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啊,  ”梁山伯笑得憨厚,“从前我都怎么没见过男子打耳洞,如今一见就见到了两个。英台跟我说这是你们家乡的风俗,  难道你们家乡的男子都要打耳洞吗?”

    祝英台心里登时就是“咯噔”一声!

    怎么办?她跟山伯说的可是幼时身体虚弱的男儿,才需要打上耳洞,  来瞒过老天爷,让它误以为这只是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儿家,  免得老天爷将人带走的。

    这下坏了,  山伯他一定是以为邱玉婵跟她同出一地,必然也是知道这个风俗的,所以此刻才略微简述了一下。

    可若是邱玉婵真的从字面意义上应下了这句话,  她跟山伯说的那些借口不就有了破绽了吗?

    祝英台立时就想打断二人之间门的对话,  可是来不及了,  邱玉婵的反应实在是太快太自然了。

    她讥讽地勾起嘴角,“你见的少了,那是你没见识。想知道我们那儿是不是人人都打耳洞,  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跟祝英台的关系这么好,  指不定他们家的人到时候还会很欢迎你的到来呢。”

    她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梁山伯憨厚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可是很快,  他就毫无违和感地衔接上了一个尴尬的表情,似乎是被邱玉婵不友好的态度打击到了。

    祝英台见状,心中哪还有身份即将暴露的紧张?

    她心疼地看了梁山伯一眼,  忍不住出声抱怨了邱玉婵一句,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耍你的大——”

    邱玉婵冷漠的眼神睇来,祝英台紧张地打了一个嗝,再出声时,  声音明显小了许多,“大——大家少爷的脾气。”

    显然,她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在梁山伯面前的不谨慎。

    虽然心里总是告诉自己,没关系,山伯这样迟钝,就算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事后必然也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

    但是刚刚好像真就险些出了问题,她就没办法再那么理直气壮下去了。

    邱玉婵是真的很怀疑,祝英台身上的破绽那么多,除了换上了男子的装扮以外,她行走时的姿态、偶尔露出的小表情、动不动就闹的小脾气、身上明显的玫瑰花香……这不熟悉的人当她是男生女相、喜欢涂脂抹粉,邱玉婵还可以理解。

    可是梁山伯就同她住在一起,更别说二人之间门的交流还如此之深入,他当真对祝英台的真实性别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邱玉婵本来还想反过来试探他两句,谁知道他表现得全无差错也就罢了,祝英台反倒紧张起来了。

    ——罢了。

    邱玉婵心中顿觉索然无味,还是那句话,她又不是她爹娘。这件事情,还是交给他们祝家人自己去解决吧。

    至于梁山伯到底是装傻还是真憨,他若是当真知道了祝英台的身份,会不会顺藤摸瓜怀疑到她的头上?

    邱玉婵勾起嘴角,全然不惧地摆摆手,“好好说话?若不是你们非要凑上来自找不痛快,我会搭理你们?走了,以后别再来烦我。”

    “你!”祝英台登时就想跟她分辨个清楚,却被梁山伯拉住哄了起来。

    邱玉婵就这么光明正大从他们身边经过——梁山伯他不是一个被人欺辱、都还能在关键时候舍出自己的性命去救人的老好人吗?

    既然他这么好,那就算她“误会”他的本性,拿话去堵他那些不知道是真心好奇还是隐晦试探的问话,他肯定也不会怪她的哦?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魔鬼,只要他不再问那些令人分不清背后目的的奇怪问题,大家也不是不能愉快地当表面同窗。

    可要是这位大哥的好奇心真的那么旺盛,那就不要怪她回回应话都“不知好歹”了。希望到时候,这位老好人大哥还能像今日这样“不计前嫌”。

    ***

    经过祝英台和梁山伯的轮番刺激,生气的马文才在邱玉婵眼中都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她脚步不停、直奔寝室而去,打算跟文才兄开诚布公地、好好地谈谈。

    来到寝室门口,邱玉婵先是将门推开一条小缝,然后再轻轻地把头探进去。

    她本来是想先悄悄看看马文才独自一人时的状态,再决定自己要用什么方式来解决这次的矛盾。

    可是邱玉婵一将头探进房间门,登时就吓了一大跳!

