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不过倒了杯水的功夫,  回首就发现邱玉婵将自己闷进了被子里。

    有她醉酒时只是在被窝里露出一个脑袋就撅着嘴巴不高兴的样子做对比,马文才哪能不知道,她这是彻底清醒了?

    喝酒前,  不见她自省自觉。

    醉酒时,  不见她多加收敛。

    结果现在一醒来,就做起了缩头乌龟?

    马文才端着杯水站在床前,  眼下是彻底给她气笑了。

    好在现在躺在床上做缩头乌龟的人是邱玉婵,  一个不管是醉了还是清醒着,都能叫马文才感到束手无策的人。

    几乎是马文才的脚步声在窗前一停驻,邱玉婵就极快地反应过来——这样做不行。

    她知错就改地掀开被子,  脸上还残留着些许不知道是因为羞窘,  还是因为刚刚闷在床子里的薄红。

    “文才兄,我错了,  我也没想到我喝醉了以后会……做出这种事情。我发誓,  这种情况在以往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我才会……”邱玉婵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以往从来没发生过,这次却发生了,文才兄该不会以为我这是在针对他吧?

    犯了错的邱玉婵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话会给“受害者”带来一次打击。孰料马文才听完她的忏悔以后,  面色竟然有所和缓——不是喝醉了以后,  就喜欢无差别地亲人就好。

    那厢,  邱玉婵的忏悔还在继续,“文才兄,  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胡乱喝酒了。要不你报复回来吧,我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直到你消气为止。”

    马文才的心情就随着这一番话,从谷底升入高峰,又从高峰跌入谷底。

    不再胡乱喝酒当然是好事,可是错误?报复?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在邱玉婵眼中仅仅只是一个错误吗?

    他心中失望,又觉得邱玉婵的这番说辞没什么问题,这不是已经足够诚恳了吗?兴许他这是在气她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他怎么可能打她骂她?

    在她眼里,他马文才就是这么放不开的人吗?

    又一次在心里说服自己以后,马文才毫无顾忌地露出了不开心的神色,“起来喝水。”他冷冰冰地道。

    “文才兄,你真好!”邱玉婵乖乖地捧着他倒来的水喝,三口两口将杯中的水饮尽以后,她才抱着瓷杯,小心翼翼地道,“所以,文才兄你这是原谅我了?”

    马文才睨她一眼,不说话。

    邱玉婵的小脸苦兮兮地皱成了一团,好吧,她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心存侥幸的。

    如果是她,被一个同性亲了两次,还是唇齿相依这种程度的……咦?好像也还好?

    不对!她不应该以己度人的!

    于是她真诚地闭上眼睛,“好吧,你来吧。文才兄,你下手的时候……算了,随你开心吧。”

    有那么一瞬间,马文才几乎都要以为,邱玉婵这是在邀请他“报复”回去了。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神色一黯,心情复杂道,“算了,以后你可千万别在人前饮酒了。”

    “啊,”邱玉婵的心情亦很复杂,“其实……算了没什么。我保证,以后我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其实她只要注意着,不要在文才兄在的时候喝酒就行了。

    美色当真误人,之前她的酒品从来都是有保障的啊!只除了会逮着熟人恶作剧,只是在家中时,没有人会让她一个闺阁女子饮酒。出门在外的时候,身边又只有阿实和楚东篱两个熟人。

    阿实自不必说,不论她怎么对他,他皆是任劳任怨、任由她恶作剧的。好在醉酒以后,她不屑于欺负老实人,因此遭殃最多的,还属楚东篱。

    可是他一个成年人,一只老狐狸,虽然应付不了她层出不穷的恶作剧,可他知道要如何在她酒醒以后向她讨要补偿。

    偶有一些因为其它事情被她盯上的倒霉蛋,也各有各的活该之处。

    这一次她放任自己饮酒作乐,还以为倒霉的人,必定会是事先对她抱有不好意思的卢鸿远呢。

    谁知道喝醉以后,她竟然色迷心窍,管都不管在场的其他人,一心只盯着文才兄一个人欺负呢?

    ——对了!其他人!

    “文才兄,我们离开寝室的时候,陈夫子是不是来了?其他几个跟我们一起喝酒的人,他们应该没有事情吧?”

    马文才先是本能地觉得不开心,他既不想跟邱玉婵在酒后的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下去,也不想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这件事情给揭过了。

    所以邱玉婵提起别人的时候,他先是感到不开心,然后才意识到邱玉婵话里的内容——糟了,虽然走前,他确实是意思性地犹豫了那么一下。但是离开以后,他满心满眼都是邱玉婵,哪里还有心思分给跟他们一起喝酒、最后还倒霉地被抓包的那些人?

