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武并举,  武科试一般就在文科试后面一点,等文科殿试彻底告一段落,紧跟着就是武科的会试。

    武会试拉拉杂杂从三月底一直考到四月初九,  之后又等了十天,到四月十九的时候,西长安门外终于放了榜。

    榜上,江宣高居这次武科会试的第九名,  身份从武举人变成了武贡士,顺利拿到殿试入场券。

    本次武殿试的文试就安排在会试放榜的三天后,到四月二十二日这天黎明时分,江宣以及同榜的一百一十八人,就按前两天学的规矩,先后脚早早地赶到了皇宫外,  由礼部和兵部官员一同点名、核对身份之后,按名次在皇宫南大门外排成两列。

    等到点后,  在礼部和兵部的几位官员引领下,江宣他们从皇宫东侧门进了宫。

    众人一路上低头看路、目不斜视,最后规矩无声地行到位于皇宫中轴线上的第一座大殿奉天殿前,再分列到殿前丹陛【注1】的东、西两侧,面朝北方站好。

    这时候,  文武百官已经先江宣他们一步,在丹陛内外侍立好。

    一切齐备,  等到吉时,  鸣鞭、鼓乐齐鸣,  鸿胪寺官员请皇帝升殿。

    之后大学士从殿内捧出考题,  交给礼部官员放到丹陛正中的黄案上,  殿外考生和百官一起行跪礼。

    礼毕,  礼部官员散卷,众考生躬身受卷,之后鱼贯进殿。

    不提殿外百官如何散场,殿内,所有武贡士对照前两天学规矩时的演练,双手捧卷,低头看路,稳中有序地行到各自对应的座案旁,再对龙椅上的皇帝躬身到地行礼,之后在礼官唱礼下,起身、入座、答题。

    奉天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正中偏北处是摆放龙椅的高台,所有考生面朝高台,分坐殿内东西两边。

    至于座次排列,毫无疑问是按照会试名次来,名次单数在东,双数在西,且排名越高坐得越靠前、靠中间,江宣名列第九,直接坐去了东边第一排略靠里的地方。

    武殿试的文试只考一道策问题,考生需要在一天内写出一篇一千字以上的策文作答。

    具体到题目的话,基本都是武事相关的政治问题,并且比较注重时政。

    这方面的题目其实范围也有限,江宣从去年九月底到现在,一天一篇武事方面的策或论从没少过,整整七个月,足写了两百篇出头,不敢说写尽了武事相关,但七八成总有。

    现在再看眼前这道策问,大部分都能拆解成他以前做过的题,把肚子里众多腹稿的精要、精彩处拿出来,再现场添补三四分,整合修改一番,一篇完整、水准之上的策文也就出来了。

    至于成稿最后能有多出彩,就看他归纳出的核心主打观点以及最后的整合、升华了。

    江宣一边磨墨平静心气,一边在心里梳理答题时的逻辑、侧重点,等一砚墨磨出来,他心绪基本平复,整体思路也差不多理清,低头提笔开始在草稿纸上写第一遍细稿。

    不只是江宣这样,殿试的考核偏向决定了一般考生都会预先准备数十个时政方面的问题当腹稿,在江宣落笔的前后脚,殿里近半同考也先后低头落笔。

    奉天殿中间的高台上,建安帝坐在高高的龙椅里,一打眼就看到下面东边第一排那个俊俏英武的后生,都是一样款式颜色的袍服冠靴,就那小子最打眼。

    按座次一算,这该是会试的第九,他当初接到榜单后还多瞄了第九一眼,因为那是个“老熟人”,正是江夏侯府那个江四。

    折子里看过江宣的名字不少次,这还是建安帝第一次看到江宣真人,当下认真打量了几眼,只觉得这小子长得的确是好,一百多武贡士里就数他最出挑,脸上剑眉星目,身板英武挺拔,身上有年轻人的朝气,气度还意外地有点沉稳。

    就江宣之前那种种“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的光辉事迹,建安帝本以为这小子该一身锐气,结果现实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打量完全场,建安帝拿起御案上提前准备的折子,先看了一会,等七八本折子看完,眼见着场下武贡士们都下笔写了不少东西了,建安帝起身下了高台,从东边第一排开始溜达,有那稿纸上写的内容自己感兴趣的,就稍停留一会。

    没多久,就溜达到了江宣案边。

    江宣正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地组织语言写策文,视线的角落处突然出现了一块明黄衣角,那截衣角还越变越大,渐渐变成了一截明黄龙袍半身,最后还停在了自己身边!

