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日子实在太过漫长, 生活单调枯燥,没有活着的真实感。”周始看着对方那沐浴在朦胧月光下而更显料峭冰寒的脸孔,轻声道, “我从未真正体会过活着的感觉, 若能真正体会死去的感觉倒也不错。”
如果这话是由另外一个人说出来的话鬼舞辻无惨肯定会毫不犹豫立刻吃掉他, 好让他赶紧下地狱去好好体会死亡的感觉。但此时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世间唯一的寄托了他全部希望的神宫寺幸始,鬼舞辻无惨只好把郁积于胸的怒气发泄到了一旁无辜的矮桌上。他一巴掌拍碎了矮桌以及置于矮桌上方的那只空药碗,强忍着怒气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你病痛痊愈永生不灭地活下去你会不愿意?”
周始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矮桌尸体和药碗瓷片, 淡声道, “人类生命的长度是有限的, 不可能永生。正因为这样, 生命才残酷又美丽不是么。”
“死亡只残酷, 不美丽。”鬼舞辻无惨一想到他曾经险些死亡的经历立刻就觉得胸口窒闷、呼吸痛苦, “你什么都不懂, 永生才是人类应该追求的至高真理!”
见对方脸色十分难看, 梅红色的眼珠也因为愤怒而变得猩红如血森寒可怖,周始不疾不徐地出声问道, “那你追求成功了么?”
闻言鬼舞辻无惨顿时像是被兜头泼了盆雪水似的脊梁掠过一阵寒颤。对方和他如出一辙的眼睛静无波澜、透如水晶, 好似只一眼就能看清他心里最深处的怯懦和不堪。
鬼舞辻无惨瞬间冷静下来。他垂眸避开对方的目光淡声道, “要是追求成功的话我现在就不是人了。人要是想要永生,除非有神迹降临。我在期待一个属于我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对他毫无防备的脆弱得如同婴儿一样的青色彼岸花人体培养皿,微微一笑,“神迹。”
周始跟着微微笑了一下,“生命的逝去就如同时光流逝、四季更替一样, 是不可逆转的事情。虚无缥缈的神迹不会赐予希望,人类也无法主宰命运获得永生。见愿,你为什么会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抱有虚幻的期待呢?”
“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鬼舞辻无惨冷笑着再次问出了刚才那个他没有得到确切答案的问题,“如果现在有一个永生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可以让你病痛痊愈永生不灭地活下去你真的会不愿意?”
周始问,“代价呢?”
“代价只有一点点,就是从此之后你不能见到阳光。”鬼舞辻无惨的唇角不禁上扬成了嘲讽的弧度,“你本就因为疾病常年不见日光只能活在夜里,只付出这么一点点对你来说甚至都不算是代价的代价,说实话你肯定是愿意的吧?”
周始思忖了片刻,“永生的代价绝对不只是不见日光,还得见证身边熟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先我死去,没什么好的。”他在对方昳丽脸孔微微扭曲变形的时候接着说道,“我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因为拥有阴暗面读心术的能力,鬼舞辻无惨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人类的真实与虚伪,阴暗与光明,此时他见这个离死不远的人竟然真的完全不为‘永生’所动,心底顿时生出了一种被蔑视侮辱了的愤怒。
从出生起就同死亡时刻纠缠相伴的鬼舞辻无惨怒火中烧,“呵,你所谓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是一心等死吗?你究竟把生命当成什么了啊?!”
话音刚落,鬼舞辻无惨愕然发现在他最想忘却的那段百年前的恐怖记忆里,自己竟曾被脸上有斑纹的戴着花牌耳饰的剑士继国缘壹用红色赫刀指着鼻子愤怒地质问了同样的话。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啊?”
我把生命当成什么了呢?除了我以外的生命都是我可以随脚踩死的低等蝼蚁,他命如草芥一文不值,我命如罕宝千金连城。
那时他没有把自己心里的答案说出来给继国缘壹听,但却仍被继国缘壹察觉到了他那一刻真实的心中所想。于是继国缘壹愤怒地挥起红色赫刀将他瞬间斩首。
继国缘壹的赫刀在沾染了他的血液后在黑夜中散发出了强烈的如太阳般耀眼灿烂的光芒,让他的伤口无法立刻愈合再生险些死亡。一想到百年前那个怪物一样将他逼入绝境迫使他将自己的身体分裂成一千八百多块碎片四散逃生的继国缘壹,鬼舞辻无惨就感到无尽的耻辱愤怒,以及极端的恐惧。
想起继国缘壹后对死亡的恐惧让鬼舞辻无惨甚至装都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害怕得眼瞳颤动,浑身发抖,双腿一软直直地跌坐到了一旁的榻榻米上。
周始伸手扶住好像突然身体和精神遭受到了严重伤害的鬼舞辻无惨,温声询问道,“突然这是怎么了?”