    邱玉婵一看马文才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没有跟进这件事情的后续。不过这能怪谁呢?罪魁祸首还不是她自己?

    “要不,我们先回去看看?”

    她这一觉,实在是睡了太长时间了。早点醒来的话,说不定他们还可以到陈夫子那里去捞人。现在,只能先到他们那里去看看情况了。

    不过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早点的话,她酒还没醒。不要说是捞人了,她极有可能反戈一击,让他们罪上加罪。

    这么一想,在环境单纯的书院里,她好像是不应该饮酒哈。

    邱玉婵在准备行动的时候,下意识地招呼上了马文才一起。但是很快她就犹豫到,现在她是不是不应该带上马文才?应该留下一点儿时间给他整理心情?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话说出口却没有要反悔的意思,只待马文才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跟她一起过去。

    马文才当然不会选择让她一个人,“走吧。”

    只是心下却难免一沉,他当然看到了邱玉婵犹豫的神情,看来这次的事情,还是难免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一点隔阂。

    他们各有各的心事,明明是做了更加亲密的事情,走在一起时,却好像连以往的亲近都失去了。

    邱玉婵带着马文才回到周卜易和葛子安的寝室,万松书院学子们的校舍之间,有曲折的回廊和大片的空地做间隔。

    整体看上去高低错落、简洁雅致。

    邱玉婵和马文才赶时间,直接横穿过寝室和寝室之间的空地。

    这个时间,天色已然有些暗沉。他们路过回廊的时候,发现竟然有学子从周卜易和葛子安的寝室的方向处走来。

    周卜易和葛子安的寝室,并非是在校舍的边缘处,本来这也不甚稀奇,可是从那个方向走来,向四周散去的学子人数,未免有些多了。

    邱玉婵和马文才对视一眼,又不自觉地双双避开彼此的目光。

    “走吧。”

    “去看看。”

    “……”

    “嗯。”

    即使是普通的对话,好像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不过这样复杂而细腻的心绪,在他们看到满脸沧桑地坐在周卜易和葛子安的寝室门前的孔书易的时候,便不约而同地戛然而止。

    “书易兄!”邱玉婵急忙走过去。

    “你没事吧?”就连马文才都忍不住关心道。

    端午佳节,只是在寝室里饮酒,惩罚应该不会很重才对啊。

    君不见今日在石亭处撞上他跟邱玉婵的那三位学子,手里不同样也是抱着个酒坛子回来的吗?

    可是纵观孔书易的表情,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孔书易闻声,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人一眼,“玉蟾兄、文才兄,你们俩回来了啊。”

    “书易兄,你没事吧?”邱玉婵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事,”孔书易心累地抹了一把脸,“可是他们……算了,你们自己看吧。”

    说着,他就上前去打开了周卜易和葛子安的寝室大门。

    邱玉婵和马文才先是不由自主地追逐起对方的目光,待到彼此对视过一眼以后,才不约而同地往前走去。

    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喝得太醉,结果挨了陈夫子的打了吧?

    不应该啊,按照陈夫子的个性,他对卢鸿远和葛子安的容忍度,应该要比对孔书易的高才对……他们怀着这样的疑惑上前,然后就看见了非常辣眼睛的画面。

    陈夫子老脸通红,一看就是喝多了酒的样子。

    此时他就趴在他们刚刚摆着酒的那张桌子上,身上还盖着一张被酒水浸湿了大半的桌布。

    倒是被逮住的周卜易和葛子安,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就是闹腾得最凶的卢鸿远,眼下都还能得到一张硬榻的待遇。

    陈夫子他老人家,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非人的待遇啊!

    孔书易来告诉他们,陈夫子究竟都遭遇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离开得寝室……”

    “对不起,书易兄……”邱玉婵下意识地想要道歉。

    孔书易摆摆手,“我知道,你是喝醉了,文才兄肯定不会放着你不管,不要紧。其实就算是你们没喝醉,我也更希望你们当时不在。做坏事嘛,就是不能被一锅端!要是人人都被抓住了,那违禁还有什么意思!”孔书易越说越激动。

    邱玉婵不料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担心和愧疚的表情都不由僵在了脸上,“书易兄……”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咳咳,失态失态。”孔书易一秒切换回忧郁的状态,“你们走了以后,陈夫子他老人家就来了。”

    他在房间里巡视一圈,以为只有他们四个人在饮酒作乐,登时就准备好了要教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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