追踪狛治,很快就发现狛治人就在不远处的剑道场里。发现狛治后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站到了剑道场的屋顶上俯眼去看狛治报仇。狛治身上没有武器,只是徒手就将剑道场内的六十七个人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死,非常厉害。看着地上死状凄惨、面目全非的的尸体们,鬼舞辻无惨不禁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嗅闻到血腥气的黑乌鸦成群地围着院子盘旋,而后在杀人者转身离开院落时倏地全部俯冲下来,急不可耐地啄食起了尚还温热的死人尸体。
在狛治报完了仇拖着染血的身体走出剑道场的木门时,鬼舞辻无惨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你很强大。虽然还只是人类,但是已经比不少鬼都要厉害了,非常好。”
狛治抬眼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愣了愣神。他定定地看了对方一瞬后伸手擦掉睫毛上沾染的血液,再次打量过去,“是你吧?你把神宫寺大人带到哪里去了?”
鬼舞辻无惨笑了一下,“你都没有求生意志了,还担心别人呢?”
狛治面无表情地说道,“快告诉我。反正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再多杀”
没等狛治把话说完,鬼舞辻无惨就伸手把他一巴掌给拍跪在了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狛治,眉眼锋利得像是刚开刃的刀,“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祸从口出知道么?”看着因陷入无可自拔的悲伤而连抵抗都不抵抗的狛治,他突然有点好奇,“仇不是都已经报完了么?你为什么这么没有求生意志?”
“失去了最深爱的两个人,我已经没有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和意义了。”狛治说着闭上了眼睛,“你想杀我的话就赶紧杀吧。不过在杀我之前,请你告诉我神宫寺大人他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鬼舞辻无惨在这一瞬间觉得狛治可悲又可怜,便如实告诉了他,“神宫寺他已经死了。”
闻言狛治那因血液干涸而黏结成一团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这样啊。我已经对这世间毫无眷恋了,你杀了我吧。”
鬼舞辻无惨闻言眯了眯眼睛,语气有点危险,“你也不害怕死亡啊。只是因为失去了所谓的最重要的人?”他从记忆中准确地翻找出神宫寺幸始曾经在赶狛治回去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你赶紧回去陪恋雪吧,她风寒还没好,现在很需要你的照顾’,接着淡声问道,“那个死去的女孩叫恋雪对吧?你很爱她?”
狛治猛地睁开了双眼,目露惊讶。
鬼舞辻无惨微微笑了起来,黏稠黑沉的恶意在他梅红色的眼珠里蠢蠢欲动。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狛治变成鬼,然后看他在变成鬼后还会不会继续爱那个所谓的‘最深爱’的恋雪。
想到这里他直接将按在对方脑袋上的手抬了起来,而后将手指顺着狛治的头顶直直地插进了狛治的脑袋里,“好好吸收我的血吧。这是我对你的厚意和馈赠,从此以后你不会丑陋衰老,也不会悲伤苦痛,只会不死不灭。”
看着因他的血而鬼化成鬼的狛治,鬼舞辻无惨收回手后轻柔地问了表情茫然的新鬼一句,“恋雪,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失去了全部过往记忆的狛治闻言不解地皱了皱眉,“那是谁?”
鬼舞辻无惨闻言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不重要,你不用在意也可以的。”
“那我是谁?”