    江宣呼吸一窒,执笔的右手发紧,毛笔立时顿在半空,久久无法下落。

    实在不是江宣心理素质不行,就算放现代,一国领导人跑你旁边看你高考答题,你也得心情激荡,更何况这还是古代,旁边的是个集生杀予夺之权于一身的封建帝王!

    要他强装处变不惊、下笔如常也勉强能装得出来,但没必要,对皇帝这物种,还是直接把恭敬摆到面上比较好,不然皇帝喜欢你的时候,你这是心性沉稳临阵不乱或不拘小节,等不喜欢你的时候,可能就是“大不敬”——对皇帝不够尊敬,十恶之一,遇赦不赦。

    江宣这反应很平常,每次文武殿试时候建安帝都能遇到不少,而且这已经算是比较镇定的了,还有那手里毛笔被惊落,直接污了卷面的,不过这时都只是在草稿纸上行文,污了也没什么。

    近距离扫了两眼江宣长相后,建安帝开始看江宣笔下内容。

    第一眼看到的是字迹,工整、方正、乌黑,很得官体字三味。

    再细看下去,横竖撇捺间又暗藏锋锐,一看这就是个武将的字,字迹里已经有了那么点风骨,不错!

    第二眼是内容,文采凑合,一般武贡士的水准,跟文贡士不是一个物种。

    但是言之有物、贴合实际,还很有几分个人独到的见解,让人有点耳目一新的感觉,明显写文章这人是个肚子里有货、眼界不俗的,不是那种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辈。

    而且行文还很简洁利落,几无冗余无用之语。

    年轻时候建安帝喜欢文采风流的,现在当了近十二年的皇帝,花团锦簇实则没多少正事的折子都快看吐了,他反而越来越喜欢这种简明扼要直切要害没几句啰嗦话的行文风格。

    多停了一会,扫完江宣笔下所有文稿后,又再扫了眼江宣长相,建安帝一边抬脚继续往下走,一边觉得这品貌倒是很衬一个武探花。

    眼见建安帝终于走了,江宣心里松了口气,又过了会,等彻底平复了心情后,才提笔继续书写。

    建安帝东西两边各转了前两排后,就没再往下看,转身带着人出了奉天殿,直接半途离场了,殿试一考考一天,他一个皇帝,当然不可能一直耗在这。

    江光祖这次武会试考了第三十四名,正坐在西边第三排,眼角余光都偷偷瞥到建安帝走到他前面那桌了,再往后走几步就能到他案前,结果人折了回去!等再过了会,听那动静,皇帝直接走了!!!

    江光祖捏毛笔的手用力到有点泛白,觉得自己太过时运不济,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在御前留个印象了!

    直过了好一会,江光祖才强迫自己调整好了心绪,继续低头用心答题。

    皇帝一走,殿里由内阁、礼部、兵部、督察院、翰林院所出的十个监考官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礼部领头的是左侍郎叶正则,他看了看江宣的方向,陛下刚才在那停驻最久,武会试榜单他事先自然有特意看过,这个座次是第九,那就是虎贲卫参将江夏侯江天德的四儿子,尚未婚配。

    江夏侯府手里有几分兵权,还跟宋国公府是姻亲,他堂弟的嫡长女去年赐婚为二皇子妃,虽然叶家还在观望,但兵权也可以先暗里筹谋一二了,而且江夏侯府之前跟太子妃娘家婚事谈不拢闹掰了,倒是可以接触一下……

    兵部这次领头的是左侍郎曹应非,也就是前虎贲卫大将军曹雄的嫡长子、曹国公府世子。

    曹应非也看了几眼江宣,脑子里过了遍信息,他立刻就明了了这小子就是他爹说过一次,那个救驾有功,又用救驾之功给生母换了个敕命的江夏侯家的老四!

