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和将身体上的热汗和血渍通过一个凉水澡给冲了个干净。他换好衣服走进自己的房间,一打开门就看到哥哥陈建豪已经拆开了新买的碘酒,拿着医用棉签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凳子上在等他了。
眼见哥哥陈建豪今天要给自己抹药是抹定了,陈建和打开落地绿叶风扇后就扯掉了身上的t恤趴到了床上,“你抹吧。”
暴露在灯光下的背部上有一条一条的痕迹,很长,但是不细,看上去像是用皮带抽的,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整个背部。陈建豪怔怔地看着弟弟背上的伤痕,举着已经沾好了碘酒的棉签一时下不去手。
陈建和即便不看他哥陈建豪的脸也能大概猜出来对方现在正在想什么。他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道,“这伤只是看上去恐怖而已,其实还好。”
“嗯。”陈建豪闷声附和了一声后就去给他背上的伤口涂碘酒。碘酒消炎杀菌又可以止血,很适合用在外伤上,就是含有一定的刺激性,涂抹到伤口上会产生烧灼感让人疼。他见他上药的时候陈建和立刻僵硬了身体,不由得皱着眉问道,“是不是很痛啊?”
“不痛。”陈建和见自己说完哥哥陈建豪立刻就露出了一副忧郁的好像很对不起他的表情,马上改口道,“不痛才怪咧。毕竟碘酒含有酒精成分嘛,肯定会痛啊。跟你手重不重没有关系啦。对了,这件事你不要和妈妈说哦。”
陈建豪闻言抿了抿唇,“知道了。”给弟弟陈建和准确的答复后他手上的动作当即变得更加小心起来,“不好意思,我会尽量轻一点的。”
陈建和就道,“你跟我道歉干什么啊,又不是你用发动机皮带抽的我。”说完他见陈建豪抿起嘴唇保持沉默,只顾着给他背上的伤口上药,便也跟着不说话了。
一旁老旧的电风扇悠悠转动发出嗡嗡的声响,窗外蝈蝈、促织、蝼蛄等不知名的昆虫鸣叫如雨,应着夜风刮动樟树叶片时发出的‘刷刷’的如同海潮般涌动的声音,将夏日夜晚交织出一片温柔美好的氛围。陈建和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夏日夜间特有的繁密虫鸣声,在陈建豪给他涂抹完药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开口道,“哥,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关心我。”
陈建豪闻言怔了一瞬。他看着灯光下陈建和那带着一点儿别扭表情的脸,倏然掀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没什么好谢的。我是你哥嘛。”
陈建和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仰起脸直视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他一直嫉妒的哥哥,突然很想把自己软弱阴暗的心拿出来给对方看,“其实除了‘谢谢’,我还想要对你说声‘对不起’。”心里的声音吐露出来第一句之后,接下来的第二句第三句就变得不算难事。“一直以来都对不起。我明知道优秀不是你的错,但我还是很小心眼地妒忌着你。你太耀眼了,简直就像是太阳一样,在你的光芒下,爸爸他根本就看不见我。他甚至都不愿意对别人承认其实我也是他的小孩。”
他见哥哥陈建豪因为他的话流露出震惊受伤的神色,斟酌了一下措辞之后索性将从小就根植于心里的怨懑都说了出来,“我们太不一样了,好像都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你是没有瑕疵的完美的深受大家喜爱的哥哥,我是叛逆顽劣只会打架斗殴的一无是处的弟弟。你是那么的耀眼夺目,衬得我是那么的黯淡无光。而且,你的名字里有一个‘豪’字,‘豪’是自豪的意思,你是爸爸妈妈寄托了全部期望让他们自豪的孩子。而我”
说到这里陈建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伸手揉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得酸涩湿润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后哽咽着小声说道,“哥,其实我不是讨厌你。只是你太好了,你实在是太好了,好得让我觉得做你的弟弟很辛苦。哥,说真的,做你的弟弟真的好辛苦啊。”
对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有点模糊不清,但陈建豪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陈建豪茫茫然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将弟弟陈建和的这番话全盘接收。
弟弟陈建和眼里的他是虚假的他。弟弟看不出他是被爸爸妈妈以期望和关爱的感情提线操纵的偶人,自然也看不见他身上缠绕的那些漆黑而沉重的锁链。对方只看见了他身上的光,却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的暗,致使一直以来他都像个‘完美’假象一样活在了弟弟的眼里,让弟弟痛苦不堪。
在此之前陈建豪仅仅能够感觉到弟弟陈建和一直不喜欢他,却不曾想过光是自己的存在就给对方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和伤害。弟弟的这番话就像是有形的塑料薄膜一样蒙住他的脸孔堵上他的口鼻,险些让他无法呼吸,连‘其实我也很辛苦’这句真实的陈述都无法说出。