鬼舞辻无惨伸手抚摸了一下狛治那因鬼化而变成了和那个死去的女子身上穿着的和服一个颜色的桃红色头发,眼梢上吊,露出了冷漠轻慢的眼神 “猗窝座。从此以后你就叫猗窝座好了。”
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住了屋脊,也掩盖住了所有的龌龊血腥。
这是冬季的最后一场大雪,融化后就到了春季。春过后是夏,夏过后是秋,秋天的八月有专门祭奠死者的盂兰盆节。
盂兰盆节期间最著名的送魂仪式‘大文字五山送火’祭礼举行的当晚鬼舞辻无惨去了银阁寺。他一个人站在银阁寺的黑暗角落里静默地观看大文字形、妙法形、船形、左大文字形,以及鸟居形这五个山上字迹上同时点燃的篝火。五座高山上同时点燃的文字散发出熊熊的火光,像是要烧到夜空上面去一样壮观美丽。这不仅仅是送魂仪式,还是仍活在人间的人们试图去解救或许正在经受倒悬之苦的亡者们的盛大努力。
鬼舞辻无惨出神地看着祭礼走向终结,而后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溪流。幽黑的溪流在盂兰盆节的夜里到处漂浮着写有死者名字并且内里点燃了烛火的红色灯笼,热热闹闹,明亮美丽,没什么悲切沉重的氛围。他盯着汇集在河流中央的灯笼看了许久,终是没有下去买上一盏。人死后如果真有魂灵的话,那他希望神宫寺幸始的魂灵还在那具完好无损的尸体里,而不是去往了无知的人类所幻想出来的天国或是地狱。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保存着神宫寺幸始完整尸体的冰窖,而后半搂着对方冰冷的身躯闭眼睡去。
“无惨大人,我找到青色彼岸花了。”
听清猗窝座的话后鬼舞辻无惨顿时欣喜若狂,“终于,终于找到青色彼岸花了啊!在哪里?”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猗窝座朝他摊开手掌,将一朵鲜红如血的呈倒披针形的彼岸花递到了他面前。
鬼舞辻无惨立刻由欣喜若狂转变为气急败坏,“你瞎啊!这是红色不是青色!你变成鬼后成色盲了啊!”他愤怒不已,伸手就准备把眼瞎的猗窝座的眼睛给挖出来。
就在他朝猗窝座伸手准备实施惩罚的时候,他的耳边倏然传来了一道清冽温柔的嗓音,“别惩罚狛治了,他不是故意的啊。”
这道声音异常耳熟,耳熟到鬼舞辻无惨伸到一半的手猝然垂落,立刻明白过来这里是他的梦境,“这还是你死后第一次来我的梦境呢。”
周围景色突然一变,他们一起回到了他们曾经在隆冬拜访过的那座神社里。
梦里神社里的那株樱花已经开了,枝头满是绽放的粉色花蕾,粉云一样罩在树上。风轻轻地吹拂过来,浅粉淡香的花瓣便飘落到了他们的头发和肩膀上。
鬼舞辻无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在他梦中死而复生的人伸手替他轻拂去头发上的落花,不禁有一瞬的迷眩,“你还能复活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已经死了啊。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梦里那人在说着自己死掉的事实的时候眼里也是含着微微笑意的。明明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梅红色眼睛,他却读不懂那里面所蕴含的真正情绪。鬼舞辻无惨抿了抿唇,“你之前在这里向神明许下的那个愿望,真的是关于我的么?”
“是啊。没有骗你。”
“那你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无惨,我希望你能脱离死亡对你的禁锢。”
这是对方第一次亲口叫出他的名字,虽然声音轻柔和缓,但却仿佛带有一种可以唤出冷酷宿命般的征兆。鬼舞辻无惨心下一跳,不由得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掌,“我都已经永生了,死亡又怎么会对我有禁锢呢?”
这次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鬼舞辻无惨怔怔地看着站在开满繁花的樱树下的神宫寺幸始,他面容隽丽,表情柔和,轻笑起来的模样直衬得身后的樱花都失了颜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虚幻的旖丽。
鬼舞辻无惨越看越觉得自己离他太远,明明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他试着伸手去牵对方的手,果然触碰到的只有空气。
梦醒了。
鬼舞辻无惨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眼前黑暗的虚空,而后将身侧的尸体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我永生不死,死亡又怎么会对我有禁锢呢?你所谓的希望我能脱离死亡对我的禁锢,究竟是什么意思?醒来告诉我啊?”
血不行的话,那么有了我的心脏的话你应该就可以再次醒过来了吧?
这么想着,鬼舞辻无惨把自己身体里的七颗心脏转变为拳头大小的一颗,而后掏出来填进了旁边这具已经死掉的人的身体里。
快点醒来吧。
失去了所有力量源泉的鬼舞辻无惨眼角划过了一滴眼泪。
神宫寺幸始,你要是再醒不过来的话,我只能和你在这深山冰窖里一起陷入永恒长眠,一睡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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