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门子的禀报,  江宣让添财去门房领人,自己迅速喝了一大海碗咸豆花填胃。

    漱了口,江宣起身出了西次间,  正好遇到五个以前一起吃喝玩乐过的旧识进门。

    其中领头的是宁远侯家老五,身后跟的是阳武侯家老三,这俩家里都在上次被报名的三十四家之列。

    另外三个,  是侯府老相识家子弟,属于当时也来了,  但没被报名的人家里的。

    江宣重点扫了宁五、杨三一眼,  随口招呼了一句,“随便坐。”

    说完自己直接去上首两张椅子里挑了张坐了,  又叫金玉,  “上茶。”

    江宣这屋子小,正屋左右两溜一共只放了六张方椅,  不比韬略堂、鹤芝堂一边就能摆下九张。

    五个人里,  四个在下面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了,宁五则笑嘻嘻坐了上首另一张椅子,左右打量一圈,  “你这真是大变样了啊。”

    杨三几个也四处看,  跟着附和,并表示,  “江四变化也不小。”

    江宣以前是个不受宠的小透明,  交到的狐朋狗友自然也都跟他地位差不多,上次江兴德寿宴,各家能跟过来的子弟里没他们的份,  自江宣进虎贲卫以来,  这还是彼此第一次见面。

    “以前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现在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像武将人家子弟。”

    “对!”

    江宣:“你们要能去大营里跟着操练几个月,  到时也差不多。”

    自知之明这东西,大部分人都是没有的,几个人立刻很赞同地点头,他们也就是吃不了那份苦,不然肯定不比江四差的。

    上茶后絮叨了几句,宁五邀约,“看看这摆设,显见着江四弟是真的出息了,走,今天一定要出去好好庆祝一番,不醉不归!”

    江宣拒绝,“最近朝上不太平,不去。”

    收拾宁五这种小麻烦不算什么,只是眼看一个大风浪可能要来,整个虎贲卫都安静了,他一个小虾米,这关头跳毛跳。

    “哪个月朝堂上不弹劾几个人,算得了什么?我们自出去吃酒看戏去。”

    “不去。”

    “你一个人窝家里有什么意思?”

    “不去。”

    宁五皱眉,“好久没一起吃酒了,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江宣就烦这种人,你多大的脸啊,老子凭什么给你面子?跟酒桌上死劲劝酒的一样烦。

    “我说了,不、去。”

    宁五撂脸子,冷笑,“江四爷这是一朝发达了,就看不起昔日好友了。”

    “好友没看到,心怀不轨的酒肉朋友倒是看到了一个。”

    行吧,既然自己找收拾,不等人再啰嗦,江宣站起来,两步走到宁五面前,掐住脖子把人拎了起来,这几个月好勇斗狠养出来的气势全开,凶狠地盯着对方眼睛,一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说说,准备诓我出去干什么?”

    同时手上力道加大,“实话实说,换你今天不缺胳膊少腿!”

    宁五就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膏粱子弟,脖子被掐得生疼,呼吸迅速变艰难,再加上江宣的凶样,顿时有点被吓住,“放、放手……”

    旁边杨三几个愣了一下,见江宣好像不是开玩笑,赶紧上来劝架、拉人。

    结果江宣掐着宁五的胳膊硬得像铁,几个人连一丝都拉不动。

    江宣左右一撞,直接把四个白斩鸡撞得东倒西歪,手上力道更大,把宁五拉近,看着对方的眼神冷漠无情,“说!”

    宁五感觉已经快要不能呼吸,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他敢不敢都再没空想,心里只剩一个“自救”的念头疯狂闪烁,赶紧嗬嗬开口,“就……是……”

    江宣手稍微松了一点。

    “我大哥……说要教训教训……你……”

    “怎么教训?”

    “打……打一顿……”

    这话江宣是不怎么信的。

    宁远侯身后大概率是钟广洋,他当初跟李健手下硬刚的事有没有水分,钟广洋还能不知道?

    也就是说,他身手到底怎样,宁远侯心里应该有数。

    虽然上林苑监负责守卫、打理上京城西南三十里外的皇家园林上林苑,手里有驻兵两千,宁远侯身为上林苑监一把手,有能力调动部分兵丁,但,这里是上京,大周的京师,无诏带兵入京,想造反吗?

    而不靠成建制的正规军,仅宁远侯府一些护院,就算再加上点金吾卫好了,对上他顶个屁用?

    不过,宁五估计也就知道这点了。

    江宣松手。

    宁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口喘气,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能畅快呼吸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听了宁五亲口说的,旁边四个人有点讪讪的。

    江宣扫视一圈,盯着杨三。

    杨三心里一凛,赶紧解释,“我家没有坏心,绝对没有!”

    只有好心!

