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凛冽,小雪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一个裹得圆滚滚的身影打着一盏灯带着婢女从侧门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街道上都高高挂着红灯笼,年夜饭的香味从各家各户的门扉里飘出来,勾着每个人的心思味蕾。

    穿过长长的街道,酒肆饭馆都大开着门,里面的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她抬头一看,走进了最高的名叫仙味楼的那家,她顺着侧面的楼梯一路往上噔噔噔爬上去。

    到了顶楼,她才轻轻敲了敲门,门就被打开来,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大东西就扑进了她怀里。

    “好了好了,墨白,别舔我。”方筝浓把狗崽子吃力地拖进去,一眼看见了站在窗前的人。

    小少年长到十四五岁,眉目渐渐长开,身姿欣长,因为迅速抽条,身材变得偏瘦,两颊上的婴儿肥褪去,显得清朗冷峻。

    “小姑娘。”陶温浮快步走过来,身上是碳火烘烤的暖意还有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

    他帮她把斗篷取下来,抖去了上面的雪。

    “长姐还在宫中,稍后过来。”他没敢凑近了,只是示意她坐到炉子旁,“我烤了红薯和玉米。外面冷的很,过来吃些暖和暖和。”

    在炙热的炉火烘烤下,她略显苍白的脸才晕出一点点薄红,她捞起一个红薯,烫了一下,又掉了下去。

    她被烫的,双手捏着耳朵,嘴里不停地哈气。倒把陶温浮吓了一跳,起身到了桌边,左看右看,把袍子角撕了一块儿下来,沾湿了。

    “快。”他坐回去,看她仍傻愣愣的,好似不懂什么意思。便擅自拉下了她耳朵上的手,把帕子敷了上去。

    她皱着眉头,触到帕子的时候微微一抖。

    “弄疼了吗?”陶温浮一面给她拭手,一面轻轻呼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姑娘的手白皙柔嫩,被烫了一下,瞬间红肿起来。委屈得她,眼眶里都盈盈蓄上了泪水。

    这下吓得陶温浮更加不知所措,只能拿手指给她揩泪:“好妹妹不哭啊,都是哥哥的错。”

    方筝浓瞪他一眼,缩回手:“你才不是我哥哥。”

    陶温浮失笑,没有跟她争这个,从火里掏出红薯,三下五除二剥好,吹凉了才递给她。

    她接过来,甜滋滋的,往嘴里塞:“你别总是喂墨白那么多东西,你看看他,都胖的快走不动路了。”

    墨白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停下蹭她,委委屈屈地背对着她蹲下,背影像一具心如死灰的肉山。

    “我可没时间喂他了。”陶温浮给她倒了茶,放到手边,“父皇派我去江南体察民情,过两日就动身。”

    “那你多久回来?”方筝浓脱口而出,随后才发觉到有些话不合适,低下头沉默地啃红薯。

    他拨着炭火,明灭的光映照着深邃的眉眼:“此去路途很远,估计得去上一年半载,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品。”

    “哦。”她看了眼他的侧脸,干巴巴地说,“听说那边风景秀美,女子也温婉美丽。”

    “我会常给你写信的。”陶温浮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你也要常给我写。”

    “你四处走,我往哪里寄信呢?”她不满地噘嘴。

    陶温浮有点不太开心,却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那墨白呢,放在宫里养吗?”方筝浓摸着狗狗黑亮光滑的皮毛,不禁问。

    他点头:“我把墨白放到饲养狗的地方去养着。”

    她皱皱眉:“要不,让我来养吧,宫人要照顾那么多狗,可能对墨白不会那么尽心。他娇气得很,可不是要吃苦。”

    墨白突然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又蹭又拱。逗得她咯咯咯地乐。

    “听见没,跟姐姐走,要听话,可千万别和毛球打架。”陶温浮拍他头一下,语重心长地交代,“你这可是寄人篱下,欺负了毛球,小心让姐姐把你炖了。”

    方筝浓顺着他逗墨白:“这么大一坨,可得拿个大锅炖呢。”

    墨白哼哼唧唧,趴在脚边不动了。

    窗外的雪慢慢停了,她打开窗户,呛了好大一口冷风,刮得嗓子生疼,咳嗽了两声。

    陶温浮连忙把窗子关上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她说:“柔妃娘娘的侄女,叫阿芙的那个,按照身份来说,应该是你的表姐吧。”

    她点点头,疑惑道:“阿芙表姐怎么了?”

    “陛下封她为采女,已经接进宫去了。”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她却好像丝毫不惊讶。

    “那合该是表姐的福气。”她不知道是惋惜还是什么,晦暗不明。

    “看。”一双手伸过来,把她脸转到一边,窗外黑压压的,月亮拨云而出。

    天空突然绽放出耀眼的色彩,烟花一簇簇飞跃到空中,把整片黝黑驱散,满是热闹和绚烂。

    “哇。”她小声地惊呼。

    陶温浮看着她,脸上是和煦的笑意。她蓦然转头,看见他,也笑起来:“你看那朵红色的烟花,像不像牡丹花。”

    她晃动着手指,腕上的玉镯子,木兰花在烟花的照映下悄然盛开。

    “我还是喜欢木兰花多一点。”他小声地说。

    她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

    端柔给派人来送了信,今日在宫中歇下了便不来了。

    他把烤暖了的斗篷又给她披到身上,“天色晚了,先回去吧。”

    雪虽停了,但之前下的很厚,铺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冻得脚冰冷。

    陶温浮把小姑娘送到街道口,不敢再送,只是把墨白的绳子交到她手上:“去吧。”

    她牵着墨白,他像是很不舍的主人,一步三回头,小声哼唧。

    方筝浓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去看,月色下他呼出的气息袅袅升成白雾,眉眼弯弯。

    她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突然丢开链子,拎着裙角跑了回去。

    他愣在原地,小姑娘一路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他双手局促地半举着,许久才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

    墨白也跟着一路跑过来,在他身边转着圈圈,用脑袋拱他。

    “早点回来。”小姑娘说完这句话就好像害羞了似得,捡起链子,拉着墨白,跑远了。

    “慢些。”他在后面喊到,脸上却全然是灿烂笑意。

    此去路途遥远,他整整走了一月又半,才到江南,安顿下来,马不停蹄地送信回京。

    一封秘密地送往了方府,交到小姑娘手上。

    “江南风土人情果然与京城万般不同,只是这边湿冷,令人难挨。不知过些日子,是否如游记中所言,草长莺飞,杨柳依依。

    我听闻这边柑橘甚好,忙亲去摘了一筐,我也尝了不少,有甜有酸。山远路艰,不知道送到你手上还能不能是完好的。望你尝尝,莫辜负我一片心意。

    ……

    不知道墨白是否听话,不要太娇惯他,惹你生气便给他吃几个教训。

    风景独好,若有机会,定同你游天下河山。

    虽才刚至,但仍想早归。车马慢,恨不能亲口与你讲。”

    六殿下的信絮絮叨叨写了三四页,捏在手里,很轻又很厚重。

    她把信收起来,连忙唤了青雀备了纸墨。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早就启程,赶往下个目的地,一来一回,信怕是来不及送达。

    但是她仍旧想要给他回封信,她也有满腔的话想说与他听。收得到也好,收不到也好。

    毛球四仰八叉地趴在塌上昏昏欲睡,墨白把爪子搭在塌边,卧在地上,大脑袋紧紧挨着毛球。

    窗外,阳光透过严寒漏进来,红梅最后盛开,星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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