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官员不得蓄养外室,不得狎妓,不得以贱作良,你夫君这是一气犯了三条律法,虽说如今朝廷管得不严,可真要翻出来也够他头疼的。”崔合璧用帕子擦去手上留下的糕点碎屑,淡淡道。

    “他哪顾得上呢,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心肝美人。”应明漪过了刚开口时的愤恨,如今也平静下来。

    “那你是怎么想的?”崔合璧问。

    “我?”应明漪嗤笑一声,“我现在就想同他和离了事。”

    她原本只是粗略的生出了这个念头,可见了崔合璧竟叫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你不会。”崔合璧却说,“你父亲应当劝过你了。”

    应明漪脸上顿时浮现一抹颓唐凄然之色。她父亲是礼部郎中,崔合璧从前见过,最是迂腐顽固一个人,尤其是在对待男女、夫妻之事上,时常口出陈词,叫人恨不得套麻袋打他一顿。应明漪父亲是绝不会让她和离的。

    “是,”应明漪眼中复杂纠结,“还有祟郎,他还那么小,我舍不得。”

    “所以你想出什么办法了?”

    “小阳山有座玉真观,我把那妓子送那里去了。”

    大圣皇帝尊崇佛教,在位时天下佛寺香火鼎盛,光是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寺庙就有十数座之多。而当今圣上抑佛尊道,偏信道教,因此长安城中风气一改,道观又多了起来。

    那座玉真观崔合璧没听过名字,不过能从应明漪口中说出来,应当也是出名的。

    “那事情不就解决了?”崔合璧觉得她做得很好。

    可应明漪还是郁郁,“我现在就是只要一想到他同那妓子在外厮混我就觉得恶心,我实在不想看到他。”

    崔合璧果断道:“那就不见。”她似是疑惑,“你如今也有了嫡子,何必日日在家中对着他伤害自己眼睛?寻个庄子或者山头,带上孩子出去住一段时间,眼不见为净。”

    应明漪眼睛一亮:“我倒也想这样,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吧?”

    崔合璧摇头拒绝,“我可不去,免得到时候你阿爷找上门来骂我,或者在朝上参我阿兄一本。”

    这是她那个阿爷能干出来的事。应明漪细细想来便也作罢,只自己和崔合璧商量着如何选好玩惬意的地方,去庄子上住又要带哪些东西。

    从衣裳首饰聊到茶饮杯盏,应明漪已把大概的事情都梳理清楚了,只等回去便实行。

    “如今我倒是真心羡慕你的神仙日子,”她羡慕道,“前日谢家三娘子的诗社,她是贵妃的侄女,这两年眼睛长到天上去了,话里话外都在贬低你,我估摸着是谢家还想要往上再升一升呢。”

    谢家原是商贾出身,即便托谢贵妃的光如今族中弟子最出色的也就是谢贵妃的亲侄子谢偲,做了户部员外郎,要想再往上可就不是靠裙带关系能办到的。

    崔合璧不甚在意:“我又何必在乎旁人说了什么,她们也只能背地里嚼嚼舌根子,真有本事,就当着我的面来说。”

    “我知你是一贯不在意的,可她们那话我听着真不是滋味。”应明漪说这话未免没有替她惋惜的意思,那顾明则她也见过,同崔合璧一处虽称不上神仙眷侣,但也是难得的良人,又对崔合璧一心一意,可惜怎么就走到这步了。

    “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应明漪瞧她万事不萦心上的模样倒也庆幸,好在她未被伤心,说到谢家便又想起一桩要紧事,“宫里的年宴你要去吗?”

    崔合璧眼睫半垂:“我也不知,约莫会去吧。”

    “那你可要当心,”应明漪真心实意的担忧,“宫里谢贵妃掌权,年宴亦是她一手操办,那位谢三娘子前两日说起你的时候还愤愤不平,你可要提防她在宫宴上针对你。”

    宫宴可不比旁的宴席,百官家眷都会去,出了差错可就没法挽回。

    她倒不觉得那位谢贵妃会借此针对她。谢氏的心思简单好猜得很,讨厌她都摆在明面上,倒也从来不屑去做什么小动作。

    崔合璧睫毛翕动,“我知道了。”

    送走了应明漪,崔合璧叫南照去把端伯找来。

    “端伯,得劳烦您去小阳山玉真观一趟,看看人是不是在那里。”崔合璧站在阶上。

    端伯应了好。

    年节将至,各地官员入京述职,大大小小宴饮不断。卫国公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卫国公夫人也不遑多让,要筹备各家的节礼,出门吃茶,还要应付来来往往的客人。