    房间门里桌翻椅倒,马文才的红宝石黄金长嘴酒壶侧翻在地上,清澈的凉水从壶嘴里面涌出,将壶嘴附近的地砖打上一层暗色。

    最惨的还是邱玉婵买出来的粗瓷茶盏,一只凄惨地碎成了两半,另一只凭邱玉婵的视力、乍一眼都找不着它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要不是她跟文才兄刚刚吵过架,她都要以为她们这屋是遭了强盗了——翻箱倒柜的小贼都造成不了这样的破坏。

    只要一想到她一走,马文才就立刻就拿屋子里的家具来出气了,邱玉婵就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是蹭蹭蹭地在往上涨!

    她怒气冲冲地直奔衣柜,真打算按马文才说的那样——现在、立刻、马上就搬到医舍里去!

    ——谁还没个脾气了?大不了就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邱玉婵秉持着这样的心情,猛地一下打开衣柜!

    书院的衣柜分上下两层,邱玉婵和马文才都属于那种私服多的要另外摆进箱笼里的类型,所以他们分配使用衣柜的时候,反而十分和谐。

    反正要摆进衣柜里的,只有万松书院的院服。既然如此,干脆也不要分什么上下了,都摆在上层,各分一半也就是了。

    上层也用起来方便嘛,所以衣柜的下层空空荡荡,邱玉婵看久了,还觉得这样挺舒服的。

    可是今天,衣柜一打开,她就觉得不对,视野里好像出现了一些多余的东西。

    她定睛一看,她以为发完脾气以后就不管不顾地跑出去的马文才,竟然蜷着身子,可怜巴巴地藏在下层的衣柜里面。

    书院里的衣柜都是实木的,柜门关上的时候,里头必定是又黑又暗,一点儿光线也没有的。

    大概是邱玉婵开门的动作惊醒了他,马文才毫无防备地抬起头来。

    邱玉婵这才看清,他刚刚竟然在哭!

    平日里漂亮而飞扬的凤眼,此刻已经变得通红。马文才抬头的时候,还有一颗将坠未坠的泪珠,就着他抬头的动作往下落。

    以前,邱玉婵一直都觉得什么“小脸好像苹果一样红”“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之类的比喻,都是一种美化的说法。

    哭得皱巴巴的脸、狼狈落下的眼泪,怎么比得上圆润饱满的珍珠接连坠落的画面呢?

    可是此刻,她只想怒骂一句,这是什么破比喻?什么样的珍珠,才能和眼前人的泪水作比较?

    他那么可怜、那么无助、那么脆弱,脸上的表情是邱玉婵从未见过的惊惶和不安。

    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引弓时修长漂亮的双手交叠在身前,自信飞扬的神情如数不见。

    几乎是在看见他如此狼狈的形象的那一瞬间门,邱玉婵的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骄傲到近乎桀骜、脾气大到傲娇偶尔都会变成暴娇的程度的文才兄吗?

    柜子里的马文才像是很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更加不适应自己这样的形象突然暴露于人前,他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就要起身把柜门关上。

    孰料邱玉婵的反应比他还快、还大!

    几乎是在他动起来的那一瞬间门,邱玉婵就猛然察觉到!

    她从难以置信的情绪中惊醒过来——笑死,根本惊不醒,邱玉婵完全是凭借着本能,下意识地就先马文才一步把柜门关上了。

    关上柜门以后她也不走,而是恍恍惚惚地抱起双膝、蹲在地上。

    ——呜哇,她是真的没想到,文才兄竟然会被她气……伤成这样。

    她一直以为文才兄是个暴躁的大可爱,就是不开心了他也不说,只会生气地走掉。今天见到房里这么乱,邱玉婵还以为这是马文才乱发脾气的程度又升级了呢。

    虽然这样也会激起她的怒火,但邱玉婵其实并不害怕应付这种类型的人,不就是比暴比倔吗?

    在这些方面,她也不见得会输给谁。

    可是……可是马文才如今的状态……邱玉婵是非常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类型,要不也不会因为马文才漂亮好哄,就一直对他宽容以待了。

    在意的人留下的眼泪,在邱玉婵这里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制胜的法宝了!

    你别看她穿越过来以后,好像总是一副离经叛道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她却总是能够把邱父邱母哄得十分开心。

    就算再不满意她做出的各种决定,也会在她的温言软语和撒娇卖乖下逐步退让,直至失去所有的原则和底线。

    这还是邱玉婵第一次,因为在完全了解一个人以前,就优先把他放在了心中在意的那个位置上。然后又因为了解得不够全面,而在不经意间门把人伤得如此彻底。

    文才兄一个人难过地躲在柜子里哭泣的画面啊——邱玉婵同样难过地抱着膝盖低下头,她觉得自己今生应该都很难忘记今天的这个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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