    长得还真是……出人意料。

    场上其他监考官、巡考官等也都不动声色多看了几眼刚才建安帝停驻过的几位武贡士,特别是江宣,各自在心里稍微记了记人。

    很快一上午过去,近午时候,监考官、巡考官分组出去用了光禄寺准备的午膳,每桌茶果酒菜汤饭、鸡鸭鹅猪羊肉俱全,丰盛量足。

    等监考等都相继用完回了殿,光禄寺的人也给一众考生送来了午饭——朴实无华的四个白面馒头外加一碗烧开晾温的白开水,比刚过去的文科殿试还多给了两馒头呢。

    江宣今天起得早吃得早,还不敢多吃,早饿了,当下馒头全炫了,但白开水只敢喝了一小口润嗓子,殿试时候虽然可以如厕,但很麻烦,不如忍一忍。

    上午江宣已经完成了整篇策文,用了个午膳,换了换脑子后,再看刚才写的,又捉到了两处之前没发现的小瑕疵,当下又润色修改了一番。

    再之后江宣眯眼假寐半刻钟,再看前文,又找到一处可以稍作修饰的。

    就这么重复了六次,等最后三次都没发现疏漏,确定再无疑问,就此定稿后,江宣又开始磨墨。

    一砚墨磨完,心也就静了,江宣展开正式答卷,平心静气、聚精会神开始誊抄。

    用心仔细誊抄完,再三检查没有遗误、错字后,江宣轻轻卷起墨迹早就干透的试卷,放于书案正中,自己两手置于案上,虚放在试卷两边以作保护。

    同场考生“精神失常”撕坏他人试卷,巡考官“疲累失误”撞到案几致使墨汁泼洒污了卷面,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都有过先例,小心无大错。

    殿试只考一天,天色大亮时开考,日近黄昏时交卷,江宣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后,殿里铜磬敲响,礼官高声提醒众人“一刻钟后纳卷”。

    等一刻钟后,铜磬再响,所有武贡士在礼官示意下捧卷起身,鱼贯到东角门处纳卷,并由此出奉天殿。

    好在这次没出多年难得一遇的狗血事件,或者说江宣目前结的仇还没有大到能让人冒天大险到殿试上动手脚的,最后他一路安安生生交了卷。

    出殿后,众考生在殿外排成今早进宫时的队列,在礼部、兵部官员引领下,沿着早上进宫的那条路线出宫。

    一路无声出了皇宫南大门,又往前走了一截,等领队官员示意大家可以自便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当下大半人抬手跟这两天认识的同科们拱手示意一圈后,就都调头准备各回各家,后天可还有一场武试呢。

    江宣也在这大半人之列,拒了几个无聊邀约,转身就走。

    结果有人不干了,直接往江宣面前一拦,“江四少这是看不起我们外地进京的吗?前两天在礼部学殿试礼仪时候,几次邀约,江四少都不赏脸,现在文试都过了,剩下的武试对您江四少那还是个事?这再推拒就说不过去了吧?”

    江宣眼皮一扫,出头的是这次武会试榜上的第十一名胡定远,后面跟着一个二十七名的丁伯虎、一个三十九名的余光耀,另还有两个四十名开外的。

    后面那两四十名开外的正拉着两个刚才却不过情面,只能应了邀约的本次武会试的第三十名和第三十一名。

    再往旁边,还有好几个或想松泛一二,或想结交一二,或随大流,总之跟着凑热闹的。

    余光耀不阴不阳,“江夏侯府的确家大业大,江四少看不起我们也……”

    皇宫外面不好动手,武试前打坏了应试贡士也不是小事,但动不了手,可以动口,江宣一句话就把人面皮揭了,“不想着自己多加操练,老想着把别人拉下来自己就能上去,我是挺看不起你们的。”

    殿试争的是名次,一甲、前十、二甲、三甲各自起点完全不一样,三个甲的区别不用说,另外前十名的名次是由皇帝亲自定的,再往后皇帝一般不会太关注。

    武科殿试一般是取第四到三十名出头为二甲,后面都是三甲。

    江宣估计胡定远是想冲前十,余光耀三个三四十名的想保或冲二甲,别的要么另有算计,要么有察觉推波助澜,要么就是蠢。

    胡定远听得面色一变,“江四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武人是比文人干脆,但也不是这么个直接撕破脸的干脆法吧!