黑暗已经弥漫开来,夜色愈深重,月光愈寒亮。
鬼舞辻无惨仰起脸看过去。透过幛子门的月光在眼前这人关切轻柔的嗓音下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刚被熬化的枫糖浆一样落在他的身上,滴进他的眼里,让他的眼瞳温情又鲜丽,“别怕,这里只有我们。不会有事的。”
这世上很少有人会拿这种温和无害的带着安慰意味的柔软目光看他。在鬼舞辻无惨活过的漫长岁月里,也就只有他早逝的母亲曾用这种春日湖水似的柔软目光看过他。
距离他上次接触这种目光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间隔的时间太过久远,因此此时甫然被眼前这人这么全心全眼地看着,他甚至一时间都没能想起来这种目光的名字叫做‘温柔’。
周始将仍在惊惧中的鬼舞辻无惨的头拢到自己的肩膀上,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对方的发顶安慰道,“这里很安全,别怕。”
这里当然很安全,因为除了阳光以外这世上唯一有可能可以杀死他的继国缘壹早已深埋土里化为白骨了。
鬼舞辻无惨轻攥住对方另一只扶在他肩膀上的手,卸了力气将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他阖眼感受着头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柔抚摸,鼻尖嗅闻着对方手指上残留的微微发苦的药汁气味,心底激烈的恐惧情绪头一回没有通过杀人泄愤的方式慢慢平静下来。
就在鬼舞辻无惨心绪快要彻底恢复平静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两道杂乱足音。看来是有人不经主人允许偷偷造访了。
被打扰了难得的安宁时刻的鬼舞辻无惨松开了手里攥着的那只手,而后理了理衣领站了起来,“有不速之客来了,我这就去帮你处理掉。”
“不要去。”周始虽然从刚才对方一巴掌就能拍碎木桌的举动中看出对方力气不小,应该不会被旁人轻易欺辱,但还是出言阻止道,“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找不到想要找的东西他们自然就会回去。你不要出去,直接碰上他们的话你会受伤的。”
鬼舞辻无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弯唇笑了起来,“你竟然担心我会受伤?”
周始道,“来人很可能是附近剑道场的门生。你没有武器可用,而且身上穿的还是行动不便的和服,如果真的就这么贸贸然地出去,恐怕会”
“绝对不会受伤。”打断对方的话后鬼舞辻无惨舔了一下嘴唇,满脸的兴致盎然,“等着,我马上就把偷溜进来的两只老鼠抓到你面前。”
鬼舞辻无惨说话算话,不过几个呼吸起落的功夫他就将偷溜进院子里的两个身穿剑道场训练服的门生给一脚一个地踹进了主室。随后他在那两个门生跪在地板上说着请求饶恕的话时点燃了煤油灯,好让卧病在床的神宫寺幸始看清他们的脸。
煤油灯点燃后室内立刻变得亮堂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两个剑道场门生也在仰起头的时候立刻看清了鬼舞辻无惨那张动人心魄的美艳绝伦的脸。
久处下层只能接触到最低等的游女的两个门生顿时看直了眼,情不自禁地就拿下流又不怀好意的目光去来回舔舐那截白皙如瓷的侧颈,仿佛刚才才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的女人此时只是一个可供他们亵弄把玩的一个物件。
拥有阴暗面读心术能力的鬼舞辻无惨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两条蛆虫给黏上了,恶心得差点直接当着神宫寺幸始的面就把这两人给撕碎扔出去喂狗。
就在鬼舞辻无惨快要按捺不住汹涌杀意的时候,身上突然被人从后方披上了一件枯竹色的中长羽织。
鬼舞辻无惨转过头,却见那个脸上毫无血色的神宫寺幸始不知什么时候竟从榻榻米上走了下来。他的身上只穿了件雪色的襦袢,浑身透着一股子虚弱的病气,人清瘦单薄,瘦削得几乎嶙峋,仿佛被夜风随便吹刮两下就会晕倒。
然而就是这个弱不胜衣的神宫寺幸始用羽织替他遮掩了他正被两个门生意、淫的脖颈,还往前迈了一步将他回护到了身后。
周始在鬼舞辻无惨因他的动作微微发怔的时候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剑道场的年轻门生,“素流道场的地契我已经给出去了,你们少爷如果真的想要地契的话就去和素流道场的馆主下战帖。”
被说中此行目的的两个剑道场的年轻门生闻言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不愿点头承认。
周始接着道,“下次如果再偷偷跑来这里,我会直接见你们少爷的父亲向他收回剑道场的土地,并且劝他重新考虑剑道场的下一任继承人。听明白了么?”
剑道场的两个门生听了这话面上再也维持不住平静,都慌忙开口保证道,“听明白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请您原谅!”
周始见他们两人在慌声道歉的时候还色心不死地不住往他身后瞟,不禁皱眉,“还不走?”
那两个门生闻言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我们这就走!”
他们两人刚推门而出,周始喉间的腥甜就立刻上涌到了唇间。他低头掩唇咳嗽了一声,猩红温热的鲜血便不受控制地顺着指缝滴落到了地板上。
周始眼前发黑,神志模糊,伸手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支撑身体的地方。就在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跌倒在地的时候,电光火石间他被从背后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得救了。
被抱住后周始松了口气,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谢谢”后便放心地晕了过去。
他晕倒得太过迅速,因此没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鬼舞辻无惨那仿佛正看着珍馐上桌的兴奋渴望的暗沉目光,以及那一句带着微微笑意的嘶哑咏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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