“抱歉,我、我、真的很抱歉。”涩声说完这句话他转身逃跑似的狼狈跑出了弟弟陈建和的房间。
带上对方的房门之后陈建豪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灯光下他巨大的黑色影子投落到雪白的墙纸上,再随着他的步伐缓慢地离开了被称之为‘家’的令人窒息的狭小天地。
陈建豪像是梦游一样迈着僵硬的步子一级一级地踩着楼梯走上了天台。
月色澄净明亮,虫鸣交织如雨,夏夜晚风扑在脸上送来一股浮动干燥的植物香气,一切宁静又美丽。陈建豪在这美丽夜色中走到天台边缘朝下望,底下是笔直的七层楼,离地面大约有二十米的距离。二十米之下的地面是黑色的,甫然看过去像是在看着一个平铺在眼前的梦魇。
想要逃离现实的幻想演化成了对死亡的渴望不停地撕扯着他的心脏,他不禁在轻度的眩晕中好奇起来自己如果跳下去的话会不会在死亡之前感受到飞翔一样的自由。
就在陈建豪抬腿就要跨过天台的护栏时,口袋里突然震动的手机打断了他的行动。
还是看一下吧,看一下短讯也不会耽误去死的时间。想到这里陈建豪伸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未读短讯去看。
短讯的发送人是周始。
周始:
阿豪,我刚刚买了上次你和我说过的猫咪会很喜欢的吞拿鱼宠物罐头。卖场里吞拿鱼宠物罐头的品牌有很多,我不会挑选,于是就在导购的推荐下买了两个看上去很可爱的罐头。一个是ao~ao~牌,另外一个是喵喵喵牌。我想要分给你一个,和你一起去喂街心公园的流浪猫。明天是周六,我们可以见面吗?
一条简短的短讯陈建豪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反复看了三遍。
这则在他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前收到的短讯就像是一束微弱的光亮一样照进了他的生命,让他空荡冰冷的心变得充实温暖了一点,对明天也重新产生了期待。他的眼睛慢慢蓄满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机荧光屏幕上的文字上。
陈建豪回复道:好,我们明天街心公园见。
发送成功后他伸手擦了一下眼泪,紧接着又发送了一条短讯过去:可我现在就想要见你。
由对方发送的回复短讯没过几秒钟就传送过来了。短信的内容是:那就见。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出发去找你。
看到这条回讯后陈建豪笑了起来。他立刻打字回复过去:去车站等我,我十分钟后就到。
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弯下腰将不知何时松开的鞋带系好,而后走出天台,往远处的新光路公交站台跑去。
夜空暗蓝广阔,公交车内人声杂沓。伴随着乘客从别人身旁抽身而过时发出的此起彼落的抱歉声,陈建豪在车子到站停稳时快步走下了公交车。
站台上站了一群正在等待其他班次公交车的人。旁若无人地打电话说笑的长发女孩、高声和身边的朋友讨论着最近发行的新游戏的国中生男孩、胳膊底下夹着皮包一边嚼槟榔一边小声抱怨公司的两个中年男人、温声哄着自己怀中小孩的年轻女人。人群里唯一的一个为他而来的人正站在路灯底下看着他笑。对方笑容清亮明朗,脸孔洁净白皙,黧黑的眼珠在暖白色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温柔得像是一道能够穿透巨大梦魇的明亮光芒。
人群和他无关,周遭沦为背景,陈建豪看着静默无声地抬眼朝他微笑的周始,不顾旁人的眼光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我好像活过来了。”说完陈建豪笑着结束了这个拥抱,转而去牵他的手,“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再一起去喂街心公园的流浪猫。”
周始看着他笑,拿手机单手打字问他:你想吃什么啊?
陈建豪于是就说出了他真正喜欢吃的食物,“我想吃鱼丸粉。这附近有一家店味道很不错,我之前吃过,这就带你去。”说完他牵着周始的手就抬脚往前走。
那家据陈建豪所说的味道很不错的店叫‘陈记手工鱼丸粉’。店面位于街道边上,是个苍蝇小馆,生意很好,店内和店外的塑料椅凳上都坐满了人,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他们一起排队排了十来分钟才排到,又因为没有座位可坐,只好用一次性便当盒打包带走自己找地方吃。
好在街心公园离店不远,步行五分钟左右就能走到。于是他们两人便拎着打包好的鱼丸粉找了个路灯下的休闲长凳坐下用餐。
鱼丸粉里的手工鱼丸q弹鲜美,入口韧牙,非常美味,就是粉多丸少,只有四颗。周始见陈建豪在吃鱼丸的时候唇角上翘,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于是就用还没有使用过的塑料勺子将剩下的三颗鱼丸都舀起来送到陈建豪的便当盒里。
“你怎么都给我了?”
周始笑了一下,接着翕动着嘴唇无声地朝他说了两个字:你吃。
看着周始含着明晰笑意的眼睛,陈建豪的心脏倏然‘扑通’地猛烈跳动了一下。他抿唇轻笑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同对方道谢,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带着明显鄙夷和恶意的声音,“周始,这大晚上的,你到底是出来和男朋友约会,还是在公园站、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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