    “我跟宁五不是一伙的,我家老爷也不准备为难你,真的,千真万确的真!”

    我家老爷才没那么蠢。

    收回盯视,本着以前一起吃喝玩乐过的微末情谊,江宣最后给了几句忠告,“操练是苦,但我们这种庶子,也就剩吃苦一条路了。我要不是操练出来了,我家老爷知道我是谁?”

    “老爷靠不住的,靠大哥也行,自己看着办吧。”

    “要都靠不住,羽林、虎贲随便选一个,投去当个小兵,自己拼个前程。有勋贵府邸这个出身,总比一般人走得轻松。”

    “言尽于此。”

    说完江宣一指宁五,“带走。不送。”

    转眼到第二天,五月十三,江宁冠礼的正日子。

    依旧是女客去后院,男客留前院,然后演武场左右两边扎棚子、摆桌椅,韬略堂里做招待。

    江宗昨天赶了回来,正堂里,江宗、江宁跟他们亲舅舅安陆侯招呼,江宣带着大姐夫、二姐夫、安陆侯府的几个表兄弟在院子里外迎来送往,江宏带着九岁的老五江宽守门房。

    今天没多少不请自来的,前后转圜起来比较轻松,江宣几个人还能不时去东西厢房或棚子下躲躲懒。

    今天是江宁冠礼,来的同龄人比较多,年轻人多,新鲜话题就多,一次江宣去东厢房里躲懒的时候,正好听到旁边的宋半夏、厉启明他们小声说道大公主选驸马的事。

    建安帝今年三十七,跟皇后感情还不错,但中宫一直无所出,目前所有五子四女都是庶出。

    其中大皇子十八岁,建安二年被立为太子,生母德妃。太子今年二月初大婚,现在已经开始入朝听政。

    大公主十七岁,十岁时即诏封长庆公主,食邑千户。生母婉嫔。

    二皇子十五岁,生母静嫔,目前还在宫里读书。

    再后面的子女更小,暂不赘述。

    长庆公主作为建安帝第一个女儿,两人父女感情很不错,而大周没有驸马不能掌权的说法,娶了大公主,基本等于名利双收,惦记大驸马之位的人自然不少。

    几个人隐隐晦晦说了好几个为争驸马之位,闹出来的幺蛾子。

    比如民女出身的婉嫔曾想把女儿说给自己侄子,被皇帝一顿骂,差点改了大公主玉蝶,记去别的宫妃名下。

    比如太子伴读章华侯世子、文渊侯二子、王家长房嫡孙也就是太子亲表兄都有意,几人暗里似乎隐隐有点不对付。

    比如生了四皇子的容妃一直在帮自己娘家侄子,也就是魏国公的三儿子挣表现。

    还有别的身份够的都有哪些家伙掺和了进去,又是怎么怎么孔雀开屏的,等等等。

    八卦都说完了后,话题渐渐结束。

    “好像听说快定下来了。”

    “也不知道最后会花落谁家。”

    在座已婚的暗里有点唏嘘。

    未婚的心里大多免不了火热几分,虽然他们身份不太够,但万一,万一陛下慧眼识珠突然相中自己了呢?

    江宣则属于那少数不火热的。

    大公主选驸马的事他早就知道,要说没想过尚公主那是假话,只要是个人,功名利禄总免不了挂心一二。

    但等他暗里打听清楚了大公主的为人后,心就消停了下去。

    不是大公主残暴、私德有问题之类,相反,人家道德修养挺好的,还是个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赋的才女。

    奈何,江宣却是个俗人,上辈子热衷搞钱,这辈子热衷搞权,诗词歌赋他不行,陪着舞文弄墨他还没耐心。

    总之,大公主很好,但不适合他。

    偶尔曲意奉承一下上司、合作伙伴可以,但日日相处的枕边人,江宣希望彼此是个合拍的,要是把婚姻搞得跟工作一样,那就太累了。

    躲了一会懒,江宣起身准备四处转转,突然有人拦路。

    来人是江兴德好友兴昌伯的嫡次子邢迩,目前在禁军卫当差。

    邢迩抬着下巴看江宣,“上次世伯寿宴,我正好轮到卫戍宫禁,没能过来一睹江四弟一人威压半场的风采,这次特地找人调班,就为了亲自讨教讨教。江四弟不会怯战吧?”

    邢迩长得五大三粗,面黑腰圆,一脸自傲,看着就像是个被人当枪使的二愣子,再听他刚才的话,更像了。

    江宣直接拒绝,“今天是我二哥的大日子,不好做喧宾夺主的事。”

    江兴德寿宴,他做儿子的出头是好事。

    嫡兄的大日子,他出个屁的头,嫌嫡母对他太宽和?

    “那可由不得你了!”