    崔晗见天的在外撒欢,今日是诗社,明日是赏梅,后日是赛马,天寒地冻里长安的贵女们兴致仍旧高昂。崔晗来缠了崔合璧几回想叫她和自己一道出去玩,崔夫人亦说叫她多出去走走,别闷在家里。

    但天一冷崔合璧就不愿动弹,情愿在家清闲着。应明漪也递了几回帖子来邀她出门,她也一概拒了,就这样一直在家待到小年,这段时日竟还养胖了些。

    期间太子病愈,崔合璧又递帖子往东宫去了一趟,那时她第一次见到清醒的太子。他眼睛睁开时眉宇间的神态却又和穆皇后不太像了,也不像他冷酷深沉的父亲,倒确实如卫国公所说是个仁善宽厚的孩子,见了崔合璧亲近的唤她姨母,眼中喜悦不似作假。

    “那日孤醒来后听说姨母在我病时来探望,只恨我那时昏昏沉沉,不能得见,一直盼着姨母什么时候再来。”太子引她到待客的茶室坐下,又亲手给她沏茶。

    崔合璧推拒,直到太子一再坚持才从容应了:“殿下病愈臣女自然就来了,这些日子身子可大好了?”

    她观太子脸色仍有些蜡黄,两颊的肉也掉了,一场大病让他看上去可怜不少。

    “好了好了,”太子一叠声的说,“多谢姨母挂念。”

    他也在观察崔合璧,却难免有些失望。他从前对崔合璧的想象都来自于崔夫人道她形容与母后肖似,太子是珍藏了一幅崔皇后的画像的,如今比照看来崔皇后明艳大气,崔合璧端庄婉约,竟是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不过他已有了些深沉心思,并不会把自己的失望表现出来,只是年纪还小,眼神中难免漏了些端倪。

    崔合璧一看便知,端着茶盏笑问:“可是觉得我同你母后长得不像?”

    太子一惊,他小小年纪已有了些喜怒不行于色的功力了,没料到初次见面眼前这个陌生的姨母就看出了他所想,心中懊恼,口上忙道:“没有,姨母同母后是姐妹,眉眼间自然是相似的,不过神态却大为不同。”

    “皇后娘娘雍容华贵,我自然远远不如,”崔合璧放下茶盏,“殿下同娘娘眉眼才是如出一辙。”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倔强意味,黑白分明。

    太子垂着眼,显出崔皇后从前绝不会出现的可怜神态:“我已经快要忘记母后长什么模样了。”

    崔合璧倏地便心软了:“皇后娘娘薨时殿下还年幼,不记得母亲的容貌是平常,只要殿下记得皇后娘娘对您的疼爱就好。”

    太子怔怔道:“是,母后是很疼我的。”母后离开之后再能想起来的只有她的好,“我的骑射就是母后教的。”

    他还记得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他趴在门栏上看树上的鸟窝,母后看见了,三两下就给他做了一副小弓箭,然后手把手的教他如何挽弓、拉弦、瞄准,母后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像雪,冷冷的,又带着暖意,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姨母从江南寄回的雪中春信。

    “阿姐是跟着阿爷在西南边陲长大的,她的骑射连阿兄都比不上。”崔合璧陷入了回忆。

    崔皇后长她十岁有余,十六岁之前都在衢州,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那里民风彪悍,阿姐甚至还会跟着阿爷上阵杀敌。所以后来她回到长安之后当时的大圣皇帝格外喜爱她,后来选她做太子妃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大圣皇帝的偏爱,否则世家贵女那么多,太子自己也有属意的,是万万轮不到阿姐的。

    阿姐刚回长安的时候崔合璧不过六七岁,那时对这个西南来的同长安女子迥别的姐姐很有几分仰慕,总是爱跟在她后面,但阿姐却不耐烦极了,老是吓唬她,阿姐一凶她她就哭。

    崔合璧的哭是练出来的,眼眶微红,眼睫轻颤,默默的,豆大的泪珠滚下来,委屈又不说。

    阿姐哪招架过这些,不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会凶她了。真正疼爱你的人是绝不忍心惹你哭的。

    崔合璧道:“娘娘是面冷心热。”

    她于是又同太子挑拣了一些崔皇后年轻时的趣事,但更早一些的关于阿姐在西南的生活她知道的却是不多。不过即便如此太子也很是高兴,崔合璧口中的皇后和卫国公以及卫国公夫人口中的也有不同,这个皇后更柔软、鲜活,带着闺中女儿的烂漫。

    崔合璧在宫中不敢久待,眼看时辰快到了,便向太子辞行还要往贵妃的含鸾殿中去。太子依依不舍,又央求她得空便往东宫来,崔合璧都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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