    同时心里也有点狐疑,自己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怎么这个传说中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无脑莽夫都能看透自己的打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江宣:“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赌个咒,哪个想勾着同考的人耗空精力体力,让人之后的武试发挥不好的,哪个就先恶报临身,到时骑马惊马,射箭断弦,射球起大风,举石脱手,舞刀胳膊抽筋,弄枪枪头甩脱,开弓总差最后一口气。”

    江宣诚心邀请,“来,既然没坏心思,那就跟着我一起赌咒,咒死那些暗藏祸心的,他们别说这次的武试了,这辈子的武试都别想好过。”

    现代还有不少人大考前烧香拜这个拜那个求彩头,何况迷信氛围浓厚的古代,江宣这话听在心思不正的人心里,那不是骂人,那就是在诅咒,还是毒咒!

    胡定远五个以及远处其他几个刚才死皮赖脸非得邀约别人去吃酒松快一下的,只觉得特别晦气,这他娘的还是人吗!一个大活人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这波人个个胸腔里怒火汹涌,有的还心理作用之下觉得身上好像有点凉,当下就有点疑神疑鬼觉得怕不是江宣的毒咒开始生效了!

    看着胡定远他们目眦欲裂,眼看就要睁眼说瞎话、胡搅蛮缠,江宣不紧不慢实施大封印术,“看看这是哪?”

    不用人回,江宣自问自答,“宫门口。”

    江宣继续问,“看看两边侍立的都是什么?”

    还是自答,“那是禁军卫。”皇帝亲军。

    “再看看左右不时路过的又是什么?”

    “那是各部、院的属官们。”

    所以,“这里发生的事,料想要不了多久宫内外就该都知道了。”

    “到底有没有小心思、有什么心思,英明神武如陛下,精明强干如朝上大人们,想必一个眼神就看得透透的。”

    江宣施施然表示,“我反正是没什么心思,不怕人看的,要在这闹那就继续闹好了。”

    反正怕的不会是他。

    胡定远心里一凛,顿觉失策,本想着人侯府少爷高高在上惯了,要么人前被激头脑发热应下邀约,要么脾气上来大打出手直接坏了他自己前程,结果人不动手也能一把掀了棋盘!是不能在这再闹下去了。

    余光耀等也是一个心思,当下个个竭力平复心绪,自我封印胸间怒意,暗里恨得咬牙,脸上却还要强撑着笑着回应,以示自己光明磊落。

    胡定远:“江四少说笑了,只是仰慕四少身手、威名,想着结交一二罢了。”

    余光耀:“既然四少不乐意……”

    江宣微眯眼,盯视余光耀。

    余光耀后半句习惯性想踩着对方给自己找补的阴阳怪气生生咽了回去,半途改口,“那我们就不歪缠了,回头武试完,还有恩荣宴,到时再聚就是。”

    先赶紧把这事和和气气了结了要紧,口头便宜就不占了。

    丁伯虎豪爽打哈哈,“走了走了,考了一天,脑子都成浆糊了,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才是正经!”

    说完一左一右揽过胡定远、余光耀,转身就走,一副赳赳武夫做派,看着似乎比胡、余两人讨喜不少。

    江宣也抬脚走人,这次没人再不开眼地跳出来拦他了。

    旁边有几个面薄、之前却不过邀约的同科武贡士,特别是那两个被胡定远几人邀约的三十和三十一,在江宣开口后,脸色跟着数番变化,最后也不跟非得拉自己喝酒吃席的人多说了,用力甩脱了人,抬脚就走。

    皇宫正中的含元殿里,很快有人给建安帝禀报了宫外刚才生的事端。

    建安帝听完哼笑了几声,“这江四,还真是个鲁直莽夫。”一点不跟人虚以逶迤,一句话就给人面皮掀了。

    笑完又鄙夷地哼了一声,觉得胡定远几个真是——“不自量力的蠢货。”

    江四是莽,但人家对危机的嗅觉敏锐,当初虎贲卫那么多人在场,一个都没发现梁上猫腻,偏他就是能发现,这种人是天生的将才,岂是几个蠢货一点小小计俩就能算计到的?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殿试一般不会黜落人,只是名次的区别,建安帝开口想说胡定远那几个品性不好,回头划到三甲里去,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改了,“去,让人查查胡定远那些人想搞什么。”

    凭一面之词就定罪不可取,还是得拿了确切证据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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