    邢迩话没落拳头已经轰了过来。

    江宣一个错步跨去邢迩身侧,干脆利落对着他后颈就是一手刀。

    手刀落,邢迩慢动作一样,翻着白眼仰头软下去。

    周围一屋子的勋贵子弟们突然觉得脖子有点疼。

    江宣一把拽过来旁边的邢家老六,“人就交给你了。”

    邢老六赶紧扶住邢迩,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哦,对了,上个月,在香茗轩茶馆,江宣就当着他和庸二的面揍的江宏,完事也把人扔给了他们料理。

    这次江宣多说了一句话,指了指屋里次间靠墙的软塌,“拖过去等他自己睡醒,就别大呼小叫扰了我二哥的好日子了。”

    在江宣不太善的目光下,邢六乖乖招了旁边侍立的小厮帮忙,三个人半抱半拖着不轻的邢迩,哼哧哼哧把人扶去了榻上躺着。

    宋半夏、厉启光几个,顿时觉得上次江宣真是给他们留了不少面子。

    江宣则满意点头,拍拍手,出了东厢房。

    等江宣转去了对面的西厢房,结果又遇到一个硬来的二愣子,这次是江宁在禁军卫的一个同僚。

    江宣一样送了人一记手刀加昏睡套餐,指挥小厮安置了人。

    江宣心里基本了然,昨天是宁远侯,今天这出,大概是哪个家里在禁军卫有点门路的家伙。

    宁远侯的具体招数还没领教,这次这位倒是挺“后宅”,看着像是要挑拨他跟嫡出的关系,挑起他们之间的嫡庶之争。

    再之后没什么插曲,近午时候江宁顺顺利利行了冠礼,安陆侯代替江兴德宣布了给江宁取的字——仲安。

    之后开宴。

    宴后,撤了杯盘酒盏,上了瓜果香茗,一众未婚小伙子们开始有点躁动。

    大周风气还算开放,游园、踏青、上巳祓禊、重阳登高等公众场合,男女之间交谈一二没什么大不了的,同时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大型相亲活动,能自己找到看对眼还合适的,也就不用等家里安排的盲婚哑嫁了。

    因此不少大户人家的宴饮后,会安排些游园活动,既炫耀了自家精美的园子,又热闹,顺便方便小年轻们。

    今天江夏侯府就安排了一出。

    安陆侯跟一桌的老亲们打趣了几句,点了江宣,“宣哥儿你赶紧带着他们去后花园吧,不然怕是要成望妻石了。”

    江宣笑着领了命,问旁边粘着自己坐的江显昌,“鹿郎去不去?”

    江显昌用力点头,“去!”

    江宣一手托着江显昌小屁股,抱起胖墩,请了安陆侯府三个表兄弟安思锐、安佛、安伍跟自己一起,领着各家或成婚或没成婚的哥哥弟弟们沿侯府内的甬道,一路走到后花园东边的侧门。

    平时上锁的东侧门此时大开,旁边守着六个壮硕的婆子。

    “四爷,大少爷,三表少爷,四表……”

    江宣点头,带着人跨进后花园。

    江夏侯府的后花园占地四亩多,里面亭台楼阁、山水厅榭、奇花异草俱全,曲径通幽,景观优美。

    女眷们已经先一步过来,除了没出阁的小姐们,已婚妇人也不少,现在众人耳边不时就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似远还近,山石花木掩映间,也有些锦缎披帛飘扬。

    随着往里走,众人渐渐四散开,有去找母妹的,有去找妻女的,更多的自然是去找别人家姐妹的。

    最后只剩安陆侯府三兄弟,还有阳武侯府的杨三还跟江宣走在一起。

    阳武侯府今天又属于不请自来,不过这次阳武侯夫妇没来,只他家世子夫妇带着好几个弟妹过来。

    人家笑脸迎人,一副有意缓和关系的样子,江宗也就笑着招待。

    江宣也无所谓,不找到自己头上就不搭理,找到直接收拾。

    江显昌手环着江宣脖子,小脚一翘一翘的,说安家三个,“三表叔,你们不去逛园子吗?”

    安思锐摸他的寿星后脑勺,“你表姑前儿还说想你呢,我们去看看你表姑吧。”

    江显昌点头,“好,我也想表姑。”

    江夏侯府后花园布局安思锐三个也熟,江宣跟着他们一路往中间的荷池走。

    走过一丛竹林、两处假山、三块花圃、四条青石板路,最后荷池在望。

    荷池对面一座芙蓉榭半凌空架在水面上,榭边扶栏上倚着不少衣裙艳丽的夫人小姐们。

    荷池这一面种了小半圈桃花,现在花早谢了,只有小小的青桃点缀枝叶间。

    桃树下,也三五成群聚了些巧笑倩兮的少妇、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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